徐伯夷和李國舅對了一下眼神兒,知道李國舅那邊業已得手,不禁心花怒放。他轉過身,興沖沖地向右梢的西暖閣走去,他一把推開三交六菱花的大門,恰好看見一位職階很高的大太監走過來。
徐伯夷只覺此人看着有些面熟,卻還叫不出名字來,但他人機靈,想也不想,就順勢就跪在地上,對那大太監叩頭道:“小的給公公拜年,祝公公新春吉祥!”
那大太監一看他的袍服就知道這是個雜役宦官,便笑眯眯地從袖中摸出一串大錢兒往他面前一丟,道:“起來吧,皇爺正觀火呢,你機靈着點兒,可別出了漏子。”
徐伯夷趕緊把錢撿起來,又向大太監叩了個頭,爬起身時,見那大太監已經走開,這才鬆了口氣。
宮裡過年的時候,小太監當然也要向大太監拜年,如果是有職司的太監,比如內廚房裡負責採買的太監,大太監是不給紅包的,相反,他得給大太監準備一份極其豐厚的年禮,否則大太監一不高興,明年這份肥差可能就不歸他了。
但普通的小太監除了一份可憐的月錢,其它的什麼都沒有,所以他們向大太監拜年的時候,大太監多多少少總得給個紅包意思意思,說起來也算有點人情味兒。
乾清宮門前是一座大露臺,兩側各有一隻巨大的石制烏龜和仙鶴,取龜鶴延年之意,象徵江山社稷萬代相傳。不過那龜的頭是龍頭,因爲這隻石龜並不是普通的烏龜,而是龍之九子中的“霸下”。
同時,在露臺兩側還各有一座石臺,石臺上各設有一座鎏金銅亭,稱爲“江山社稷亭”,宮裡的人稱其爲金亭子。象徵着江山社稷都掌握在皇帝的手中。
在皇帝召集進宮觀賞焰火的達官貴人當中,論起品級葉小天是最低的,所以他站在最外側,左手邊恰恰挨着一座金亭子。葉小天就靠在金亭子邊兒上等着觀賞焰火。
大殿前已經杵着好幾十棵花樹,各種各樣的花炮就綁在花樹的枝杈上。放煙花又叫放願花,在花樹上的花炮萬花齊放時,觀賞焰火的人是可以暗中許下願望的。
同時,在數十棵花樹最前方還有一張神案,神案上供着一頭“神豬”,這種神豬都是提前三年就由宮裡選定的。一旦被選爲神豬,司苑局就會派專人對神豬進行飼養,用的全是精飼料,等到要宰殺時,神豬都被養得其肥無比,肚皮拖地,至少七八百斤。
此時,那頭用來還願的神豬已經被宰殺完畢,褪了毛供在神案上。但見豬口大開,嘴巴里含着一顆大繡球,四腳扎着紅綢,後背上插了一口刀。瞧起來煞是威武。
葉小天好奇地看着,就見一個大太監走到萬曆皇帝面前,低聲請示了幾句,轉身一擺手。幾十個小太監便拿着香頭兒跑過去,衆人摒息看着,就見小太監們點燃了火藥捻兒。調頭就跑。
那火藥捻兒挺長,從地上一直拖到花樹上,火線“嗤嗤”地燃燒着,突然之間觀看煙花的人眼前一亮,原本黑暗的空地上千樹萬樹煙花盛開,噼啪爆響着把一團團焰火送上了天空。
這些皇家特別訂製的焰火有人形、有花形、還有動物形狀,色彩絢麗,圖像各異,火花噼裡啪啦,從各個方向蹦開,在半空中交錯爆炸,炫人耳目,令人看得目不遐接。
葉小天仰頭看着夜空,饒是他對煙花本來沒多大興趣,眼見如此美麗的畫面,也不禁爲之震撼:“這還真他孃的過癮吶,等我娶瑩瑩和凝兒過門的時候,我也要大放焰火,一定要比這小氣皇帝還捨得花錢……”
葉小天正仰頭看着焰火,暗自打着主意,忽地感覺旁邊一陣騷動,葉小天扭頭一看,就見衆官員已經不再看焰火,而是紛紛向丹墀正中的位置跑去,那兒本該站着皇帝,但皇帝已經不見了。
葉小天大爲驚訝,急忙拔步向那兒跑去,衆官員國戚不分誰高誰低、誰貴誰賤,都在往人堆裡擠,葉小天見狀也不怠慢,想也不想便往裡衝。他着急呀,雖說現在被敕封爲土司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可皇上還沒下旨呢,萬一皇帝英年早逝,嗝屁朝樑,他怎麼辦?
葉小天穿的是海龍銀針的極品袍子,而那些官員們大多穿的是絲綢衣裳,皮袍和絲綢一磨擦,噼噼啪啪的直起靜電,電得那些達官貴人紛紛閃避,被葉小天順利擠了進去。
葉小天衝到裡邊一看,就見萬曆皇帝雙目緊閉,臉色鐵青,正被他的伴當太監抱在膝上,帶着哭音兒慌張大叫:“皇爺!皇爺!您醒醒,您可不要嚇奴婢啊!”
葉小天吞了口唾沫,緊張地問道:“皇上這是怎麼了?”
旁邊一個白鬍子老頭兒回答道:“不曉得,皇上正仰頭看着焰火,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就昏過去了,幸虧被人扶住,否則一路滾下丹墀,定要傷了龍體。”
那老頭兒說着扭過頭來,與葉小天目光一碰,兩人同時一怔。原來這老頭兒正是上回被他氣昏過去的那位老翰林。許多文官今天都稱病沒來,不過這位老翰林因年歲太高,仕途上已經沒什麼發展,只熱衷於虛名,所以還是來了。
老頭兒一見是葉小天問話,馬上冷哼一聲,扭過頭去。葉小天撇撇嘴,也扭過頭去,身子一動,摩擦起電,老翰林跟被蜂子蜇了似的“哎喲”一聲,葉小天兩手都籠在皮裘之內,卻是渾若無事。
“快!快叫御醫!”
有個大太監慌張地叫起來,同時指揮衆官員讓開,以便小太監們進來擡皇帝,葉小天擡頭看去,就見分向左右閃開道路的皇親國戚中恰有一張熟悉的面孔微微一閃。
葉小天頓時一怔:“李玄成?”
因爲李玄成一直刻意躲着他,葉小天對京中大員不熟悉,看了也認不出誰是誰,所以一直沒有認真打量坐在上首陪伴君王的那些大員,直到此刻纔看到李國舅。
見李國舅有所迴避的樣子,葉小天心中不禁生起一抹奇怪的感覺。不過現場一片混亂,小太監們又衝進來擡皇帝,葉小天被其他人擠着退開,一時只顧提妨腳下,免得一腳踏空,所以也未多想。
皇帝突發怪疾,這焰火自然是觀賞不下去了,衆大臣呆呆地站在乾清宮前等候皇帝的消息,葉小天穿着上好的皮袍,禦寒效果極好。站在凜冽的寒風中夷然不懼,其他官員一則衣袍不及他的禦寒效果好,二來大多歲數比他要大,不及他身體強壯,不一會兒就凍得瑟瑟發抖,只好跺腳取暖。
衆人等了好半天,纔有一個大太監匆匆趕來,說是陛下已經甦醒,先前只是胸中憋惱。失神昏倒,如今已然沒有大礙,叫衆官員安心。隨即便安排小宦官引領大家出宮。
皇帝究竟是否無恙,是否已經甦醒。大家心裡也沒有譜,只是人家已經這麼說了,只得先行離開皇宮。
葉小天出了宮門乘上自己的車子,趕回客棧。洗漱燙腳上了榻,已經被被窩暖得香噴噴、熱乎乎的哚妮輕輕攬着他,給他暖着身子。柔聲問道:“小天哥,宮裡的焰火放得好看麼?”
葉小天撫摸着她翹挺圓潤的臀肉,答非所問地嘆了口氣,道:“但願皇帝老爺安然無恙吧,否則咱們這次京城之行,恐怕就不會那麼順利了啊。”
皇帝猝然暈倒,其安危關係到葉小天此番京城之行是否順利,葉小天對此自然非常關注,第二天一早就讓李秋池出去打聽消息,誰料李秋池出去轉悠了一上午,居然沒有打聽到任何消息。
民間百姓只知道昨天皇帝與百官昨夜在乾清宮賞大焰火,君臣同樂,異常和諧,除非之外一無所知。皇室從來都不願意讓百姓們知道太多的事情,通過百姓們的渲染,一件小事常常也會被他們傳的沸反揚天.
而官員們同樣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君不密則喪其國,臣不密則失其身”,一向是他們的座右銘。雖然說文官最擅長的武器之一就是利用輿論,但他們眼中的輿論並不包括市井傳言,而是發自士大夫羣體的聲音。
所以,已經有官員開始寫奏章,有的把皇帝突然暈厥解釋爲朝有奸佞,上天示警,這分明是劍指葉小天了,不過這種小心眼兒且沒有遠見的借題發揮實在不登大雅,也只有被葉小天氣暈過的那位老翰林纔想得出來,難怪他很早就入了翰林院,卻一輩子沒甚麼大出息,胸中格局實在不大。
更多的官員則是利用此事借題發揮,請天子尊祖宗重社稷,早立太子以定國本,這就要說到國本之爭了,因爲皇長子的母親是宮娥出身,萬曆素來不喜,淑妃鄭氏有子後,萬曆就想立他爲皇太子。
但淑妃之子是皇三子,既非嫡也非長,如此一來便遭到堅持傳統的百官們的強烈反對,百官與皇帝叫起板來,雙方各執己見,這場“國本”之爭從萬曆十年就開始了,斷斷續續、時戰時和,一直持續到現在還是沒個結論。
如今皇帝在“破五節”這一天離奇暈倒,給這些堅持正統觀念的官員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理由,便有官員舊事重提,打算重掀“國本之戰”。不過眼下皇帝還未上朝,他們寫好奏本,也只能三五知交傳看,聯合署名,暫時是無法遞到宮裡的。
葉小天聽李秋池回報全無消息,也不禁沒了主意。他是昨晚的當事人之一,自然知道昨夜觀煙火絕非如外界傳說的那樣和諧歡樂,可他在京裡實在沒什麼人脈,能向何人打聽?
思來想去,能打聽的人只有兩個,其中一個就是林侍郎,但林侍郎是什麼身份,那已經是帝國核心權力圈子裡的一員,跑去見他只是打聽打聽皇帝的身體狀況?太大材小用了,他再敗家也不能把人情關係這麼用。
另一個人就是禮部主客清吏司主事陶希熙。陶主事雖然不是朝廷重臣,可他是京官,自有他的消息來源,宮裡的消息未必瞞得住他,葉小天和這位陶主事在禮部學禮時相處得相當不錯,之後還曾相互宴請過兩次。想到這裡,葉小天立即吩咐人備車,要去陶主事那裡打聽消息。
此時,淑妃宮中戒備森嚴,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就算太監和宮娥出入都要受到嚴格盤查,逐一登記。首輔申時行和李太后坐在殿內,一臉憂色,氣氛壓抑之極。
事實上自從昨晚被送回後宮,萬曆皇帝就沒有醒過,御醫給皇帝看病謹慎之極,輕易不敢下結論,是以至今莫衷一是,拿不出一個準確的診斷,如此情形,怎不令太后和首輔擔心。
這時,國舅李玄成匆匆走進殿內,對李太后道:“姐姐,皇帝情形如何了?”
申時行眉頭微微一皺,李太后見狀,解釋道:“哀家明白事關重大,並未張揚。只是玄成自幼學道,於旁門小法略有所長,哀家也是急病亂投醫,想那御醫束手無策,玄成又是國舅,不是外人,這纔想讓他來試試。”
申時行釋然道:“太后所言也在道理,那就請國舅爲陛下看看吧!”
太后迎上李玄成,道:“三弟,皇上昨日回宮後迄今未醒,御醫束手無策。皇上病的太過蹊蹺,姐姐記得你自幼學道,精通一些江湖奇術,說不定會有辦法,所以讓你來看看。”
李玄成吃驚地道:“皇上還未醒麼?姐姐快帶我去!”
李太后引着李玄成進了寢宮,淑妃娘娘正坐在榻邊暗暗垂淚,一見太后和國舅進來,趕緊拭拭眼淚起身迎上,太后也沒空跟她客氣,只對李玄成道:“三弟,你快看看,皇帝究竟是怎麼了。”
李玄成向淑妃娘娘點點頭,趕過去坐到榻前,裝模作樣的望聞一番,又拿過萬曆的手腕,假意號脈。
太后和淑妃滿面殷切地望着他,就見李玄成爲皇帝切了脈,又屈指演算一番,忽地一臉吃驚、憤怒地道:“太后,淑妃娘娘,皇上並非生病,也非中毒,這是中了魘術妖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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