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趟出來爲以防萬一我早已將遺詔擬好,只要我回不去,聖襄自然有人將遺詔公佈天下。至於襄國江山以後到底會怎麼樣,我無能爲力再繼續考慮。落塵,我知道立宇在你面前有些隨意輕佻,但你要相信我,如果你回聖襄他必定會好好待你。如若你不願意回聖襄,白影會護送你至安全之地。”
醇厚嗓音一如既往,不過此時多出幾分無力和惆悵。輕到幾乎只有面對面才能聽到的聲音在廣袤幽靜的密林中被鳥獸啼鳴所掩蓋,可在月落塵聽來卻不亞於半晚的驚雷。他這等口氣,是在交代身後事嗎?爲什麼忽然又說到安陵立宇?
電光火石的閃過一種可能,月落塵秋波起瀾,不置信的喃喃道:“你、、、你遺詔內容將皇位傳給小王爺?任性而爲行雲流水不受拘束的他能接管襄國江山嗎?”
“內憂外患之際,立宇讀過我的信箋後應該會收心。況且,我這麼做也有考慮太后的野心。立宇是她歷來最寵的皇子,如果他即位的話太后應該不會再像對待我似的對他,畢竟母子連心。還有泰宇,呵,別看他驍勇善戰,其實他根本沒有立宇聰明,假若他不收起狼子野心還妄圖奪位,我相信他不是立宇的對手。一旦蕭牆之內風波平靜,晏國就不足爲懼。”
虛弱的安陵泓宇說起這些頭頭是道,脣邊盪漾開清淺笑容,像是對自己的分析和決定十分滿意。頓了頓,他盯住眼前萬般不捨的容顏,溫熱指腹輕柔拂過她的雙頰,柔情款款道:
“至於你,落塵,雖不肯定立宇是否又在重複當年的故事,不過我堅信他會好好照顧你。於襄國而言,你是皇后;於他而言,你是皇嫂。經過惠妃之事,立宇對我的誤會應該冰釋,所以他定會遵守我的叮囑。不論發生什麼,好好活下去,這是我的希望,也是我的要求和命令。冰雪聰明善解人意的你,肯定明白我現在所說的每句話,是嗎?”
猛然搖頭,溼潤髮絲亦隨之舞動,聽到他說這些的月落塵如覆冰雪,聲音也有些沙啞:
“不,我不明白。你解開我的穴道,我們現在慢慢朝前走好不好?安陵泓宇,解開我的穴道!我不要安陵立宇照顧我,更不要白影保護我,我只要你在我身邊。不是有但求同年同月死之說嗎,你爲什麼這麼殘忍讓我獨自面對有可能永遠失去的痛苦?如果真要永遠失去,我寧願自己也殞滅。如此也就不必痛苦,不是嗎?”
動情的言語說得安陵泓宇心頭酸意濃濃,這不是第一次他們兩人道出潛藏於心底的愛意,但絕對是第一次她說得那麼動容那麼直白。因爲仇恨而來到自己身邊的她幾多糾結掙扎,現在能對我說出但求同年同月死的話,我很滿足。
可落塵你知道嗎,我愛你,所以我希望你活下去,連同帶着我的那份好好活下去,就如同曾經我說過的話,如果餘下一年的生命能換得你性命無虞,我絕對願意交換。
無可奈何的笑意在俊臉面孔上浮散,哀傷的感覺猶如一葉無根浮萍在深水面隨波浮動,優雅從容的他長嘆兩口,胸口剛剛止血的傷口又被拉動,溫熱的液體涌出他連忙伸手按住:
“就當我殘忍吧,落塵。如果我的殘忍能讓你活下去,我願意你這麼想我,也不會介意你記恨我。”
看到他劍眉深蹙薄脣緊抿,月落塵知道肯定是傷口被扯開而有撕裂的痛。淚珠簌簌跌落至動彈不了的手背,她的嗚咽如同一頭受傷的小獸,清澈眼眸早有水霧深深。吸吸酸楚的鼻子,她哀婉如雁:
“如果你真的拋下我離開,我絕對會恨你。安陵泓宇,相識這麼久我從未求過你什麼,現在就當我求求你好嗎?現在天色陰黑,只要我們小心完全有可能逃出去,天亮後我就能找到藥草爲你療傷。爲什麼、、、爲什麼非要、、、?”
手指覆蓋上月落塵一翕一張的菱脣,安陵泓宇側耳傾聽。悄悄擡高身子他看到火把光亮已朝這邊挪動,踩着樹叢和厚重落葉上的唰唰腳步聲亦越來越清晰。到了必須出去的時候,他忍住胸膛內的不捨和傷口處傳來的劇痛,俯身在月落塵的脣邊印下一個輕吻,他吐氣輕呵:“別出聲,記住明天走出去後找白影!”
聽覺也很精敏的月落塵當然知道有人正在靠近,不再做無謂的口舌之爭,抓住點安陵泓宇沒考慮周全之處的她在心底悄悄做了個決定——她絕不能讓安陵泓宇獨自出去,即使要死,自己也必須和他共同面對!堅決如鐵的心意在體內流竄,從來沒有任何時候她比現在更覺得自己血脈膨脹。
生死有命,如果今夜真是我們二人的死劫,我也笑着牽住他的手來面對。哀怨顏色淡下去,她依依不捨的擡眸,綿軟的聲音帶着僞裝出來的妥協:“記住了。最後問你一次,安陵泓宇,你真的決定要將我留在這自己去引開他們嗎?”
將她這句問話理解爲依依不捨和埋怨哀求的安陵泓宇仔細考慮,他警覺盯住腳步傳來的方向輕聲細語回答,只是他亦很堅定:“我已經體會失去初雪的痛,難道你以爲如今我還願意失去你麼?如果只有一個人能活下去,我希望是你!只要你活着,我死有何懼?”
“我也不想失去你。”脣邊輕喃,這句話月落塵沒有讓全神貫注凝視後方的安陵泓宇聽到。眼見安陵泓宇摸摸索索朝右側移動即將飛出去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她的臉上綻開一朵嬌美和清冷糅合的笑顏,有爲能得到眼前這樣夫君的喜悅,也有決意同生共死的決絕:“安陵泓宇,不要丟下我!”
蕩氣迴腸的一聲呼喊,喊出心聲的同時月落塵也知能引來追兵。雖有玉石俱焚之險,可唯有這樣她才能肯定安陵泓宇不會將她根本不屑的存活希望留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