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深深,囚室中的黯然幾乎要將三個人淹沒。誰也沒有說話,但誰都在喟嘆。所謂的愛恨糾纏,大抵就是如此——
因爲有濃烈的愛,所以會有執念的恨和妒。在這樣強大的情感驅使下,人的選擇會有所不同,可歸根結底卻還是爲了心中洋溢的情愫。
想起父皇的早逝,沉默良久的安陵泓宇輕輕開口:“伍成功將軍接到聖旨於是破城而入,並絞殺所有離國皇族。而當父皇終於知道這些的時候已經晚了,所有才抑鬱悔恨而亡麼?”
見吉祥一直沒有回答爲何龍永昌指責姑姑紅杏出牆,她的不安越發擴大。手心微微泛涼,她凝視沉浸在過往中的安陵泓宇,卻始終覺得安陵朔的死沒那麼簡單。他英偉睿智,如果發現伍太后揹着自己有所動作的話應該也會行動纔對,不至於讓伍太后一直風風光光的活下來並藉機興風作浪。
想來想去,她覺得唯一的解釋就是皇上後來聽到什麼或發現什麼,令他萬念俱灰後猝然駕崩,根本沒有時間再去對揹着自己做些小動作的伍太后採取任何措施。
念及至此,她緊緊盯住吉祥暗淡無光的面容推測道:“劉嬤嬤,離國被滅之後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麼事?”
“破城之日,先皇依然被矇在鼓裡。老奴想告訴皇上也一直沒機會,因爲德妃一直寸步不離的侍奉左右。大概在國破五六日之後,一個宮女偷偷摸摸找到老奴說有人想見見我。入夜後,老奴藉故要去太醫院替皇上取藥汁而悄悄去了宮門口。因爲老奴一直是皇上貼身近婢,所以北門守衛也並未阻攔我。在北門門口,我見到了一個人,她就是凌波公主的侍女小桃。”
說到這,吉祥激動起來。十年時間,她未曾想過再見還可能見到有過數面之緣的小桃,更沒想過小桃這次前來會帶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也就是這個消息,讓一世英名的安陵朔徹底崩潰。
“小桃?凌波公主過逝後,她逃了出來麼?那一路戰亂,她如何到得聖襄?”看到月落塵晶瑩如珠的眼眸時不時看向自己,敏銳的他忽然也隱隱約約感到些不安。父皇如此深愛公主,那證明公主必定是個不同凡響的女子,紅杏出牆之事想來也另有隱情,難道父皇三次前去離國,兩人、、、、、、
瞳孔慢慢放大,悲慼之色明顯浮上,吉祥像是受到莫大的打擊瞬間變得更加憔悴不堪,皺紋陡深,脣角微微顫抖:
“原來,凌波公主不是無緣無故死去,而是被龍永昌發狂時錯手殺死!許是之前公主早料到自己和龍永昌到了快過不下去的時候,她約莫半個月前就寫好密函交給小桃,並告訴她若如自己出現任何意外,小桃一定想方設法將信箋送至皇上手裡。忍住公主之死帶來的悲痛,小桃攜帶公主留給她細軟連夜出逃,所以、、、所以就連後來公主被拋屍於市她亦沒見到。達到聖襄後,她天天守候在北門邊,最後終於遇到叫一個好心的宮女答應給她傳信。而那時,離國早已傾國覆滅。”
像是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響,月落塵頓時全身冰冷。原來,姑姑是被姑父親手殺害,那麼表哥肯定知道此事?甚至於表哥也很有可能是看着母親被憤怒的父親殺害。家破,國亡,頃刻間的血色染衣天崩地裂對於一個年僅十歲的孩子來說,該是巨大的衝擊和毀滅吧?
直到這時,月落塵才完全明白過來爲何龍沐庭對往事絕口不提——不是因爲他不記得,而是因爲過於悲慘,悲慘到在他幼小的生命裡劃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讓他此生都難以釋懷。
失去骨肉的怨恨慢慢淡去,她忽然很想念遠在晏國的龍沐庭,很想給他一個擁抱或是安慰,儘管她深知這樣的記憶已經讓刻在龍沐庭的腦海裡,永遠難以磨滅。白衣飄飄蕭遠淡然的表哥,卻原來有如此沉重到不堪揹負的記憶,這就是他一心想要復國的原因麼?
“公主的密函裡都說了些什麼?你有沒有拿給父皇看?”劍眉微皺,安陵泓宇的心跳加快,那種隱隱約約的不安從心房漸漸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意識到也許那封信就是讓再見父皇猝然駕崩的原因。
淚水蜿蜒,吉祥用袖子擦拭多次後才哽咽出聲:“小桃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將信函交給皇上,我當然不敢不交。但由於德妃寸步不離,我在兩天之後的深夜纔等到機會將信函呈送給皇上親閱。”微微彎腰,吉祥垂首掩面,嚎啕大哭:
“誰知、、、誰知半夜,皇上閱過公主信函後再次口吐鮮血,將我嚇得半死。吩咐太監去傳召太醫時,我聽到皇上在低喃,說什麼公主之死全是因爲他,還說不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竟然讓親生骨肉流離在外。老奴替他擦拭額頭時看到了他手中沾滿血絲的信箋。”
吉祥惶恐睜大雙眼,彷彿又回到那個久遠的深夜看到那封鮮血淋漓的信箋的時候:
“公主信中說她和龍永昌唯一的兒子其實是皇上的骨肉,龍永昌因爲偶然一次發現自己根本不可能有後而導致多年冰封的秘密浮出,從此對她百般虐待。對那個不是自己的兒子,龍永昌又愛又恨。因爲忍受不了龍永昌各式各樣的暴虐和折磨,公主所以想一死了之,但放心不下兒子,因此想請皇上念在一場情緣和血脈上將孩子帶回襄國好好撫養。”
“那個孩子,是不是叫龍沐庭?”心尖輕輕顫抖,喉頭滑動,安陵泓宇無比艱難的開口。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時候,他比現在更覺得命運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