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回宋國?”鄭媛看着華勻點了點頭。
華勻知道這事沒辦法瞞着鄭媛,恐怕就是公子均自己也沒有隱瞞妻子的意思。華勻看了公子均一眼,“叔姬也應當知道,公子想要回到宋國吧?”
“嗯。”鄭媛擡眼瞥着華勻,“其實你有話可以直說,不必拐彎抹角。”
華勻頓時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他還不是怕鄭媛會捨不得夫婿,吵鬧起來麼?
“叔姬也應當知道,宋國國內形勢比鄭國好不到哪裡去,宋君一門心思想要驅逐公族,公族和宋君更是不死不休,我祖父因爲這次驅逐羣公子一事,已經被宋君從大司馬的位置上趕下來,公族們也已經攻打過一次公宮。可是宋君還是不死心,宋君和公族只能不死不休。”華勻說着,背脊挺得筆直,雙手也放在了腿上正坐。弄得鄭媛也跟着挺起背來,免得在他面前落了下風。
“既然宋君和公族只能留一個,如果宋君被公族除去,勢必還要另立新君。公子也是先君之子,爲何不試一試呢?”華勻問。
“自然是要試試的,先代宋公也只有一個嫡子,既然那個嫡子已經除去,他也沒有嫡長子,那麼爲何不試一試?”鄭媛沒有半點猶豫,她原本就沒有什麼一定要嫡長上位的觀念,何況公子均老早之前就對她坦白了野心。
華勻被她這麼直白的話弄得愣了愣,他反應過來之後有些尷尬。拳頭壓在脣上掩飾性的咳嗽了一聲。
“既然如此……”
“你忘記我還在這裡了麼?”公子均陰森森的聲音突然冒出來,將華勻給嚇了一跳。
公子均之前在公宮裡頭的混戰裡頭,手臂不小心被劃了一道,這會經過醫師的包紮,沒有大事,但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公子均心情有些不太好,尤其在見到華勻對鄭媛說個沒完沒了的時候。
“臣當然沒有忘記公子了。”華勻見着公子均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立刻頭轉過來,對着他,“只是這事還是要對叔姬說清楚的。”
“現在鄭國還不知道要亂多久,的的確確是去宋國的好時候。”鄭媛抿了抿脣,“不過要走,至少也得等他傷好點再說。現在上路,不僅外頭亂糟糟的,而且傷勢要是加重就不好了。”
“叔姬說的也對。”華勻現在擔心的不是走不走得掉,而是公子均的傷勢。眼下,就算叔姬去告狀都沒用,鄭伯已死,諸公子相互攻打,誰又有哪個閒情逸致來管公子均的事?
“好了,這事我已經知道。”公子均知道華勻已經打定主意要他回宋國了。其實他也應該回去了,在鄭國已經呆了這麼多年,哪怕一直都在和宋國的卿大夫們往來,還是不如直接見面的好。他看向鄭媛,眨了眨眼睛。
鄭媛點點頭,“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叫人給你收拾。”
“你也一塊跟我走吧。”公子均道,他因爲受傷,聲音裡少了一兩分的中氣,不過精神尚可。
“對,叔姬也一塊去吧。”華勻想到還有鄭媛在,他也笑着看了過來。
“我……”鄭媛垂下頭,她咬住脣眉頭都已經皺了起來,“我這還有母親在呢。”
“叔姬?”華勻吃了一驚,“叔姬不願意?”
公子均好的那隻手從被子裡頭伸出來,抓住她的袖子,漸漸攥緊。
“現在新鄭大亂,留母親在新鄭我不放心。”鄭媛咬咬牙,乾脆一股腦就將心底話全說了,“公子宋弒君纔多久,後宮就成了那副模樣,要不是我去的早,母親還有弟弟妹妹都不知道成甚麼樣子。”
她這話一出,莫說公子均,就連華勻也閉上嘴。作人子女,總不能把父母丟到一邊不管,姚子長成的兒女也就鄭媛一個,鄭媛走了之後,姚子該怎麼辦?
“所以,你先去,我在這裡照顧母親。”鄭媛幾乎是咬着後槽牙說這話,她不放心公子均自己去,但是母親這裡她實在是走不開。
華勻看了一眼公子均,見到公子均面無表情。知道這會自己不適合在場了,他乾脆心一橫,“此事還是公子做主,臣告退。”說完,華勻立刻一溜煙的竄到外頭去,因爲竄出去的速度太快,險些和送藥的侍女迎面撞上。
鄭媛看着公子均喝了藥,兩人相對無言。
公子均陰沉着臉,將藥喝完。揮手讓侍女全部退下。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鄭媛過了許久,輕輕扯着袖子,她擡眼的時候,眼睛內水光瀲灩,已經滿滿都是淚水。“我、我不想離開你……”
“今日在公宮裡頭看到你受傷的事,我就想,當時還不如我自己來算了。”鄭媛哽咽着,豆大的淚珠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紛紛落下。
“你來還不如我來算了。”公子均見着她真的哭了,那落下的淚珠似乎砸在他心頭上,頓時掙扎着要起來,“你哭甚麼,我好好的,還沒死呢。”
“你死了我纔不給你哭呢!”鄭媛紅着雙眼侯回去,把公子均激起來的那點火氣全部撲滅,公子均躺在那裡,他仰面嘆氣。人人都說公子均性情溫和,待人有禮,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層溫和有禮的表面之下藏着的是如火一樣的本性。
“我死了,你難道真的連哭都不肯?”公子均擡起手,撫住她的臉頰,手掌下的肌膚溫熱瑩潤,軟的幾乎讓他想要一把攥住,狠狠的揉進自己身體去。
“你死了,哭你能回來嗎?”鄭媛咬住脣,紅着雙眼瞪他,“你死了,要是哭能把你哭回來,我哭瞎都行!可是回不來的呀……”
她哭的已經有些喘不上氣,抽噎的滿臉通紅。
“我還這麼年輕,纔不想死呢。”公子均心底生出的那點點暴烈,被她的淚水一澆,頓時澆滅的半點都不剩。
“至少也等你生個孩子再說。”鄭媛哭泣的抽抽噎噎,聽到公子均說他自己還年輕不想死,剛想說什麼,結果他飛來一句,簡直讓她哭都哭不出來了。
“你個傢伙,能不能正經點!”這下臉上都要滴血了,鄭媛幾乎惱羞成怒,明明就是在說最正經不過的話,怎麼突然說她還沒生孩子,簡直讓她恨不得看看他腦子裡頭想的什麼東西!
“我想帶你一起回宋國。”公子均看着她,過了好會,鄭媛轉過頭去,她過了會,回頭看他,“我也想和你去,可是如今我走不開。”
公子均不可能帶着姚子一起去宋國,出嫁女就算是回去也是回母國,跟着的男人走,除非那人是親兒子,不然人人都會以爲是和人私奔。
何況她弟弟還年幼,離不開母親,要是跟着一塊去宋國,那不就成了出奔。
“你先去,我等你。”鄭媛直直看着公子均雙眼。
公子均緊緊攥住她的手,室內只有幾盞燭火。誰也沒有說話,也不想開口,兩人的目光如同縷縷絲線,糾纏在一塊,絲絲縷縷交纏,任憑如何撕扯,都再也分不開。鄭媛伸手隔着一層被子,在他傷了的那條胳膊上,輕輕摩挲。
“我捨不得。”公子均垂下眼,這麼久,他早就習慣了鄭媛在他身邊,如果她不在,他還真的很不習慣。
“……我也捨不得。”鄭媛俯身下來,臉頰貼到他的手背上。
新鄭裡頭諸公子相爭簡直越演越烈,一開始大家都知道公子宋和子家是弒君的罪臣,諸公子們也有個共同的對付對象。諸公子帶着自己的私兵包圍了公子宋和子家的宮邸,不僅僅是圍着,是真的打進去了,逼得公子宋和子家出奔,接着公子們關於接下來誰做那個鄭伯,開始捲起袖子,開始互相使勁了。
姚子從女兒口裡得知外頭的狀況,冷汗都已經流下來,她也沒有想到,事態的發展竟然會這麼快。要不是女兒把她救出來,她和兩個孩子,還不知道會怎麼樣!
姚子看看身邊的兒女,夭正拿着一隻棗子逗兒子,姐弟兩個笑鬧成一團。她見到這幅溫馨的的場景,心中後怕。那日她哪怕令人關閉宮門,但要真的有人闖進來,她也毫無辦法。
“那日幸好你來了。”姚子對面前的鄭媛說道,兩人面前是送來的衣物,姚子和兒女被救出來的時候,走的太匆忙,幾乎什麼都沒帶,鄭媛讓人火速準備了一些換洗衣物。
“我那會還怕去的晚了。”鄭媛想起那天的事一陣後怕,公子均替她打探消息,結果到了天黑都沒有回來,雍疑對公宮又不熟悉,除了她去,還能怎樣?母親生她養她,公子均更是對她照顧有加,甚至兩次有人劫持,次次都是公子均將她救出來。她總不能眼睜睜看着,躲在家裡哭吧。
“大夫如何?”姚子嘆口氣,她想起了公子均的傷勢,“好點了沒有?”
“好多了,他最近閉門不出,只能在家養傷,”鄭媛說着笑了笑,而後似乎想到什麼,不由自主的從眉宇中流露出些許憂愁。
他要是好的差不多了,也該走了。
“……怎麼了?”姚子看見鄭媛對着手裡的衣服發起了呆,不由得伸手輕輕推了推她。
鄭媛被姚子這麼一推,才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啊,無事,只是想起了別的事。說起來不知道阿兄有沒有摻和到裡頭來。”
“你這孩子忘性怎麼那麼大呢。”姚子好氣又好笑的伸手點了點她,“上回大夫不是說了,當初帶着諸公子衝進去的就是公子蠻麼?”說起公子蠻,姚子臉上帶了點憂愁,她和公子蠻無冤無仇,而且也算是看着他長大的,如今外頭都已經打成了那樣,要說不擔心,那是假的。
母女兩個相望了一眼,嘆了口氣,不說話了。夭無憂無慮,也想不明白大人們想的事,她逗弄着弟弟,室內充滿了孩子的歡笑聲。
鄭媛從母親那裡出來,就見着雍疑站在那裡,雍疑見她出來,連忙迎上去,“主母,公子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公子均的傷也就是看着嚇人,其實就皮肉傷罷了,沒傷着骨骼,也沒有動到重要的經脈。好好躺着養傷好的很快。
鄭媛愣了愣,袖子中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緊,半晌才從喉嚨裡頭擠出了兩聲,“我知道了。”
雍疑看了看左右,見到無人,又小小的上前半步,壓低了時候聲音,“公子回宋國一事,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
“你們辦事,就是快。”鄭媛臉上似笑非笑,也不知道這句到底是誇他呢還是損他。雍疑也弄不明白鄭媛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僵着身子站在那裡,真是進退不得。
“我知道了,到了時候,就走吧。”鄭媛輕聲道,那話語聽得雍疑心底生出些不忍,“主母,公子就是回宋國,等到大事已定,就會接主母過去了。”
鄭媛點了點頭,扯起嘴角對雍疑笑了笑。
回到宋國是公子均一行人夢寐以求的事,上回還是因爲華勻在鄭國,所以未能留在商丘。現在鄭國大亂,正是好時機。不能再錯過。這個鄭媛也知道,所以她不會攔,爲什麼要攔?只是她心裡捨不得。
只是再捨不得,也得送他離開。
鄭媛回到夫妻兩的起居室,正好見到公子均在換衣,他脫去了上身的內袍,毫無遮擋的站在那裡,因爲身上有傷口,不敢沾水,所以清潔身體,都是擦一擦。
公子均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傷口上結的痂也已經掉落,露出一條新的疤痕出來。
豎僕用布巾在水裡頭浸泡一會,然後絞乾鋪平,給公子均擦身。鄭媛走進來,腳步聲驚動到裡頭的人,公子均擡頭看到她進來,揮手叫那些豎僕退下。他也不穿衣服,就那麼袒露着身軀,年輕的肌膚上的光澤溫潤而又叫人忽視不得。
鄭媛走了過來,纔到他的身邊,就被他一把拉住手,拽到面前來。兩條壯實的胳膊就纏住她的腰。
“怎麼過來了?”公子均埋首在她的身上,深深吸了口氣。過了好一會他才擡起頭,臉上帶笑。
“方纔雍疑過來告訴我,說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了。我過來告訴你一聲。”鄭媛抱住他的肩膀輕聲道。
懷裡的人身體一僵,過了會,又緩緩放鬆下來。
“和我一塊走吧。”公子均臉緊緊的貼在了她身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