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授業

葉淺便收起了要尋根問底的心,葉浮白掌了燈,悄無聲息的出門去了。

輕輕的按一下機簧,長劍譁一聲彈出尺長,劍光如水,不晃眼也不暗淡,瑩亮亮恰到好處,葉淺手指落在上面,寒冷的氣息一竄而上,冷得她哆嗦了一下,趕緊收回手,不敢再摸。

這樣一把看得比性命還要重的劍,小滿竟然沒有將它帶走,看起來還真是蹊蹺。

葉淺將劍還回鞘裡,掌了燈,要出門的時候又發昏一般走回來,拿起了桌上的劍,等走出了門才發現自己手上竟然拿着那把劍,雖然左手執着,卻有幾分小滿那時的優雅風度,放佛只拿着這把劍,便是天天對着腥風血雨的江湖人了。想要放回去,但那劍輕飄飄拿在手裡,實在舒服,心裡一橫,便帶回了自己住處。

葉雲軒依舊寧靜如常,葉淺在家裡將養的這一段時間,也真如葉浮白所言,葉雲軒再也沒有接一個病人,連周圍的鄉民都沒有。葉浮白似乎已經下定決心要一心一意傳授李君醫術,將軒裡的事都拋到了一邊。

葉淺整日裡無聊的靜坐走動,不知不覺,竟然已經入了冬,閒得多了,葉淺也時不時的去看看葉浮白授課的進度,彼此之間因爲那一個月昏睡而帶來的隔膜,似乎也悄然淡忘了,興致來時,葉淺甚至也和李君坐在一起,聽葉浮白講上一段醫理,以前她學醫時,都是葉浮白有一句無一句淺淺提點,現在這樣細細的聽,反而無聊,其實她醫術已然和葉浮白相去無幾。李君也因爲有她在身邊很是尷尬,雖然這位小師姐從來都不發表意見,不顯山不露水,倒是葉浮白讓他有什麼困惑就去問葉淺,一來二去,兩人也漸漸相熟,李君雖然天資一般,但勤奮好學,葉淺也很喜歡這位老實得有些木訥的師弟。

這一日三人在屋中圍桌而坐,葉浮白將前一日佈置的題目拿在手裡細細翻看。因爲天冷,屋裡燃着炭火,四周封的嚴嚴實實,即使是冬天,屋裡也顯得有些悶熱,一向蒼白的葉淺臉上都浮起了紅暈,李君因爲緊張,更是面紅耳赤。

“你心不靜,醫術學得再好,也無法出診看病。”葉浮白拿着李君的答案,頭也不擡的道。李君聞言輕咳一聲。坐直了身體,勉強壓住忐忑的形狀,葉淺在一邊默默的看着,不由得浮起一絲笑意。

誰初學的時候不緊張?當初將自己的見解見縫插針的告訴葉浮白的時候,自己不也一樣七上八下?學以致用,等見到病人的時候,自然而然的,便能鎮定自若了。

“把最後那一段背給我聽。”還想着,葉浮白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來。

“……”李君張口結舌,葉淺目瞪口呆。

葉浮白輕嘆一聲,將那幾張紙丟回桌面,“她幫你做的?”他看着李君問道。

“他來問過我。”葉淺連忙搶過來,一邊的李君已然面紅過耳。

“所以你就全告訴他了?”葉浮白苦笑搖頭,葉淺癟嘴默然。

“以後告訴他。書屋裡哪本書上有答案就行了。”頓了片刻,葉浮白將幾本書擺上桌面,對李君道:“既往不咎,但是昨天的題,我要你找到三種另外的解決辦法,然後給我答案,明白嗎?”李君忙不迭的點頭。

葉淺在一邊看着,不禁有些嫉妒起來了,那時候她學醫時,葉浮白何曾教過她什麼,那時候常常爲了一個癥結,在書屋裡一住就是三四天,葉浮白即便看在眼裡,除了她的病症和藥物之外,別的都不言不語,何曾像現在這般細細的教,嚴厲的查。

不過也有好處,只要自己願意停下來,那便不必去費心,看到李君現在一臉愁苦的模樣,實在惹人發笑,也不知道葉浮白是怎麼說動李君跟着他學醫的,葉淺想着,忍不住的又要笑起來了,但是嘴角才提起來,一邊葉浮白已經投過眼神來,葉淺一驚,生生忍住。

百無聊賴的閒坐了一會,葉浮白默默的坐着神遊物外,李君心無旁騖的讀書,只有葉淺東張西望實在無聊,不久睏意便開始襲來,葉淺苦忍了一會,終於熬不住,決定回屋休息。

可是纔出門,卻又回來了。葉浮白見她出去又回來,立刻便滿臉不悅,葉淺低眉看了他一眼,怯怯道:“下雪了……”

葉浮白站起來,拉開門簾看了一眼,便回身吩咐李君收拾書本,葉淺立刻眉開眼笑,幫着收拾起來,葉浮白則一聲不響出了門。

“他去哪了?”李君不解,看樣子是要去賞雪,但是也沒聽說賞雪要一個人去的道理。

“一會就知道了。”葉淺將書合上,擺上書架,然後拉起斗篷,與李君一道出了門。現在已經是一年中最冷的時節,但這卻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大約也會是今年的唯一一場吧,太湖之濱,十年之中,能見到雪的,也不過兩三年而已,而且往往都是如現在一般地上都積不起來的小雪。

葉淺一路上都在笑,雖然手一直都縮在衣袖裡,卻還是伸出去接空中飄下來的雪花,那情形,分明是極喜歡雪的,一邊的葉浮白也難得的帶着溫和的微笑。任由葉淺笑鬧,那眼神,讓一邊拿着大筐的李君都覺得不可思議,一個男人怎麼能有那樣的溫柔,只用眼神就能表現出一切的驕縱。

看到葉淺不敢伸出來的手,李君也隱隱明白了幾分,葉淺的心疾,大概是碰不得任何冰冷的東西的吧?看着葉浮白複雜的眼神,李君也不禁有些傷感起來了。

李君久居北方,一年之中,倒是有半年的時間都在冰天雪地裡度過,這樣的小雪,早就司空見慣,不過這天上下雪,地上卻只是溼漉漉的情形,卻不曾見過,倒也新鮮。

三人一路無話,慢悠悠的走到湖邊小亭,掀開簾子走進去時,裡面已經生了炭火,溫暖非常,小亭周圍也圍起紗簾,內裡還加了三四面屏風,李君雖然早就見慣了葉雲軒悄無聲息的變化的能力,但是見到這樣神速的佈置好一切,不留絲毫痕跡,這樣看起來,空蕩蕩的葉雲軒,實在是可怕。

容不得多想,三人已經走進小亭。

紅泥火爐擺在正中,原先的小桌換成了形制奇特的小几,一隻小鍋置於几上,鍋中升起的水霧帶着誘人的香味,幾樣小菜擺在小几上,葉浮白接過李君手中的筐,放在一邊,然後盤腿坐下,從筐中取出各種碗碟,一樣樣的擺起來。

葉淺先將屏風拉到身後,擺了一個小小的半圓,將自己圍在裡面,這才坐下,葉浮白擺好了碗碟,又拿出一個小架,放到屏風頂上,又變戲法一般拿出一條毛茸茸的毯。搭在那架子上,毛毯垂下,剛好將葉淺包在裡面,再看葉淺時,儼然包在安樂窩中的貓兒。

葉淺掀開斗篷,衝李君歉然一笑。

李君乾乾的微笑,喉嚨裡卻一陣陣的發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