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歸來

李君走進門來的時候,葉淺正在爲病人縫合傷口,那人砍柴的時候跌落山崖,被伸出的樹樁掛住,背上劃出了一尺多長的傷口,葉淺趕來時已經流了滿牀的血,屋裡狹窄,葉淺便在血泊裡爲那人縫合傷口。

正在這時,李君一身素服,走了進來。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但是李君才進門,葉淺便覺得手抖得厲害,手裡的曲針也拿不穩,棉線沾了血,滑膩膩的纏來繞去,她怎麼都無法集中精神,李君在一邊看出端倪來,便伸手拿過針線,行雲流水的幫那人縫合了傷口,又包紮妥當,寫藥方吩咐村民們抓藥調理,一切都熟門熟路,七年學醫,他已經儼然是個大夫了。

可是葉淺看着他做這一切時,沾滿鮮血的雙手卻一直抖個不停。

許是那時已經恐懼得夠了,收拾好一切回到住處之後,李君說出那個人的死訊時,葉淺平平靜靜的便接受了,這讓有備而來的李君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收拾屋子的兩三天裡,葉淺一直都平靜如常,甚至還給周圍生着病的人去送了兩次藥。

終於收拾好一切時,她提着包袱,一如離開葉雲軒一般將那住了近兩年的屋子拋在身後,淡淡的便走了,李君託衆村民將收拾好的行李運到船上,葉淺將包裡的碎銀子拿出來,一一分給衆人,那些村民,多是受了葉淺恩惠的,不過也知道這位姑娘的古怪脾氣,唯唯諾諾的,也都收下了。

離開七年,再回到葉雲軒,除了大門口掛着的一對白燈籠,一切都是老樣子。葉淺到時,門口滿滿的擠着各路江湖人士,她就這麼揹着包袱,默默穿過人牆,走進大堂。

葉浮白的棺木停放在那裡,丈長的漆黑物事裡,躺着那個自己最熟悉的人,可是葉淺卻一點都沒有感覺到他的氣息。

葉淺站着看了一會,轉身向堂屋中的衆人行禮,道聲“有勞各位”便走進了後堂。

之後幾天,葉淺一直裹着厚厚的毯子,在靈堂裡獨坐守靈。

那人停在那裡,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是對別人的誓言嗎?葉淺並不相信,這樣一個人,不管怎麼看,都不是那種會爲了另一個人守一輩子諾言的人,興許,真的和他說的一樣,外面的世界,在他看來,本來就沒有什麼值得去看的,葉淺走了這些年,對然覺得也看到很多不一樣的東西,但是大體上,卻也和他說言相去無幾。

大約,只是疲憊吧,想來他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是出過門的。

可是也雷叔說起的時候,他卻說他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這裡,走得最遠,也只到過湖的那一邊去,不過就算是湖的那一邊,葉淺知事以來,也不曾見他去過。

聽雷叔說,那時候他是爲了接送一個人,才走出山門,到湖的那一邊去的。

那個人,應該是很重要的吧。

但是雷叔從來都不說,而葉淺也不願意問,想起來,是應該對那個人充滿了敵意吧。

他一直那麼淡淡的對自己,就是因爲有那個看不到的人橫在中間的原故,葉淺一直都對這個看不見的敵人耿耿於懷,可是最後,還是沒有勇氣在葉浮白麪前表現出這種介懷來,而他也從來不曾給過她表現出來的機會,在他眼裡,她只是個小孩子,是他的女兒,除了那最後的一封信,任何時候,他都把她當作女兒。

既然都那樣了,爲什麼要在最後告訴天下人?告訴自己?

是怕自己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嗎?

其實早就陷進去了,就算得到了答案,也只是讓那絕望更加的明顯而已,以前絕望的是自己與他的父女關係,而現在,絕望的是與他天人永隔,如果不挑明,就算大家都知道,自己還是會回到這裡,做一個女兒應該做的一切,順理成章的,成爲一個名不副實的葉家的後代吧?

葉淺穿着素服,在靈堂裡靜坐,巨大的黑色棺木停放在諾大的大堂中間,屋裡密密麻麻的擠滿了人,卻靜的連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刺耳,那個人已經躺進了幽暗的所在,但是幾十年前做的事情,依然餘威不減,江南武林幾乎所有的門派都走馬燈的來到這裡轉上一圈,以示對這莊子的敬重。

葉淺沒有穿孝服,卻沒有一個人表現出驚詫,顯然,葉浮白已經早就將這件事昭告天下了。

她看着那黑漆漆的棺木,忽然有一種要站起來大笑的衝動。

他宣稱自己不是他的女兒,最後卻又將這葉雲軒莫名其妙的交到自己手裡,想來真是滑稽。

所以她乾脆放任自己,就那麼木木的坐着,一切都交給李君去打理,他跟着葉浮白也有六七年了,軒裡的事情手到擒來,倒也辦的妥妥當當。

忙了六七天,等終於將他下葬時,葉淺早就已經因爲身體不適,在病牀上躺了好幾天,李君以她身體虛弱爲由,將一衆探病的人都擋在門外,倒也安寧,等病情好轉些時,葉雲軒已經回覆了往日的寧靜。

不過葉淺沒有享受多久的安寧,李君等她病情好些之後,便來向她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