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

很多年前我去西邊旅行時,與一支從東南去苗疆交換貨物的商隊結伴同行,在楚地時與一孤身女子相遇,那女子自稱是個醫者,也要西行,雖然那女子看起來實在很是嬌弱,不適合長途奔波,但商隊剛好沒有隨行的醫者,便接納了她,那女子醫術也確實很厲害,雖然隨身只帶着銀針,但不管什麼病,總是能輕易的治好,因此受到商隊的敬重和照顧。

商隊經過湘江的時候,夜宿江邊,被一衆武林人士所圍,原來有一人背叛幫派,想要混在商隊裡逃往苗疆,衆客商束手無策,商議後決定交出那人,本來也無可厚非,而那要逃走之人也走投無路,只得離開商隊,束手就擒。

那女醫者體弱,那時已經睡了,本全然不知此事。可是那一衆武林人物拿到那叛徒,便開始在江邊折磨他,在他身上下了幾種惡毒的毒藥,並將他鞭打得鮮血淋漓,那人吃受不住,大聲呼號,衆商人皆不會武藝,但那人被折磨得極慘,有人不忍,便上前勸阻,但那一衆武林中人非但不理,反而將那勸阻之人一頓暴打,將他打成重傷。

那人被打得奄奄一息,衆人這纔想起商隊中的女醫者,便差人去叫醒她,可是她起來查看了那人的傷勢之後,說以她的醫術,也救不回來了。

商隊的人都被嚇得癡傻了,唯有那女醫者冷靜的指揮衆人擡着那將死的傷者,走到那一衆武林人中間,衆人見過那些人的手段,都嚇得手腳戰抖,幾乎邁不開步,但是那女女醫者卻從容的走到了那一羣人中間,顯然沒有將衆人放在眼裡,那些武林人似乎也被這女子的膽大驚得有些傻了,任由她走到人羣中,竟然沒有一人阻攔。

那被打的人也終於被擡進來,那女子也不管那一圈虎視眈眈的武林人,只管蹲在那人身邊,讓他將打他的人一一指認出來,那人雖然咳血不止,卻還是將他們一一指出來了,葉淺又問他有何願望,那人張口便說要報仇,那女醫者搖頭說這個事情不用他說了,又問他有沒有別的願望,那人想了一下,也說了。

葉淺靜靜聽他說完,才點點頭,告訴他他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希望了,那人說了願望,似乎也沒有遺憾,便瞑目而死。而那叛逃之人因爲有武功在身,身體強壯,依舊在江邊呼號慘叫,那女醫者等那商人死了,才轉身到叛徒身邊,俯身問他可曾看見剛纔那商人指認的人?那人雖痛極,卻還是點頭表示看見了,葉淺又問他的武功和那些人相比如何,那人戰抖着想了片刻,說比他們略高。

那女子想了想,說那就夠了,又說自己可以治好他,不過要他幫個忙,把那幾個打死商人的人都殺了,然後替那商人完成未了的心願。那人性命危在旦夕,想都沒想,便答應了,可是女醫者卻沒有立刻治好他,只是站在一邊讓他仔細考慮。

那一衆武林中人見這樣一個走路都腳步虛浮的女子竟然視他們如無物,都憤怒不已,有幾個衝動的,甚至忍不住衝上前去要殺了她,可是第一個衝上去的人還沒到她身前三尺,黑暗中忽然飛來一塊人頭大的石頭打在他肩上,將他整個人撞得斜飛出去,倒下的時候半邊肩膀都被撞碎了,那人嚎叫慘呼了幾聲,便死去了。

那一衆武林人這才明白爲什麼這少女雖然不會武功卻從容淡定,原來是有高手相護,便踟躕不敢上前。

那叛逃之人想了很久,終於還是答應了,那女醫者掏出銀針,給他解毒治傷之後,便坐在江邊,讓他殺了那些被指認出來的人。

那人本來傷得極重,已經到了生死邊緣,但那女醫者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竟讓他忽然之間便變得生龍活虎起來,那人衝入人羣,兔起鶻落之間將那幾個被指認出來的人殺了,衆商人哪曾見過這樣酷烈的殺人手段,盡皆嚇得手足痠軟,有幾個膽小的,甚至尿了褲子,可是那柔弱的女醫者卻坐在一邊靜靜的看那人殺完人,才悠悠招手讓他過來。

那人竟也是英雄本色,殺了好幾個人,卻還是面不改色的走到那女子身邊,那女醫者似乎很滿意,伸手從他腦後抽出一支銀針來,然後淡淡的吩咐他遵守自己的承諾,那銀針抽出來之後,那人這才顯出萎靡的神情來,而後跪倒在地,謝她救命之恩,可是那女子卻不認識他一樣,轉身便走了。

那些剩下的武林中人都被這女子的煞氣給嚇呆了,直到那叛徒呼喝出聲,他們才連滾帶爬的逃走。

第二天商隊再次上路的時候,衆人都不敢再和那女醫者靠近,雖然蒙受了她的恩惠,但是大家卻對她那對生死毫不在意的殘忍態度,而那女子也知道自己的作爲帶來的結果,便也不與衆人接近,只是不遠不近的跟在衆人身後,一直走到苗疆。在商隊交換商品的前一天,那女子才離開商隊,衆人都鬆了一口氣,有消息靈通的人說她跟上了另一個商隊,已經在去藏地的路上了。

而那一晚扔大石頭的人,卻始終沒有出現過。

大約十年之後,我生了重病,到葉雲軒去求醫,在葉雲軒的大堂上,葉雲軒的主人,女大夫葉淺給我號脈的時候,盯着我看了好幾眼,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但是最後還是默默的寫了藥方,什麼都沒說。

我在葉雲軒養了三個月的病,臨行的時候,那女大夫親自出門來送我,卻還是什麼都沒說,等我臨上船,她忽然問“先生可記得我?”

着幾個月來,雖然見過她幾次,但是我還從來沒仔細的看過她的模樣,聽聞她這麼問,便仔細的端詳了一下眼前的這個女子,但腦袋裡轉來轉去,都想不出這個面孔屬於哪個熟悉的人,最終也只能搖頭。

女大夫情不可聞的嘆息一聲,吩咐了一些靜養的注意事項,便揮手示意艄公搖船。

船在太湖上漂了將近一個時辰,我腦袋裡轉來轉去的都是女大夫的臉,等快要上岸的時候,靈光一閃,我忽然想起了那一次南疆之行,女大夫的臉和那少女的臉也終於重合起來了,想到這裡,我不由自主的出了一身冷汗,幸好在葉雲軒着三個月,都沒有想起來,要是才見面就知道這個女大夫就是當年那個煞氣的女孩,我肯定也不敢再呆在這裡治病了。

可是那女大夫分明認出了我,卻沒有殺我滅口,還讓我在葉雲軒養病,實在讓我想不透。

大概,也是在試探我吧?

也許也不是,在那樣的人眼裡,殺了我和碾死一隻螻蟻,大約也沒有什麼區別吧?也許她只是想讓我想起她來,一起敘敘舊也說不定呢。

想到這裡我不由自主的笑起來了,我們也沒有什麼可敘吧?因爲從她進入商隊開始,我們連一句話都沒說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