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玉睨了絡腮鬍大漢一眼,不緊不慢的問道:“金娘子就在這家醫館坐堂?都查清楚了?”
絡腮鬍大漢態度十分恭敬,粉嘟嘟的脣瓣微微揚起,垂着眼瞼躬身道:“是的公子,小的都查清楚了,定然不會有誤。”
“在外頭等着,我進去看看!”鄭玉說完,摺扇一收,握在掌心,大步流星的跨進仁善堂醫館。
正在櫃檯上抄寫衛生防範條例的學徒見館裡來了客人,且是行頭不菲的客人,忙放下筆,含着禮貌的笑容,拱手道:“這位郎君,是看病還是抓藥?不知敝館有何能幫到您的?”
鄭玉探着腦袋往館內張望着,將一錠銀子扔到櫃檯上,一副財大氣粗的土豪模樣,問道:“館中可有金娘子坐堂?”
學徒被鄭玉這一擲千金豪氣干雲的氣勢怔住了,靜了兩息後,對鄭玉上上下下悄然打量了一番,態度越發的恭敬起來,回道:“這位郎君也是來請金醫生診病的?”
鄭玉見小學徒磨磨蹭蹭地問東問西,又扔了一錠金元寶,不耐道:“直接回答問題,金娘子在哪個診室,帶我過去!”
小學徒開始還對鄭玉這個富貴公子極恭敬,可見他兩次將銀子當糞土那樣扔在櫃檯上,又氣焰囂張的模樣,頓時好感大打折扣。
有錢就自以爲是了?
有錢就高人一等了?
他雖然是這館裡的一個小小學徒,但師父平日裡的教誨,他一直都銘記在心的。
做人可以沒有傲氣,但絕對不能沒有傲骨!
小學徒剛想要開口跟鄭玉理論幾句,恰逢金子從診室裡走出來,天藍色的長袍亦如那日初見般,清新脫俗。
鄭玉腦中電光火石的閃過那抹鵝黃色的身影,他彷彿透過了那寬鬆的藍色長袍,看到了袍子裡包裹着的。是一幅如何仙姿媚骨、曼妙至極的身軀......
鄭玉桃花眼微挑,信步走上去,含笑喚了一聲:“金醫生!”
這一次他是慕名前來求醫的‘病患’。
金子回頭,眉目清冽的迎着鄭玉灼熱的視線。微微一笑,問道:“這位是......”
“在下慕名金醫生的大名已久,特來求醫!”鄭玉笑意朗朗,態度真誠。
金子凝着他,揚手,淡淡的道了一聲請。
慕名前來?
去,連門面功夫都沒有做到位,想來這鄭公子,得有多急於見她啊......
嘖嘖,希望你不要死的太快!
金子嘴角的笑意。越發深邃,眉眼彎彎的模樣,讓鄭玉有片刻的恍惚。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子。
果然是濯清漣而不妖,世所罕見......
進了診室後,金子在鄭玉對面斂衽跽坐了下來。二人之間只隔了一隻矮几。
金子將一塊小巧的墊子放好,命鄭玉將手放在墊子上,開始扶脈。
冰涼的指腹搭在鄭玉的脈息上,讓他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顫。
金子自然能感受他的變化,對於閱女無數的鄭玉如此矯揉造作的反應嗤之以鼻。
不過,鄭玉的脈息似乎真的跳得挺快的。
金子面色沉凜,扶完左手的脈息後。又讓鄭玉換了右手。
鄭玉一瞬不瞬的盯着金子,如此近距離的看她,越發發現她美得驚心動魄。
“金醫生,在下可有礙?”鄭玉刻意放緩聲音,儘量說得溫柔。
金子黛眉微蹙,放開鄭玉的手。斂容正色道:“實話說,這位郎君的身體,確實有些問題。”
“哦?”鄭玉戲謔的笑了笑,他向來對自己身體有些自信,此刻聽金子如此說。面上雖然緊張,但他嘴角的笑意,卻出賣了他心中的不屑。
“願聞其詳!”鄭玉拱手道。
“這位郎君,你患的是竇性心律失常症!”金子認真道。
心律失常?
鄭玉忍住笑,他承認,自己剛剛因爲金子的觸碰而心跳加速,沒想到到了金醫生口裡,成了什麼心律失常。
金子見他沒有說話,續道:“竇性心動過速,屬於心脾勞損,氣血虧虛,陰不勝陽,脈來太過,虛火妄動,擾亂心神。郎君的病雖然在心,但與肝腎脾胃的關係密切。”
鄭玉哈哈一笑,斂容定定望着金子,應道:“金醫生果然是岐黃高手,在下的確是其病在心。不知道金醫生有何良藥可治?”
金子對於鄭玉輕浮的意有所指,不予理會。
她提筆,一面開着方子,一面應道:“治療心律失常時,怡補養氣血,調和陰陽爲主,兼用化痰濁,去瘀滯以宣通脈絡。兒用柏子仁、淮小麥養心安神,用麥冬、生甘草清心降火,用生鐵落、朱燈芯鎮心寧悸。大略服用八劑藥,病情可控!”
金子不是忽悠鄭玉,他吸食阿芙蓉的時間不短,心脈受毒素所摧殘,身體早就是外強中乾,只有他自以爲自己年富力強、精力旺盛而已。
鄭玉一幅受教的樣子,忙誠惶誠恐的謝過金子,又裝模作樣的請教了一些該注意的問題。
做戲要做全套。
金子也不厭其煩的將平時該注意的事項一一羅列說明。
鄭玉擔心自己會記不住,還特意向金子要了紙筆做了備註。
他一直保持着淺淺的笑,若不是金子已經知道他的底細,還真差點兒被他那僞裝得滴水不漏的君子風度所迷惑。
果然是名儒潘亦文教出來的學生,一樣虛僞,一樣面目可憎。
磨磨蹭蹭了半晌後,鄭玉纔拿着藥方出了診室。
‘吸毒的人渾身是病!’辰語瞳的金句在耳邊滑過。
金子起身,取了一瓶子醋,往耳房走去。
鄭玉抓好藥之後,桃花眼帶着微不可察的眷戀,往內堂看了幾眼。若不是心裡有個聲音在提醒着他注意把握一個度,興許他會控制不住再進去請金醫生扶多一次脈。
鬍鬚大漢見鄭玉出來後,忙跳下車轅,跑到馬車後面將車廂門打開。
“公子,您出來了!”大漢笑眯眯的接過鄭玉手中的拎着的中藥。
鄭玉心情不錯。徑直上了馬車,讓大漢送他回別院後,將金子開給他服用的藥送到別的藥館鑑定一下。
日落黃昏的時候,錦書將這兩天的調查結果送到了偵探館。
車伕遊順的妻子因爲兒子的病情常常反覆。已經不堪折磨,今天又一次去了大牢探望遊順。
七叔因爲幫潘亦文作僞供而被判處流放一年的刑罰,而對遊順的處罰卻遲遲沒有落實,這讓他心裡感到前所未有的驚懼。
其實遊順敢來頂罪,就預料了自己的結局將是難逃一死,可爲了兒子,他豁出去了,只要兒子能得到救治,能恢復健康,就算他本身對死亡充滿恐懼。也願意爲了兒子從容赴死。
可現在,交易的另一方違背了自己的諾言,而他依然待罪羈押在監牢,貧瘠的家中連兒子最基本的湯藥費都快負擔不起,重重壓力之下。他開始動搖了。
遊順妻子走後,遊順一個人在牢房裡發了半天呆,晌午過後,他拍了拍牢門,說要見趙虎。
趙虎能讓獄中的捕快放遊順妻子進監獄,自然能意料到這樣的結果。
而事實上,鄭玉倒不算是出爾反爾的小人。他之前跟遊順達成的協議,其實一直都有在履行着。只不過最近的那筆湯藥費,被人暗中做了一些手腳。
鄭玉身份高貴,且車伕遊順的身份將涉及到潘琇的案子,他自然不可能紆尊降貴地與低賤平民接觸,一直以來都是他手下的一名管事李某幫他料理。
管事嗜賭。特別是最近這個月,輸的就差當褲子了,賭坊的人命他在限定日期內歸還所有賭資,不然就要下江湖令追殺他,李某無計可施。只能私自挪了鄭玉撥給遊浚的那筆湯藥費還債。
遊順坦言自己的的確確是受了‘利益’誘惑,纔會答應那個人的要求,以命換命。
他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取兒子活下去的機會。
趙虎讓捕快將遊順的口供做了筆錄,又命人根據遊順口中形容的接頭人畫了像。晌午他將潘亦文在獄中發病的信息帶過來給辰逸雪的時候,順帶將頭像送了一份過來。
辰逸雪用過午膳後,便着慕容瑾將畫像交給錦書,命他們二人儘快將畫中人調查清楚,最後,確認此人是鄭玉身邊的管事李某。
李某私下挪用公款,想必鄭玉知曉後,定然不會輕饒了他。
不過他這種出賣家主的行爲,對案子而言,卻是幫了大忙的。
衙門決定繼續鎖定李某,將其發展爲污點證人,而在此之前,還需要耐心取證,務求一擊扳倒鄭玉。
夜幕降臨的時候,辰逸雪和金子一道去了趟潘府。
爲了不引人注意,二人乘坐的是趙虎特別安排的馬車,上面印有衙門的徽記。
秋夜漸漸寒涼了起來,金子和辰逸雪二人都穿上了黑色的連帽斗篷,彼此的身形都裹在寬大的斗篷裡,除了高矮,並沒有什麼辨識度。
潘府門前只有兩盞白森森的燈籠,暗夜籠罩下的大宅,越發顯得空曠寂寥。
一陣夜風拂過,院牆上藤蔓交錯的枯葉又譁一聲,落了一地,隨着風輕輕捲起,又緩緩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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