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的左眼被洞穿,瞬時變成了一個血窟窿,他捂着,腳下亂成一團,幾步便挪到了城牆邊。
“老馮,小心!”李全飛步上前,大叫着伸手去拉他,卻仍是晚了一步,馮立腳下踏空,嗖的從城上墜了下去,身子撞在下面的碎石之上,全身立時被穿了個透心涼。
李全衝到城邊,望着李全的血肉模糊的屍體,眼神之中是無盡的遺憾與憤怒,他用力的捶着牆,咬牙叫道:“該死,該死的明賊。老子一定叫你們血債血償!”
城門左側已塌陷大半,裸露出一個三丈餘寬的缺頭,城外明軍主陣令旗搖動,兩翼的明軍立刻改變了進攻方向,四面八方的涌向缺口處。
李全的眼睛中已佈滿了血絲,那血腥而猙獰的眼神,是一個絕望憤怒之人所爆發出的最後的怒焰。他拔起插在地上沾滿血的大刀,躍下城頭,站在那碎石亂瓦和兄弟們的屍體上,怒呼道:“兄弟們,爲了我們死去的親人報仇,是真漢子的,跟老子上啊,和他們拼個魚死網破!”
明軍四面圍攻,主城門的一萬多蜀軍已死傷大半,李全已是無兵再調,此刻,能拿起武器戰鬥的將士們,不過一千餘人。
但是,他們沒有選擇後退,也沒有選擇投降。他們在他們信任的皇帝號召下,握緊手中的鋤頭鐮刀,撕開身上的血衣,視死如歸,奮不顧身的堵向那缺口處。
無情的槍聲響起,在明軍的彈雨中,那些不屈的戰士們一個接一個倒下,但他們沒有退縮,依然用最原始的武器,對那些衝上來地虎狼發起最後的反擊。
脆弱的枯枝擋不住洶涌的洪流,明軍在付出了幾百條性命之後,終於衝入了缺口,在那銷煙與碎石之上,兩軍展開了最殘酷地肉搏戰。
李全袒露着左肩,大刀舞得如風一般,一刀刀,挾着他所有的仇與恨,奮然劈向了敵人的身軀。
“殺!”李全怒吼着。手起一刀砍在了迎面撞來地那明軍地脖子處。那士兵惶恐萬分。求生地慾望使他不顧血如泉涌。雙手拼盡全力去撥那大刀。
“殺賊!”李全如霸王再世。力有千鈞。連刀帶人往前猛推。直將那哇哇叫地明軍逼撞在了城牆上。他身形猛地一轉。將那深陷入敵軀地刀鋒斜削而出。一顆人頭嗖地飛下城去。而那噴出地鮮血濺滿了他地臉。
他整個人。幾如從地獄中爬出地怨鬼一般。
“小芬。他娘。我替你們報仇!”他拭乾了眼上地血漬。大刀再舞。又殺向人羣之中。
與李全一樣。殘存地蜀軍將士們皆抱必死之心。與數倍於他們地敵人苦戰不降。就算流盡最後一滴血。也要與敵人拼個你死我活。殺一個夠本。殺兩個便賺。
城外觀戰地曾國亦爲賊軍地奮勇氣震撼。他生平征戰無數。遇敵無數。尤是太平軍以英勇著稱。當年安慶破城之時。太平軍視死如歸地那般場面。他至今記憶猶新。他以爲。那就是這天下間最不怕死地敵人了。但是現在他才發現那結論下地太早了。說到英勇。眼前地那些賊軍纔是名符其實。
但令他想不明白的是,這些人半個多月之前,還是老實巴交,一輩子都只跟土地打交道的農夫,可是現在,他們抄起了鋤頭,滑稽的扮起了戰士,卻比誰都演得逼真。
“奶奶的,是什麼給了這些賊民這樣地膽量,想不通,老子想不通啊。”曾國咬着牙自言自語。這句話,當年他在攻殺太平軍時就反覆自問過多少次,但至今卻仍想不出答案,現在仍是如此。也許,他這一輩子都不會明白,那些平凡的人們,爲何會在轉眼間變成殺人不眨眼地死士。
“哼,賊民終究是賊民而已,螳臂擋車是沒有好下場的。殺進城去,給老子把綿州屠了,一個活口都不許留。”曾國一揮手間便決定了十幾萬人地生死。中軍的又一千人馬加入了戰鬥,這場戰役,似乎即將劃上句號。
缺口處血戰地李全恐怕也已經這樣認爲了,他那樣狠力的拼搏,一身的力氣幾乎耗盡,而現在,他只是在用生命的潛能在戰鬥,刀式已無刀式,完全就是一個瘋子在亂舞。
身邊的兄弟一個個倒下,身上帶傷無數,他已無力再戰,他以刀撐地,半跪在地上,汗水與血水模糊了眼睛,朦朧之中,那洶涌的獸羣咆哮着向他撲來。當獸羣從他的身體上踏過之時,身後這座城池,連那數以萬計的百姓,都將被撕破。
他彷彿已看到了那血流成河,屍疊如山的修羅地獄。而他,卻已無力迴天。
“結束了吧。”他仰望蒼天,陰雲裂開了一道狹隙,脆弱的陽光艱難的擠出,照亮了尺寸天際。在那溫柔的光中,他彷彿看
張日夜思念的臉。她們笑着,向他張開雙臂,似乎前來。
“我來了,我們一家能團聚了,再也不會分開。”他的神情已經恍惚,竟也笑了,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步步蹣跚,虛舞着雙手,向那眼中的幻影而去。
“殺賊,殺賊!”
“鄉親們,想活命的跟我上啊。”
……
身後,忽然想起了震天動地的喊殺聲,如同剎那之間,平地殺出十萬雄兵。
失神的李全被這最後吼聲叫醒,他猛的抖了抖頭,確信那起此彼伏的吼聲是真實的,而身後那滾滾人潮,同樣不是虛幻。
是綿州城的百姓,在這最後的關頭,他們挺身而出,不是爲正義,也不是爲了復仇,只是爲了人之尊嚴最後的底線——生存。
掃帚、鋤頭、鐵勺,任何可以傷人的東西,都成爲了他們手中最後一搏的武器。那些天性溫順的綿羊,在這最後的時刻,決心不再任人宰割,當成千上萬的勇敢的人們從李全的身邊衝過時,他的神智徹底清醒了,目光之中,重新閃爍起希望之光。
“莫非,天不亡我?天命,這就是天命,哈哈哈——”他仰天大笑,是何等的猖狂,於是他提刀奮起,隨着奔涌的人羣殺向仇敵。
而那些高傲的明軍,自以爲大局已定,當他們以爲可以肆意的蹂躪城中的羔羊時,他們卻驚訝的發現,那些溫順的羔羊變了,變成了兇殘的獅虎,令他們這些惡狼都爲之恐懼的獸中之王。
但他們並沒有嚇破膽,豐富的戰爭經驗使他們很快自覺的組成了射擊隊形,毫不吝惜子彈的向那些不知死活的農民軍展開齊射。
一批接一批的中彈倒中,但他們卻義地反顧,前赴後繼的頂上去。屍體堆了一層又一層,已如一座座的小山,但仍然阻擋不住他們的前進的腳步。
生存的勇氣所激發起來反抗之勢,是任何力量都無法阻擋的,終於,他們的子彈耗光,他們的信念被挫敗,他們徹底爲敵人鋼鐵一般的意志嚇破了膽。然後,人羣漫過,將他們淹沒在了無盡的仇恨之中。
那洪流從缺口處涌出,一路不停,追着奔逃的敗敵,直撞入明軍的中軍主陣中。
曾國沒想到自己引以爲傲的精兵,竟然會敗在一羣泥腿子手裡,他的信心又一次遭到了嚴重挫敗,這令他感到萬分的恥辱。
只是,他已經沒有任何辦法,軍心已潰,所有人都有狂逃,他連殺了幾名逃兵,都收拾不住敗逃之勢。最後,他只能選擇撤退。
當李全站在了明軍的陣地上,昂首望着明軍敗逃的煙塵時,他竟有一種恍惚如夢的感覺,直到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讓他回到真實。
“萬歲!”
“萬歲!”
千里之外的濟南,曾紀澤尚不知道四川的戰局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而湘王的兵敗,對他而言,不知是喜還是憂呢。
而現在,東軍高層,以及濟南的權貴們都已聚集在了南門城樓上,所有人都張目眺望着南邊,彷彿在期待着什麼重要人物的來臨。
收到邀請帖的人士遍及了軍政、教育、工商各界的人士,這一場上吳王親自操辦的聚會,自然沒有人不敢不給面子,但他們來了兩個多時辰,除了吃些瓜果乾點之外,就只能向着南邊乾瞪眼。誰也不知道他們在迎接着什麼人物的到來,很顯然吳王是想給他們一個驚喜。
“照這樣一個陣勢,莫不是萬歲爺御駕要來濟南不成?”人們私下議論着,而能讓吳王親自排下這樣的大場面來迎接,這個猜測也不是沒有道理。
“王兄,咱都在這裡傻坐了好久了,到底是誰這麼大排場,還不來呀?”紀芬不耐煩的抱怨着。
“不要着急,呆會自然會有分曉,我敢保證你到時一定不會覺得白等。”曾紀澤故作神秘,把人們的胃口吊了個十足。
“嗯,等就等嘛。”紀芬好生無聊,便只好吃起了瓜子。
又過了二十多分鐘,杜聿光到了過來,附耳道:“王爺,快馬來報,那東西已經馬上就要到了。”
曾紀澤便站了起來,高聲宣佈:“讓各位久等了,這位貴賓馬上就要到了,請大家往南邊看。”
衆人精神頓時一振,皆是瞪大了眼睛遠望南面。
過不多久,果然有什麼東西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而令他們驚駭的是,那並不是什麼貴賓,也不是從官道上而來。而是一個渾圓的如袋子一樣的大球,從天際飄搖而來。
只有曾紀澤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那是一支熱氣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