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破空而出的太陽鑲着一溜紅邊兒,分出千絲萬縷明豔的光芒,照射着喧囂的馬路和蜂涌而出的人潮。車窗封閉的空間裡,安靜得那麼自然,上衣口袋裡的手機發出一陣嗡嗡聲,謝家逸的心“騰”地跳了一下,才戴上耳機。
那邊從善如流地報告查到的情況,謝家逸默默地在心裡重複自己聽到的:四年前九月住進醫院……中風……全身癱瘓……有接受過其他醫院的治療……“我知道了,謝謝!”
“家逸,我到了,靠邊停車啊!”肖鈺輕推一下發愣的謝家逸。
“哦,好!”謝家逸忙打着方向盤,把車停在路邊。
“小心開車!”肖鈺丟下一句話後便下車了。
車裡保持着一種虛幻的寂靜,出了市區,駛上蜿蜒的山道,兩旁是矮矮壯壯的側柏,直登山頂。謝家逸放倒椅背,似片輕飄飄的樹葉般躺了下去。隔了一道膜的車窗,外面的世界看起來是灰濛濛的,手指按下控制鍵,只需幾秒鐘,便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發現自己竟沒了勇氣。
沒有勇氣去尋找答案,回一趟老家,就可以知道芸姨是不是正好在他們吵架的那段時間生病的,如果是,面對這遲了四年的答案,他該怎麼辦?
忘記來茴給他的傷害,是他引以爲傲的一件事,當年他從菸頭酒瓶中爬出來,整理得乾乾淨淨站到人前時,他覺得所有人都應該誇獎他一番:瞧他不多容易啊!他一直是這麼認爲的,冷靜理智和傷口的迅速癒合能力,都是他該驕傲的。
回國後再見到來茴,他以受害者的身份寬恕了她,連他自己都覺得該稱讚自己的寬宏大量。如果到頭來都是他自討苦吃,那他的驕傲要怎麼辦?他的寬宏大量有多可笑?他可一點也不想恨自己。
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吧!他這樣想着,發動了汽車。
到下山的路口他放慢了車速,路標牌上指示,左邊通往市區,右邊通往機場高速,他的心像一個鐘擺,一下左,一下右。他覺得自己有病,做了那麼長時間的心理建設才說服自己,卻在剎那間,因爲一個路標牌又動搖了。
他決定不給自己後悔的機會,方向盤往右一打,拐進通往市區的車道。只行駛了一分鐘,煞車聲響起,他又倒車回到原地,撥了個電話讓秘書到機場取他的車,然後往機場的方向飛馳而去。
周于謙同李月琴的關係在這一個月內可謂是“轟轟烈烈”,雖然以前也是把吵吵鬧鬧當成家常便飯,但現在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乾脆把家變成了戰場,把鍋碗瓢盆當成了武器。
今次的吵架只因爲李月琴問他:“爲什麼上個星期沒回家?”
周于謙沒答。
她伏低做小,又問:“你是不是一點都不愛我了?”
周于謙仍然沒答。
李月琴覺得自己都忍氣吞聲地跟他好好談了,他竟愛理不理,“砰”地把碗一摔,又搬出老話:“我爲你了放棄了事業,心甘情願地當個家庭主婦,你是怎麼對我的。以前別人說到手了就不珍惜,我還不信……”
周于謙拈起餐巾,優雅地擦了擦嘴,打斷她道:“結婚第一年,你就說不信了,今年是第七年,你會信纔出鬼了。”
桌布被暴怒的手用力一掀,一套昂貴的範思哲餐具摔到地上,粉身碎骨,不心疼,反正廚房還有套愛馬仕。戰爭又開始了,德國雙立人刀叉化身爲兇器,周于謙劈手奪過,卻被李月琴趁機甩了一個耳刮子。
周于謙退得遠遠的站着,空氣降到零度以下,他嘴裡吐出的每個字都凍結成冰:“你覺得,你值得我愛嗎?”
他搬到了南嶺別墅,捨棄了最後的希望決定離婚。李月琴終於成功地把周于謙趕到了情婦身邊,並接到周于謙律師遞來的離婚協議書,除了一筆能供她揮霍的贍養費,再加一棟房子。她突然間清醒了,周于謙再不是那個結婚前手捧鑽石跟她求婚的男友,她也不是比鑽石還珍貴的寶貝,更不是衆星拱月的李月琴,三十歲,年老色衰,七年的時間,他們有六年的時間耗費在吵架上,人生中還有什麼是比這個更浪費的。
離婚協議書她沒有簽署,只讓律師轉告周于謙,希望他們都冷靜一段時間,顯然,她還不知道,最需要冷靜的就是她自己。
這場戰爭沒有獲利者,包括來茴,雖然在衆人眼裡都覺得她撿了大便宜。事實上,她很鬱卒,以往周于謙每個星期只來兩三趟,現在是每晚必到。就像閒散的上班族突然換了個嚴格的頂頭上司,除了不能偷懶外,還得沒日沒夜地加班,唯一的好處就是有加班費,可是她並不需要。
再到週末,來茴一醒來就痛苦地撫額哀嘆,周于謙又是雙手摟着她,害她想起牀又怕把他吵醒。從前的禮拜六是她的假期,而現在……她記不清周于謙在這裡過了多少夜,若長此下去,她考慮就算得罪金主,也要說明自己不想加班了。
“醒了?”周于謙鬆開手,伸了個懶腰。
“嗯,剛醒!”來茴趕緊起身,打開衣櫃拿衣服。“你再睡會兒吧,早餐做好了我就叫你!”
“不睡了,把衣服拿給我!”周于謙坐起身,揉了揉頭髮說道。
“今天有沒有公事要辦?”
“沒有。”
來茴找了套米黃色的休閒裝遞給他後,到門口從信箱裡拿出早報放在客廳的茶几上,煮好咖啡,這才轉身到廚房做早餐。
陽光大好的清晨,來茴把泡過的米倒進熬着紅豆蓮子的砂鍋裡,從冰箱裡拿出火腿,黃瓜,海帶,刀法熟練地切成絲。周于謙在客廳蹺着腳,喝着咖啡,看着早報,很自然的,就像一個家,只是,來茴認爲她在盡義務,而周于謙認爲---這裡比家寧靜安詳多了!
吃完早餐後,來茴在廚房洗碗盤,周于謙破天荒地走進廚房,站在來茴身後說道:“有個碗破了!”
來茴從清水裡撿起碗,一個個地檢查。“沒有啊,好像都好好的。”
周于謙找到那個他剛吃過的碗,指着掉了點瓷的邊緣說道:“這個不就是。”
“不好好的嘛,只是掉了點瓷,哪算破碗?”來茴把碗收回來,過水後放進消毒櫃裡,開始擦拭廚具。
“待會兒我陪你去買套新餐具吧。”周于謙覺得她既然都是親自下廚,有必要買套像樣的餐具,怎麼也不能比家裡摔破的那些差。
來茴擦拭的手一頓,錯愕地看着他。“你陪我去買餐具?”見周于謙有些難堪,想他是腦袋給驢踢了,神智不清,立刻識相地說道:“就算這個碗破了,在平常人家,碗缺口了也照樣用,只是個吃飯的碗,能盛飯就行,沒必要買新的!”
“女人不都是認爲,用漂亮的名牌餐具吃飯,胃口會大增嗎?”這是他妻子說的,連手紙也要用名牌的,否則就成爲她便秘的禍首。
“是不是我用VERSACE的餐盤裝生豬肉,你都會胃口大增地茹毛飲血?”他被馬踩過了?竟然站在廚房跟她討論餐具和胃口這種女性話題。
“不買就不買吧!”周于謙頗沒面子地走出廚房,想是自己喝粥的時候總擔心被破碗割到,精神過於緊張才造成他想到陪她去買餐具。
周于謙剛離開,來茴就後悔不該說話那麼衝,得罪他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幹完活後趕緊沏了壺龍井給他送到書房。
她沒想到,這壺龍井把周于謙感動了好久,以至於茶都快涼了,他還望着關上的房門發呆。人真的是奇怪的動物,給他拿衣服早報,泡咖啡,做早餐,沏龍井,這都是以前來茴經常做的事兒,他周于謙從未覺得感動過,只想着他付了錢,就該得到這些享受,自從下定決心和李月琴離婚,搬到南嶺後,來茴不厭其煩地做着這些小事情,他纔開始思索。
甚至比較,李月琴嫁給他以前是明星,吃穿用度都是最奢華的,她若是下廚做頓飯,必定是要讓人誇讚好半天才心滿意足,所以,儘管她一年到頭進廚房不過兩三次,廚具一定要最頂級的,彷彿那樣纔對得起她付出的‘辛勞’。
而來茴,或許是因爲出身貧窮,吃飯這些事情對她來講,只要求吃好就夠了,並不講究排場,或者說是根本沒想過餐具還要排場。
這也說不通,李月琴沒成明星以前,也只是生於小康之家。還是性格差別吧,來茴雖然也虛榮,在外穿CHANEL,戴TIFFANY,卻也能安於室中,看看書,做做家務。李月琴則是懶得連指甲都不願意自己剪,每次都是指甲長了,才上美容院讓別人修理。
想想婚姻失敗,原因在於他們兩個人都好逞強。結婚前,李月琴跟他描繪婚後的幸福美景:我要給你一個家,每天給你做飯洗衣服,教育我們的孩子。而他也信誓旦旦地說:我一定會疼你跟孩子。
結果是,婚後李月琴的確是給他洗衣服做飯,但只維持了一個月。對於她的懶惰,他看不過去,覺得她是個騙子,自然就會斥責兩句,然而,每次都被她找各種理由給堵回去,時間長了,矛盾當然就產生了。
他心底陡然生出一個想法,或許他從未經歷過真正的婚姻生活。如果來茴和謝家逸結婚了,她一定是心甘情願地爲謝家逸下廚漿衣,那纔是真正的婚姻吧。
這個想法,讓他很不舒服,甚至有些嫉妒!因爲,來茴是爲了錢才爲他做這一切的!憑什麼他得不到一個真心爲他下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