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茴忘記了昨晚的月色,寧靜的海,白色的浪花。清晨醒來,周于謙留了張紙條在牀頭:小李會送你回南嶺!加上標點符號九個字,來茴揉了箋紙扔到垃圾筒裡。
這一天新聞媒體很熱鬧,周于謙同李月琴的離婚備受矚目,電視,報紙隨處可見他們結婚當日的照片。茶餘飯後,人們又有話題了---李月琴爲了愛情退隱,安心當家庭主婦,終是熬不過“七年之癢”。有人唏噓:可惜了李月琴,犧牲前途,熬成黃臉婆,卻換來丈夫的背棄。有人漠然:富豪娶明星,不過是貪個新鮮,這結果早就可以預料。有人怒罵:媒體真他媽的無聊,人家離個婚關咱們啥事,我三年沒漲薪水,還管得了別人離不離婚。
各置一詞,當事人周于謙拒絕採訪,而李月琴在銷聲匿跡多天後,頻頻亮相於報章雜誌或電視訪談。來茴坐在沙發上,電視夠大夠清晰,李月琴雍容大方地坐在主持人對面侃侃而談:事實上,我的前夫非常寵愛我,七年來一直是這樣。
主持人問:那爲什麼離婚?
李月琴抿嘴一笑,風華無限:離婚是我提出的,前夫不支持我的演藝事業,雖然當初爲了愛而結婚,但仍是放不下很多喜歡我的影迷。
主持人再問:七年爲什麼沒考慮要小孩?
李月琴的笑僵硬了一小會兒,眸中淚光閃閃,說出的話是哽哽咽咽:這是我最遺憾的。
主持人聞言當然不會再問下去,跳到其他話題。來茴在電視機前輕笑,好厲害的女人,這一句遺憾,讓人浮想聯翩,究竟是因爲沒要小孩兒遺憾,還是因爲周于謙不爲人道而遺憾?來茴見她隱忍眼淚的樣子,幾乎都要相信周于謙真是有那麼個缺陷了。
無趣地關掉電視機,偌大的客廳寂寂落落,窗外燈火閃爍,亮如白晝,算了,人都不分黑白的,還管它黑夜守不守本份的?來茴想着,視線掃過桌上,報紙娛樂版將周于謙和李月琴的愛情往事寫得可歌可泣。她逐字看下去,不得不說這是篇聲情並茂的好文,看的人都會替他們的結束而難過。
躺在牀上,臥室沒有開燈,窗戶大開,微風拂入室內,月光照得窗幔影影綽綽,憶起報紙上的最後幾個字---
浮生若夢。
她攤開雙手,窗櫺的黑影投射在掌心,晃晃悠悠的黑印子,淡淡的月華如水,世間的美麗,不過是,浮生若夢。
誰的愛情不是夢了一場,家逸常對朋友這樣說,他也借用偉人的話---忘記過去就等於背叛。
肖鈺搬到他家一個多月,正是同居的新鮮期,一同坐在沙發看電視,晚飯後到公園散步,書房各倨一角,家逸工作她寫稿,靜靜地在時光的流逝中品味歡樂。
家逸有很多朋友---同事,俱樂部成員,認識一天的人都在他的朋友範疇內,肖鈺搬到他家之前,他的朋友常常會帶一個單身女孩赴約,約會結束後,與女孩交換電話便成了朋友,而肖鈺搬來後,他不再交換電話,通訊錄上的單身女孩被刪掉大半。
誰都以爲,他說的“夢了一場的愛情”是指肖鈺,朋友都說他發酸,兩人還在一起呢,怎麼會說出這種淒涼如水的話。直到有次家逸在酒吧喝醉了,抱住朋友的女朋友哭得好不悽慘,嘴裡振振有詞:知道嗎?來茴,‘忘記過去就等於背叛’,你說,我怎麼能忘了你?我怎麼能忘?
那晚,朋友沒敢送他回家,打個了電話跟肖鈺說他醉得不省人事,明天一早就送他回去。
家逸過去的愛情是夢,那夢藏在他內心深處,忘記就等於背叛,他心理上沒有背叛來茴,身體上沒有背叛肖鈺,他活得很辛苦,時時都在擔心---沒準兒哪天忍不住了,他會跟肖鈺分手,然後拿出兩千萬買回來茴。
醉在酒中,冷暖不知,是他唯一的放縱。
第二天酒醒了,朋友告誡他,以後喝醉了可千萬別回家,他不解其意,朋友也未多作解釋。回到家,肖鈺還沒睡,她睡覺的時間是早上九點,還差兩小時。
“我正擔心你呢,頭痛嗎?”肖鈺從書房走出來,摸摸他的額頭。
“沒事,多喝了點兒!”家逸避開她關心的目光,朋友雖然沒說,但他恍惚間有些記憶,來茴總會在他意志力最薄弱的時候跑出來,對此,他無能爲力。
“那你洗個澡再睡會兒吧!”肖鈺說完又轉身進了書房。
家逸泡在浴缸裡,水霧氤氳,他從襯衫口袋裡掏出煙和打火機,襯衫,煙,打火機都不是他的,他的襯衫被吐得一塌糊塗,朋友擔心他酒醉受冷後感冒,仗義地跟他交換,穿了他那件洗得溼淋淋的襯衫。
狠吸了一口,煙霧在肺裡繞了個圈,又鑽出喉嚨,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他扔掉了煙,捧着頭痛苦地□□一聲。
周于謙離婚了,他會不會跟來茴結婚?這幾天但凡想到此事,他便生出一種絕望,而電視報紙雜誌無一處不是在喚醒他的絕望,若來茴嫁給了周于謙,若她嫁了……浴池的水涼了,涼透肌膚,他用力地拍着發熱地額頭,苦苦地掙扎,掙扎……
報紙鋪天蓋地,做爲新聞主角的周于謙已經避無可避,不單是客戶、合作伙伴“關切”的電話,或是父母渡洋的指責,連他的員工都已經無心工作,辦公室裡的話題是關於董事長的,大部份人的網頁收藏夾裡都收藏有門戶網站娛樂版,周于謙不得不亮相於人前,召開新聞發佈會。
座上的周于謙從容優雅,筆挺的手工西服襯托出他天生的貴氣,他微笑地對記者說道:“離婚只是我的家事,請大家手下留情,不要再跟蹤報道,影響我與前妻的工作生活!”
有記者問:“周先生,你與李月琴小姐當年的一段愛情童話衆所周知,沒有偕手走到最後,是不是非常遺憾?”
周于謙笑道:“的確是很遺憾!”
另一記者問:“外界都傳言你不爲人道的事屬實嗎?”
周于謙仍是笑容可掬:“很可惜,沒有人願意讓我證實!”
又有記者問:“你和李月琴小姐會複合嗎?”
周于謙笑得有些酸了:“以後的事誰也無法預料。”
坐在電視機前的張宗祥心裡樂開了花,他喜滋滋地想:沒準兒就是因爲我家那丫頭才離婚的,或許過不了多久,小茴就是董事長夫人。
他就是老丈人,有個上了電視的女婿真威風啊。
他端了壺茶坐到院子裡,優哉遊哉地呷了口茶,見一個保鏢正在圍牆四周巡視,他招了招手,示意那人上前。
因爲周于謙離婚一事,南嶺別墅爲防止來茴曝光,從各處調來安全人員,24小時輪流監控,以防那些能飛天遁地的記者找到些不能報道的消息。
保全人員都認識張宗祥,知道她是來茴的父親,對他多了幾分禮遇。那保鏢見他揮手,叫來另外一個人接替,自己走到桌子前,恭敬地叫道:“張老先生!”
他的恭敬讓張宗祥爽到骨子裡,但女兒的警告又適時地響在耳邊,他沒敢擺譜,樂呵呵地說道:“請坐,請坐!”
保鏢依言坐下,張宗祥掏出從房裡翻到的精品中華香菸,遞給保鏢一支,又給他點上火,說道:“哎呀,你看這天兒熱得,辛苦你們了!”
來這裡住了半個月,他的普通話倒是進步了許多,保鏢聽得懂,仍是恭敬道:“這是我的工作,您不必客氣。”
張宗祥見他一副恭恭敬敬,卻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心裡來氣,又不好發作,只得繼續堆笑道:“周老闆待你們不錯吧?”
保鏢只答了聲是。
張宗祥倒了杯茶給他,又道:“喝茶,喝茶!唉,要說我們家小茴模樣好,從小讀書都比人強,只是那命不好,看她媽媽病了,我這老頭子又不中用,幸好遇到了周老闆!”
保鏢答是不行,答不是也不行,心裡想着:這老頭跟他拉家常做什麼?老頭子覺得幸運,我倒沒看出來小姐是覺得幸運的!但面子還是要留給人家,他說道:“周老闆人好,待屬下都很好!”除了這個,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張宗祥暗罵那人口風守得緊,面上裝出一副如喪考妣樣,只差擠出幾滴老淚來,語氣哀慼道:“我這把老骨頭也陪不了女兒幾天,她媽也病了那麼多年,要周老闆待她好,我跟老婆子也就放心了!”
保鏢不知道來茴父母早離了婚,聽張宗祥這麼一說,倒想起了老家的父母,他出賣體力賺錢是希望父母能過上好日子,但也不敢跟父母說起自己的工作性質,老人家想得多,自然也擔心。他想這張老先生的擔憂也是情理之內,不由得同情起來,隨口安慰道:“您別擔心,周老闆對來小姐很好,這麼多年,也沒有其他的女人!”
張宗祥聞言眼睛一亮,自個兒樂得開懷,暗想這事兒八九不離十,他這老丈人怕是當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