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
娜仁這一聲呼喚剛叫出口,慕容恪擡頭,眼神凌厲,“別叫我四郎!”
娜仁一聲嬌笑:“我就喜歡叫你四郎!昨晚在牀上你雖沒出聲,可從我喚了你一聲四郎之後,你……”
眼見娜仁打算將昨晚的場景再說一遍,慕容恪出聲打斷她,冷冷地說道:“以後晚上對着我不許再戴面具,更不許叫我四郎。你若做你自己我尚且還覺得滿意,你若只想將宇文櫻模仿得十足相似,我還是那句話,眼前明明有個真的,我要你這個假的作甚?”
娜仁別過頭去有些不滿,她就是看不得宇文櫻好,她就是想將宇文櫻完全取代。哪怕今日慕容恪當着自己的面說了讓宇文櫻再也不要回來,她心裡還是懷疑。
心中暗自盤算過後,娜仁試探地說道:“夫君,夫人說她明日要帶着陵公子和孩子們去澤心寺,莫非是說要將楷兒和紹兒也一併帶走?安安倒也罷了,楷兒和紹兒爲府中嫡子、次子,又非她所生,若跟着她去澤心寺住下,外間只怕會說閒話!”
慕容恪輕笑一聲,“縱使你覺得宇文櫻很多方面比不上你,可有一點你卻當真比不上她。有話直說!何必在我面前耍心眼,拐彎抹角地多番試探?你不過就是在擔心,她帶着府上的嫡子、次子。我會看在孩子的份上將她接回來,不是嗎?”
娜仁眼見自己心思被說中,有些微微覺得尷尬。
慕容恪撫着她的臉,笑道:“枉你自恃滿腹謀略,看事卻總是狹隘得很,想事也總逃不出爭寵吃醋、後宅爭鬥。府裡的嫡子、次子跟着她走了,他日待我登上燕王之位,你生的兒子不就可以順理成章被立爲世子?”
經他一番解釋,娜仁這纔想明白。片刻之後燦然一笑。
“好處說完了,接下來咱們也該是算賬的時候了!”
慕容恪說了這話,剎那間滿臉寒意,“我記得我曾提醒過你,不要招惹陵兒和楷兒,你自己也答應得好好的。可是今日你偏偏招惹了陵兒!”
眼見剛纔還溫柔如春的慕容恪剎那間變得面若冰霜,娜仁心裡不禁有些發顫,忙解釋道:“我……我沒想到他會……會去主院……況且,我並未招惹他……”
眼見慕容恪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嘲弄。娜仁乾脆不再解釋,只一臉不滿,質問道:“我爲何不能招惹宇文陵?宇文部不到一個月就被慕容部掃平,那些逃去漠北的部衆只怕更是烏合之衆,他們於你有何助力?我看,只怕是你爲了保護宇文櫻故意編出來糊弄我的瞎話吧?”
慕容恪氣急反笑,“剛說你看事狹隘,逃不出爭寵吃醋、後宅爭鬥,你現在竟又這副樣子。你若想不通透。我不妨給你一些提示。當日我父王讓大伯父靜待時機,偏偏我大伯父不聽他命令,不止率兵攻南羅城,且聲勢極爲浩大。正因爲他進攻南羅城動靜鬧得太大,宇文部留守在紫蒙川的部衆才能很快得了消息,因此全部逃脫。回了龍城,大伯父因進攻南羅城之事被父王猜忌而賜死。只不過你我都明白,他是假死,而我正好要藉助宇文部殘餘勢力。不如你猜猜我大伯父現在在哪兒?”
娜仁一臉驚駭。滿臉難以置信,“他在漠北?”
娜仁直搖頭,“不可能!慕容翰原先投奔宇文部,後又反正,回到慕容部。宇文部衆只怕對他恨之入骨,怎麼可能受他招安?”
說了這番話,娜仁又接連搖頭。不對!縱使宇文部衆因爲慕容翰反正之事對他心懷芥蒂,慕容翰險些被燕王賜死,那些部衆定會相信他復仇的決心。慕容翰軍略奇才,慕容恪戰勳赫赫,對那些想復國的宇文部衆而言,確實是好機會。
慕容恪眼見她到最後只臉色凝重且不再搖頭,忙笑着問道:“想通了?”
娜仁擡眼看着他,眼中的情緒很是複雜,半晌纔開口,“我倒沒想到你們竟是一早就謀劃好了一切!”
慕容恪微微頷首,一臉淡然,“所以你現在不會覺得陵兒不重要了吧?反倒是你們高句麗於我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並非不可或缺。若非父王讓我娶你,而我又不想讓他起疑,只怕你還進不了將軍府的門!”
娜仁自然不信,直笑道:“你別忘了我手上有華大夫那些東西!還有,若我高句麗真如你所說,可有可無,你怎麼可能會同意事成之後封我爲王后,立我的兒子爲世子?依我看,你不過是要想方設法打消我對你的疑慮,再暗中保護宇文櫻吧?”
慕容恪聽了這話無奈地搖搖頭,看着娜仁神情有些失望,“有些話不掰開了跟你說清楚,你倒真是想不明白!宇文櫻背後有宇文部和代國的勢力,兩部加起來定比你高句麗強。待我繼承燕王之位,我若再立她爲後,她母族太顯,往後會有什麼後果,誰也說不定。而且。有話直說雖是宇文櫻的優點,卻也正因爲這個原因,她不適合做王后。她這人性子過於剛直,有時甚至膽大到挑戰我這個做夫君的威嚴,但這一樁便讓人極爲不喜。你再想想,我不過寵你十日出頭,她便對我冷嘲熱諷,若是讓她做了王后,王宮後院還容得下旁人麼?”
眼看娜仁滿臉自信、得意得很,慕容恪又適時潑了盆涼水。
“別以爲你比她強太多,我也不過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娜仁聽了這話直皺眉,“母族之事我原先便與你說明白了,你還有何顧慮?”
慕容恪輕笑一聲,“並非因爲你母族的緣故,而是你這人太不顧大體,小家子氣太重了些!”
娜仁被他這番貶損,直皺眉,正要出言反駁。卻被慕容恪截下。
“我說的不對?莫非招搖過市、倒地撒潑是顧大體的表現?”
眼見娜仁被話噎住,慕容恪面色一暗,正色說道:“我二哥這些年因爲娶了二嫂那麼一個妻子,暗地裡沒少被人笑話。你今日所爲,只怕便是二嫂也不屑爲之。若非原先敏兒在府裡也不曾像你今日這般不知自重,我還以爲你們高句麗的女子都如你這般不顧婦德婦容!”
娜仁聽他竟將自己說得比可足渾氏和崔敏兒還不堪,怒上心頭,“你……”
慕容恪直斥道:“我什麼?他日若你身爲王后,前夜被我寵幸,第二日也要穿成這樣向人炫耀?你就不怕那些侍婢下人在心裡笑話你?你若想當王后,至少從現在開始,也該有個王后的樣子。你別忘了,我慕容部早被漢化,父王和衆位大臣也都力推中原文化,不似你們高句麗,無需顧忌中原禮儀。”
慕容恪這番話確實在理,娜仁自知理虧,也不反駁,只壓住心裡的怒氣,撇了撇嘴,不情願地說道:“我知道了!”
慕容恪態度這才軟下來,主動擁她入懷,聲音十足溫柔,“你今日說她刻薄死板確實在理,她與你相比,確實少了些風情。只是你也該知道,男人只喜歡自己女人在晚上風情。等到了白天,尤其是出了這間屋子,你便該有閨秀風範,氣質沉穩、氣度從容,如此纔不會讓人看你笑話,也不會讓我這個做夫君的覺得面上無光。”
這還是青天白日之下,慕容恪第一次對自己如此溫柔,且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都是爲自己着想,娜仁滿心感動,緊緊摟着他,噘嘴撒嬌道:“還不都是因爲你先前對她太好,所以我現在只要一想起她就多疑,一看到她就更加覺得不舒服!”
慕容恪長嘆一口氣,低聲說道:“我知道你心裡一直不安,更將宇文櫻視爲勁敵。只是你竟恨她恨到連一個女子該如何面對自己心愛之人都忘了。正常的妻子哪會像你這般囂張跋扈,和自己夫君說話動不動就能上火。反正她明日就要走了,你往後不能再這麼跋扈!”
娜仁點了點頭,擡起臉看着他,笑道:“夫君你真好!”
慕容恪看着她的臉,片刻之間有些失神,回過神來勉強擠出一絲笑,“這次你們二人爭執,錯也並非全在她。她已經得了懲罰,我也不能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照舊寵你。若我太過偏心,只怕會讓人指責我寵妾滅妻。接下來這些日子,我暫時歇在前院,就不來西院看你了……”
慕容恪話沒說完,娜仁便一臉着急,直說道:“她走了便走了,你爲何……”
慕容恪直嘆氣,“你聽我把話說完!往後白天我便不過來了,等到了晚上夜深人靜之時,我再偷偷過來找你!”
娜仁燦然一笑,吧唧往她臉上親了一口,慕容恪險些僵住,不自然輕咳一聲,“剛說了青天白日要注意些!”
娜仁只笑道:“如今就咱們兩個。又沒有外人!”
娜仁說了這話便要親上慕容恪的脣,慕容恪下意識往後一躲。
娜仁從他懷裡睜開,直抱怨道:“我便與你親近一些都不行?”
慕容恪只無奈說道:“你要親近晚上親近就是,如今大白天……”
說起晚上親近,娜仁直皺着眉,“你每晚總在盡興之時突然停下,第二日又派人送來補身的湯藥。我猜那些湯藥只怕並不是補身之用,而是避子的湯藥吧?你是不是害怕讓我懷上你的孩子?”
慕容恪一臉尷尬,只低頭撫額解釋道:“我只是擔心父王他起疑……”
娜仁搶過他的話。一臉期待看着他,撒嬌道:“夫君,我想給你生孩子!”
慕容恪猶豫一陣,點了點頭,“好!”
娜仁興奮得直往他懷裡撲,慕容恪只得又出言安撫了她幾句,接着便以公務繁忙爲由離開了西院。
娜仁看着她的背影,一陣甜蜜過後又慢慢恢復清醒,撫着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語道:“不管你這些話是不是爲了騙我,我暫且信了。想要拿我手上的東西,等我懷上了你的孩子再說!”
慕容恪剛出了西院便從袖中掏出帕巾擦了擦方纔被娜仁親過的臉。他看向主院,心裡惆悵不已。
主院之內,宇文櫻只吩咐烏蘭等人收拾東西準備明日去澤心寺。幾個丫頭忍住心中的沮喪,邊收拾東西邊嘆氣。
宇文陵一臉愧疚,一直自責,“要不是我將那個潑婦推倒在地,也不會牽連姐姐!”
“跟你可沒關係,是阿姐自己主動提出到澤心寺住下。這些日子老是忙着後院那些雜事,也沒時間陪你們,如今正好是個好機會!”
宇文櫻說了這話突然笑出聲,直說道:“況且,我今日扇她那幾巴掌可真覺得解氣!我早就想打她了,要不是因爲你,我可還沒有機會出氣呢!”
屋裡幾個丫頭聽了這話先是一陣笑,接着又開始暗自嘆氣。
宇文陵哪能不知道自己姐姐的心思,只嘆了一口氣。直抱怨道:“都怪今日那個小丫頭去叫我過來,不然我也不會衝進來,更不會推了西院那個女人,也不會……”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宇文櫻忙打斷他,直問道:“你今日過來,是有人去通知了你?”
宇文陵點頭,“我正在前院練劍,有一個小丫頭跑了過去,跟我說西院那個女人跑到主院欺負阿姐來了,我一聽就拿着劍跑過來了。”
宇文櫻無奈一笑,她今日被氣昏了頭,也沒多想,倒沒想到竟還有這一出。如此看來,那個小丫頭想必是娜仁特意派去通風報信的吧!她還以爲今日之事皆因自己沒控制住脾氣,倒沒想到此事一開始便在她計劃之中。
果真又是和段錦漓一樣的招數!
段錦漓原先肆無忌憚,也是依仗慕容恪對她的容忍和愛護,娜仁有什麼?如今慕容恪的表現分明不像是被燕王所逼才被迫娶了娜仁,那是爲什麼?
宇文櫻突然發現自己這些日子光顧着難過,竟忽略了一個最爲重要的問題。她將娜仁嫁進將軍府之後發生的事在腦海中細想一遍,線索少得很,怎麼都想不明白。
她只得將今日之事仔細回想了幾遍。自己明明不想和娜仁糾纏,早已偃旗息鼓,偏偏娜仁還堅持要一個說法,當時慕容恪只冷冷問了她想要什麼說法。
對!慕容恪的神情很冷漠!
那爲何還要寵着她,整日去她的院子?
跟自己剛嫁過來一樣,爲了做戲給人看?
不對。娜仁不像是做戲!
眼見宇文櫻眉頭緊鎖,宇文陵只當她爲了出府之事傷心,忙提議道:“阿姐,我去找姐夫解釋清楚,他聽了就不會讓你走了!”
烏蘭忙附和道:“依奴婢看,將軍心裡定放不下夫人。不過是夫人今日話說得太滿,落了將軍的面子,將軍一時憤怒才說了氣話。夫人只要好好和將軍說說,將軍定不會讓您去澤心寺。以往夫人每次有事求將軍,只要在將軍面前說說好話、撒撒嬌,將軍都聽夫人的話,將軍就吃夫人那一套……”
烏蘭後面又說了什麼,宇文櫻卻聽不太清了,她只突然靈機一動!
她光顧着就事論事,倒忘了跳出此事來看。
尋常人好言好語要麼是因爲有求於人,要麼是因爲受制於人。慕容恪性子突變,定也逃不出這兩個原因。
只是如今他到底是有求于娜仁還是受制於娜仁?
眼見剛開懷一些的宇文櫻又陷入深思,烏蘭忙在她眼前輕輕揮了揮手,“夫人?”
宇文櫻回過神來,只說道:“快些收拾東西,明日一早就出發!”
烏蘭聽了這話一陣着急,“夫人,奴婢說的話,夫人可聽進去了?”
宇文櫻心中早有盤算,不管慕容恪如今到底是有求於人還是受制於人,他這些日子的態度很明顯說明了一點,他想讓自己置身世外。不管是何原因,娜仁的背後代表着高句麗,對付她與對付段錦漓不同。此事非同小可,絕非自己能力所及。
他想讓自己離開,如此,她便絕不拖泥帶水,只將一切交給他處理就是。既然幫不了他,那便不做他的包袱拖累他。
想通一切的宇文櫻燦然一笑,對烏蘭說道:“我聽進去了!快派個人去找殷大娘,說我要將後院賬簿交予她。”
殷氏很快出現在主院。宇文櫻將諸事交代給她,最後說道:“我去澤心寺住也不需要太多人伺候,還是讓?鸝回前院幫大娘處理後院之事吧!”
殷氏接過她手中的賬簿,長嘆一口氣。
宇文櫻猶豫一陣,還是輕聲問道:“大娘,將軍有沒有什麼東西交給我,或是有沒有什麼話託你帶給我?”
殷氏搖頭,宇文櫻心裡不禁有些沮喪,莫非是自己想錯了不成?
殷氏見她臉上神情有些失望,最終還是沒忍住,直說道:“夫人既然這麼問,定是猜到了什麼,老奴便實話實說。將軍慣於將話憋在心裡,死活不願意開口。不過老奴猜,他心裡定是想跟夫人說,讓夫人安心等着,他定會接夫人回來。”
宇文櫻綻出一個個大大的笑,指了指最下層的賬簿。紅着臉說道:“記得將最後一本帳交給將軍看看!”
殷氏笑着應了,回了前院,將賬簿交給慕容恪。
殷氏行禮退下,慕容恪翻開賬簿,裡面夾着一張字條,豁然寫着三個大字。
“我等你!”
慕容恪輕笑出聲,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黑暗中,他摩挲着那三個字。心中一陣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