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坤想拼命的打斷自己的意識,可是沒有用。探知旁人的心思這種能力,雖然較師父遠遠不如,甚至比不上金仲,但是這是一個門檻,會的就是會,不會永遠不會,是天生的。
現在他也意識到,面前的這個叫胡東陵的老頭子,跟他和師父、金仲是一類人。擁有這種能力的人,能夠探知對方,也能讓對方探知自己的心思。
胡東陵在主動的向黃坤展示自己的記憶。他的後天修煉了幾十年,能力強大,導致黃坤都無法拒絕。
黃坤想捂住自己的眼睛,但是仍舊沒有任何用處。黃溪在一旁看見了黃坤的異常,立即知道胡東陵根本就沒有廢話,已經開始動手。於是拔出黃坤身後的赤霄,砍向胡東陵的胸前。
一個腐爛的手掌將赤霄的劍身死死的抓住,露出的骨骼在劍身摩擦,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是一具銅屍用極爲迅猛的速度,站到了胡東陵的身邊,替胡東陵格擋了這一劍。現在劍身就在胡東陵的面前。
胡東陵眼睛距離赤霄寶劍不到半尺,他看着寶劍,把手慢慢的伸出,手指就要觸碰到赤霄之時,卻又停下來。胡東陵的眼睛露出十分熱切的光芒,最後這點光芒消失在瞳孔裡,“這把劍是古首長的佩劍,可惜在你手上,連一根木棍都不如。”
黃家作爲西南的術士家族,也會趕屍,銅屍雖然兇猛,黃溪並不太忌憚。銅屍的手掌鬆動,黃溪把赤霄寶劍收回去。
“時間還沒到,”胡東陵看了看天色,“過一會我們再動手。”
黃坤和黃溪兩人同時意識到胡東陵並沒有翕動嘴脣。
黃坤輕聲對着黃溪說:“這人在五十年之前,帶了十四個人跟着他一起從勞改農場裡逃跑過。”
“和我們現在有什麼關係?”
“他帶人逃跑的本意是,作爲他路上的乾糧。”
——方濁和尋蟬的對手很健談。
這人已經滔滔不絕的跟方濁和尋蟬兩人聊了兩個多小時,一直是他在說話,到現在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尋蟬已經聽得不耐煩了,可是方濁仍然在仔細的聽,一個字都沒有錯過。
這人雖然老了,而且坐着一個輪椅,推輪椅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保姆,保姆一直都沒有吭聲,可能是聽這個囉嗦的老頭子很長一段時間了,早已經充耳不聞。
老頭子說他叫鄭慶壽,從他家族講起,說他是揚州人,祖上是做大買賣的,清朝的時候,特別有錢,可是太平天國來了,殺了他的曾祖父全家人,他的爺爺當時年紀尚小,躲在枯井裡避過了殺身之禍。
他的爺爺,差點餓死在枯井裡,被一個路過的老道士救了。後來他的爺爺白手起家,重新把家族的生意做回來。但是一直和那個有救命之恩的道士保持聯繫。後來他老了,乾脆就拜入了老道士的山門,也就是靈寶派。
他的父親也一生信道,供奉三清靈寶派。所以他生下來就是靈寶派的道士,到了九歲的那年,靈寶派與一貫道的張真人關係密切,張真人很喜歡他,收了他做乾兒子。
但是他從小家裡有錢,讓他在上海上學,接受的是西式教育,會說英語和德語。所以他對父親信仰的宗教十分不屑,也早就忘了張真人認他做過乾兒子這件事情。後來他做了巡捕,由於受過高等教育,被上司很看重。可巧他在鎮壓大罷工的時候,作爲秘密警察,抓捕了一個進步人士。他審訊了那個人幾天幾夜,但是那個人不停的給他灌輸共產主義思想,他開始動搖了。再後來,那個人被釋放。他也順理成章的加入了中國共產黨,表面上是國民黨員。後來日軍侵華,他又成了“76號”的高級特工。暗中做了很多忠於國家和民族的事情。
可是解放後,竟然沒有人能證明他的身份,把他的功勞全部抹殺,他很不甘心,決定自殺來表明自己的功績。他先是服毒,然後在上海的一棟高樓上跳下,結果沒有死成,卻摔成了癱子。
就在他生不如死的時候,靈寶派的道士又來了,告訴他張真人還記得他這個乾兒子。然後這個道士,就跟當年救了他的曾祖父一樣,把他偷偷的帶出醫院。躲避到雁蕩山裡,安心的給他療傷。
但是他的雙腿已經無法痊癒,老道士死後,他留在了山裡,每日裡修煉打坐。前幾年他的兒子把他接回了上海,在上海過了幾年的舒坦日子,本以爲這輩子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現在張真人讓他到湖北來。
鄭慶壽不停的說了這麼長時間,也沒見他喝一口水。如果不是說清楚了他是來給張天然助拳,擊破玉衡星位的對手。這情形,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老傢伙在給兩個年輕人講故事。
方濁聽得仔細。尋蟬心裡卻十分的謹慎,幹術士這一行當的,殘疾人很多,越是殘疾,越證明這人來歷古怪,一定有過非一般的經歷。這個老傢伙,嘴裡滔滔不絕,可是眼光不停的閃爍。說話淨挑好聽的說,說自己的家族是名門世家,說自己通曉幾國語言,又說自己是張天然的乾兒子,還說自己是地下黨……他是做過雙重特工的,誰知道他的話,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只有一點可以確定,他是靈寶派的傳人無疑。
話終於說完了。鄭慶壽對着方濁說:“王鯤鵬這人做事太不穩重,怎麼能讓你們兩個女流,鎮守玉衡星位呢。太輕率了。”
尋蟬突然發問:“我就問你一件事情,張真人五零年出陰的時候,你爲什麼不出手幫助他?”
“我那時候正在接受調查,”鄭慶壽回答,“人被關在羈押室裡,等他們把我放出來的時候,都五二年了。”
方濁和尋蟬看着這個坐着輪椅,病入膏肓的老人,無法想象此人的內心和外表竟然有如此大的反差。
鄭慶壽看了看天空,對着身後的小保姆說:“你走吧。別回來。”
小保姆吃驚的看着鄭慶壽,“我怎麼跟鄭經理交代?”
“我是他老子,”鄭慶壽回答,“我已經受夠了,回去告訴他,把我當父親,就不要再假惺惺的限制我。”
小保姆聽了,立即如釋重負的離開。
方濁和尋蟬大致明白,鄭慶壽的兒子,肯定也非一般的人物。而且現在鄭慶壽的語氣和神態已經與剛纔的那個話嘮完全迥異,露出了真實的心態。
鄭慶壽突然從輪椅上站起來,然後一把將輪椅扔到了懸崖,輪椅在懸崖上磕磕碰碰,最後掉落到了長江的波濤裡。
鄭慶壽不僅沒有癱瘓,而且舉動十分的利落,也難爲他忍隱這麼多年,就是在自己的親兒子面前都裝扮一個癱瘓。這種人的內心,實在是無法琢磨。
但是現在鄭慶壽已經在方濁和尋蟬面前,撕下了幾十年的僞裝。
他要動手了。
時機到了。
——徐雲風的炎劍插入在水裡,身邊瀰漫着濃濃的霧氣。甚至炎劍周圍的江水都開始沸騰。片刻之後,徐雲風用力把炎劍抽出水面,高高的揚起。徐雲風的膝蓋以下的江水正在快速的凝結,江水的表面冰層正在飛速的蔓延,冰層的表面上顯現出裂紋,形成了無數的絕美的霜花。
徐雲風立即退回到岸上,他和王鯤鵬都怕水,本以爲這麼多年過去,這個弱點已經被掩蓋,沒想到在真正的高手面前,破綻永遠是破綻。
不能說話,絕對不能說話!
徐雲風明白,千萬不要和對手說話。
徐雲風一聲不吭,拿着炎劍環顧四周,看見亭子裡的秦曉敏,已經站立起來,身體正在急速的變化。
萬永武,師承真大派鹿真道,一個曾經做過少將的軍人,在幾十年後,恢復了鹿真道道士的身份,對付七星陣法的搖光星位鍾家。
可是現在徐雲風無法看到對方的存在。
徐雲風把人傀召到身邊,與人傀背對背站着。人傀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脅,嘴裡發出巨大的喘息聲。
地面上的泥土也被凍結,全部出現了霜結。氣溫也迅速的降低,人傀的口鼻冒出了白色的氣息。
甚至連徐雲風手中的炎劍,也似乎被酷寒凍結,火焰被壓制,貼在劍刃上。
不能說話,絕對不能說話。
徐雲風在心中告誡自己。然後背靠着人傀,和看不見的敵人僵持。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砂礫在流動,徐雲風腦袋裡的沙漏,不停地在計算,砂礫和水不停的交換。
四千九百二十出,六百五十八出。
停!
徐雲風飛快的轉身,果然身後不是人傀,而是一箇中年模樣的人,正要把一張大網,套在自己的頭上。
徐雲風的炎劍劃過漁網,然後橫着劃了一道,漁網破碎。
露出一箇中年模樣的男人。
徐雲風與此人對視,不能說話,決不能說話。
那人看着徐雲風,“你不是犁頭巫家的傳人!”
徐雲風一把將那人的鎖骨抓住,狠狠的提起來。對方輸了,誰先說話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