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我就去了王八的寓所。董玲穿着睡衣開的門,看樣子她在這裡過的夜。我是徹底沒戲了。
心有不甘。學着董玲昨天的神情,撇着嘴,對她說道:“德行!”
“別認爲天下人都跟你一樣。”董玲惱羞成怒。
我不再跟董玲囉嗦。走到王八身邊,“昨晚來了沒有?”
“來了。”
“是不是跟你說話了,垮了垮了。。。。。。”
“沒有,怎麼會說話呢?”王八摸不着頭腦:“我有了防備,近不了我身。它鬧騰一會,就走了。”
“就一個?”
“是啊,就一個。”
“怪了。”我說道:“昨晚一羣來找我。”
王八精神好了很多,只是略憔悴。我們沒有選擇了,只有再次去中醫院。不把這個事情搞清楚,想辦法抽身,我們自己都得搭進去。
這次進了病房,我膽子大多了,雖然病房裡還是那麼陰氣滿溢,森森鬼氣。可裡面多了幾個人。人氣很旺,竟然壓制住了陰氣。
邱阿姨好像知道我們會回來。連客氣話都沒說。
可是病房裡一箇中年男人看見王八了,就正色斥道:“你這個年輕人,跟你說了幾次,叫你不要來了,怎麼不聽!”
“趙大夫,別發火,你知道是我請他們來的”邱阿姨說道。
“嫂子,別這樣,你要相信醫學。”另一個男人說道。
“劉院長,你叫我怎麼相信,老邱在這裡住院多久了。你把他治好了嗎?”邱阿姨說話很不客氣。
我忽然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事情。
那個趙大夫和劉院長既然都是醫生,可是爲什麼趙大夫沒有穿白大褂呢,他穿着牛仔褲和毛衣。醫生查房,都應該穿白大褂啊。
來不及再打量,接着我又看見除了兩個醫生。一個人站在病牀旁,病房裡的那些白影子都圍着他頭頂轉。就跟昨晚圍着我轉是一個情形。
我把那人看着。
他也把我看着,兩人用同樣的目光對視。我頭頂開始冰冷,我知道,那些白影又飄到我這邊來了。
那人哼了一聲,從我旁邊走出病房。肩膀有意無意的撞了我一下。
“金師傅,怎麼我剛來就走。”一個穿着考究的人走進來。
那個姓金的人,沒回話,聽者他腳步咚咚的在住院部甬道里響着。
那個穿着名牌夾克,筆挺西褲的男人走進來,腋下夾着一個真皮的公文包。這肯定是個領導,大領導都是這麼打扮的。
“鄒廠長。。。。。。。。”邱阿姨看見那個男人了,嗚嗚的哭起來:“我們家老邱怎麼辦哦。。。。。。。”
鄒廠長連忙勸邱阿姨:“別哭別哭,你現在擔子重得很呢,你要是垮了,誰來照顧老邱。你也別急醫療費的事情,老邱是廠裡的功臣,幾十年工齡,反正醫藥費全報,我是拿錢來墊付這個月的藥費的。”
垮了垮了,爲什麼鄒廠長這麼巧要說垮了。我無稽的聯想。
鄒廠長走到病牀前,用親切但又標準的官腔對病牀上的邱升說道:“老邱,別擔心你的病,廠子裡的人都惦記着你呢。廠裡沒你不行啊。你要好好養病,病好了,我們還等着你回去爲廠子做貢獻呢。”
病牀上的老邱看着鄒廠長,眼珠渾濁,嘴裡喃喃的說着什麼話。
鄒廠長用很誇張的動作,把頭靠近邱升,“老邱,你想說什麼啊,有什麼話,儘管交代給我。”
“垮了垮了。。。。。。”病牀上的邱升聲音很微弱。但我聽到了。
我拉了拉王八,王八會意,和我退出了病房。
“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古怪,你難道沒發現嗎。”我悄悄說道。
“沒有啊,都很正常。”王八說道:“我告訴你他們是誰,趙大夫不是這醫院的,是別處請來的。他和劉院長以前是醫科學院的同學。估計是很有水平的醫生。和劉院長共同會診。”
王八看來到這病房來了好幾次了,很熟悉情況。
我說道:“他是醫生,怎麼知道這個病房鬧鬼。也許他不是醫生。”
“你瞎說什麼啊。”
我壓低聲音正色說道:“那個趙大夫不一般,鬼怕他,我剛纔看到了,他腳下踩着一個鬼魂,是他故意踩的。還有,他如果不知道這裡邪乎,怎麼會阻止你來。”
“他明明是醫生麼。”王八還在嘴硬。
“剛纔走出去的那個姓金的,是什麼來歷?”
“這個人,你說他怪,我倒是相信,他還真是我們的同行。鄒廠長見邱升病了這麼久,都沒有好轉,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能人,聽說是鄖西那邊的人,在當地治邪很出名的。”
“王八,我們把自己的事情了結了,別再來。這裡能人多了,我們算個屁!”
“我倒是想跟他們較量較量。”
我恨不得跳起來一飛腳把王八提到磨基山去。
我揪起王八的衣領,“你沒發現嗎,這次我進去一點都不害怕了,知不知道爲什麼,因爲有能人把這些惡魂都給壓住了,但又沒驅趕它們。”
王八瞪大眼睛,“爲什麼?”
“我哪裡知爲什麼,我只知道,這事情肯定不止這些魂魄那麼簡單。病牀上的老邱不止是被鬼魂纏住了,肯定還有別的事情。”我搖了搖王八,“你想和這些人較量?你舔他們的屁眼的資格都沒有。”
跟王八再三囑咐了,我們去把他前幾次沒算完的卦象算完,然後拍屁股走人。知道纏住他的小鬼來歷就收手,至於我遇到的鬼魂應該沒問題,有人制的住,我就不用擔心了。可纏王八的那個小鬼,剛纔沒有蹤影,看樣子是躲了。
和王八看着病房裡,劉院長和那個從外地請來的趙大夫,正在討論邱升的病情。那個鄒廠長,安撫了邱阿姨幾句,也走了。出門的時候把我和王八上下觀察一番,邊打量邊看向那個趙醫生。
我聽見趙大夫和劉院長爲邱升的病情爭吵起來。聲音不大。本來挺客氣的,可是趙大夫說了句什麼,就把劉院長給搞得罪了,劉院長指着趙大夫,氣得說不出話,也出了病房。邱阿姨勸都勸不住。
那個趙大夫我看就不是醫生,他見劉院長走了,竟然自己掏出煙靠着窗子抽。面部表情很迷離,眉頭皺起,眼光看着窗外遠處,好像在想些什麼。
我和王八進去後,王八對邱阿姨說還是繼續上次的算罷。
邱阿姨沒說什麼。
王八就把他那一套東西拿出來,司南、銅錢、竹籤子什麼的。我看見站在一旁的趙醫生,對王八的家業完全不屑於顧。醫生麼,對這套是很鄙視的。就算是中醫也是。我看趙醫生的身份應該是中醫,西醫看見王八在做法事,早就少見多怪,大呼小叫了。
王八又把他上幾次的卦一一算過來。
最開始是邱升的八字。原來邱升已經五十一歲了。邱升沒有兄弟,有個姐姐在漢口,父母早逝。邱升是武漢人,六七年下知青到了鴉鵲嶺,七九年招工在宜昌的**廠。九二年當了廠裡的採購科長。今年過年後,農曆二月開始生病。
王八推卦的本身還是可以的,雖然算不出很精準,但基本上能把邱升生活的轉折點的時間大致算出來。這個本事,作爲玩票性質的神棍,的確不錯了。邱阿姨當初在九碼頭能找到王八,還是有道理的。一般的算命瞎子,那個敢打包票算前半生的命的,他們僅憑記憶力,很難把六爻中的變卦推到第二變以上,王八可以推到第五變,當然王八擺卦是看得見的,可以用銅錢和籌子擺。
“正月廿四,辰時二刻”王八對我說:“我們從這裡開始。”
我對王八說道:“閏十三,大餘二十一,起四十一刻半,盡於十二刻三分。”
王八根據水分的變化,擺弄地上的銅錢,用司南比劃方向。嘴裡唸唸有詞的說着:“雙庚雙辛,劫祿,災厄。。。。。。”
“閏十三,小餘十七,起三十刻六分,盡於四十四刻正分。”
“雙庚雙辛,病弱,刑傷。。。。。。。”
“閏十二,小餘九,起三十八刻兩分,盡於十九刻七分不盡。
。。。。。。。
。。。。。。。
。。。。。。。
。。。。。。。
“二月初七,申時欠半刻三分。。。。。。”
我停住了,水分在這裡斷了,這是什麼道理。我從沒遇見過。我一時愣着,答不出王八。
那個趙醫生也把頭轉過來,看着我。雖然不動聲色,可眼角眯了眯,好像在看我的笑話。他絕對是行家,他也算出了水分到這裡漏光了。他和我一樣,可以用心算水分。
畢竟我是年輕人,看見趙醫生的神情,我還是忍不住爭強好勝,“陰長五尺三釐,寬一分一釐,朱雀斜偏六寸。”這是晷分,算時刻的另一種方法。我在古籍的一些晦澀難懂的歷法裡看見的。
王八滯澀一下,但是隨即又擺弄他的銅錢。“巳卯亥雙辛,財帛,學士。。。。。。。”
“小夥子,你姓什麼?”趙醫生問我,
“徐”
他對我感興趣了:“沒聽說過湖北四川有那家姓徐的懂晷分。。。。。。”
“我又不是跟人學的。”
趙醫生來了精神:“不是家傳的?”
我哼哼兩聲:“我家可沒人會這個。”
“那是誰教你的晷分?”
“我們沒師傅。”王八一邊擺弄卦象,竟然也在聽我和趙醫生談話。插了句嘴。然後繼續聚精會神的擺卦像。
“我知道你們沒師傅,哪有像你們這麼不懂規矩的。”趙醫生說道:“我是問,誰教你的晷分?”
“看書看的。”我說道。
趙醫生把我看了一會,“看書學的,什麼書。”
“有很多典籍有水分和晷分的記載,我們把其中相關的內容都剔出來,整理後再看出規律,不就行了。”我老實答道。
趙醫生把我看了很久,“你知道一般人拜師學水分要多少年嗎?”
“我那知道,這個東西真有人學啊,還真有跟我一樣無聊的人,我還以爲只是古書上,記載時間和節氣的方法呢。”
“看書都能學懂。。。。。。”趙醫生沉吟道。
我說道:“晷分比水分好弄,歷朝歷代都有欽天監,我看了書,然後到了北京瞧了瞧幾個華表,晷分就都明白了。”
趙醫生臉色鐵青,好像不信我。
“現在是什麼沙?”趙醫生聲音低沉。
我想了想,“六十二萬九百六十三進,四千五十七出。”
王八說道:“瘋子,叫你別算沙的啊,我只能用水分和晷分算術。”
“明明是沙最簡單,他卻老是算不會。”我向趙醫生說道。
“錯了,算沙是最難的算術,你朋友已經很厲害了。會用晷分和水分算。”趙醫生沉着聲音說:“你三種都會算?”
“我哪裡會算,我只會用時辰和節氣把它推出來。”我聳聳肩膀:“這個應該不難吧。”
“不難。。。。。。”趙醫生苦笑道:“我這輩子,只見過三個人會算沙。”
“那三個人?”我從來都以爲算沙是我自己從古書中找到的計算時刻的方法,沒想到,原來和水分晷分一樣,都是有路數的。
“一個是你。”趙醫生說道。
我把自己指着,三個中就有我一個!太擡舉我了吧。
“另一個是我老師。”
“還有一個是誰?”我問道。
趙醫生不說話了,用大拇指對着自己的鼻尖點了點。嘴角下撇,在笑。
我呆了,這算沙,我從來沒把它當回事,我甚至覺得算沙比水分和晷分要簡單。沒想到我竟然無意窺到這麼偏門的算術。
“光看書沒用,很多東西你們根本不懂。。。。。。。。”趙醫生看了看邱阿姨和王八,“我們不吵他們,出去說。”
王八急了:“瘋子,你出去幹嘛,二月初九巳時半刻,晷分多少?”
“陰短兩寸,寬七分四釐,玄武正偏二寸半釐。”趙醫生替我答道。
“二月十三丑時兩刻,水分走十九分半,餘三釐不盡。。。。。。。”
“二月十五未時,水分。。。。。。。。。。。”
“二月十九午時,晷分。。。。。。。。。。。”
趙醫生連續報了幾個日期的刻分。王八一時算不完。
趙醫生和我走出病房。
我走的時候,看了邱阿姨一眼,我和趙醫生說的這些玄理,一般人應該都會很感興趣的,再說,也是跟她丈夫休慼相關的東西,她怎麼就一點都不在意呢。邱阿姨今天穿的是一件紫色的呢子套裙,很端莊。頭髮梳成個大髻,一絲不苟,她是個很細緻的人,正在用手去摸頭髮,把不受髮簪約束的髮絲捋順。邱阿姨的手白皙纖長,可是她中指包了個創可貼,光從她的手來看,就不應該是幹粗活的人,怎麼會做事把自己的手給傷了。看來人都不能遭遇突然的厄運,不然像邱阿姨這種女人怎麼會亂了方寸。
趙醫生和我站在病房,兩人抽菸。
“你是醫生,怎麼也抽菸。”
“誰說醫生不能抽菸的。”趙醫生的語氣不屑於顧。
我很喜歡他的這種語氣。現在把趙醫生又打量一遍,發現他很高,且瘦,臉色土黃,頭髮散亂。如果他注意一下形象的話,應該還算五官端正。可是他好像不在乎這些。
趙醫生說話的口氣變得不再那麼傲慢了,“你知道聽絃和算蠟嗎?”
“不知道”我搖搖頭。
“也是,”趙醫生笑了笑,“你只是個小滴噶,又不是什麼術士。”
趙醫生竟然把我和術士放在一句話裡!
“讓我猜猜你的命,看樣子你是丁巳年生的,呵呵,別這麼個模樣,像你這個年齡段的,能有五火以上的八字,只在丁巳年。”
“我是六個火。”
“哦,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什麼?”
趙醫生突然不說話了,對我說道:“你和同伴,愛怎樣怎樣吧,我有事先走了。”
這個趙醫生很奇怪,沒來由的跟我討論一會算法,就莫名地走了。而且走了,好多天都沒喲回來。他給我的印象較深,雖然只寥寥幾句的交談。我覺得他應該是個好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