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日將落,暝月初升。這裡是伊瑪市,華國西北最遙遠的城市,是通往外界的必經之道,人們把它稱爲“戰火中的城市”。那是因爲它時常經歷戰爭,灰色的硝煙已經浸透城市的街角,生活在這裡的人們,早就習慣生死之間的事情。
白解是八月初到這的,與他隨行的還有一批羅布羅王國的老弱婦孺,他們一週前從克洛斯城起程,一路上風餐露宿,歷經艱苦,終於來到了華國境內的城市。
自從十幾天前羅布羅王國爆發震驚世界的動亂,這個位於米蘿海湖邊上的內陸國家,就成爲了世界關注的焦點。
因爲羅布羅王國糟糕的對外態度,世界聯盟通過決議,在動亂結束之前,禁制世界聯盟所屬的任何勢力以及組織,向羅布羅王國派出援助力量。
這既是對羅布羅王國的懲罰,也有另外一層意思,大多數國家不願沾上這灘渾水。
作爲和羅布羅王國一土之隔的國家,華國的意見讓其他國家琢磨不定,華國的常務理事即提議向羅布羅王國派出有機力量,又贊同將這股力量限制到幾百的人數。因爲幾大常務理事國的意見不太一樣,最終向羅布羅王國派兵的計劃暫時放置了下來。
政府的態度代表了上層意思,但偌大一個國家,不同意見也是很重要的,有些民間力量提議收攏羅布羅王國的難民,他們大多是羅布羅人的族裔,因爲各種原因流落到華國,對於他們的提議,執政府既沒有反對,也沒有同意,態度模糊不清,讓人有種霧裡看花的感覺。
窮其原因,是執政府考慮到勢力的平衡,所以最後對他們的動作保持默同。
但羅布羅人的族裔也知道大張旗鼓的危險,於是採用各種私人方式接納羅布羅王國的難民,試圖不讓矛盾產生。
但他們也不是什麼難民都收,一些原來對華國抱有強烈敵意的,落草爲寇的匪徒,目的不明的貴族,都是他們拒絕的對象。
他們雖然收納難民,但不是爲了重建羅布羅王國,只是爲了一點心願,不願看到羅布羅人就此失去傳承。
知道了他們的所做所想,就明白爲什麼,剛纔白解帶着一隊難民進入伊瑪城市,守城的士兵冷眼旁觀,就像毫無感情的石像一樣。
白解本來是打算一週前回到華國的,穆洛特雪山的戰況,在詭異又意外的氣氛中結束。
在達古斯死後不久,東方就和魔術之主從陷坑中現身,兩人身上都傷痕累累,可以想象戰況的激烈程度。白解沒有看到光明王,通過東方的透露得知,光明王已經被他們封禁,之所以看不到,是因爲封禁手段極爲特殊。
兩人也沒有多在那耽擱,告訴白解趕緊離開羅布羅王國後,便一同消失在霞光萬丈的天邊。
白解離開穆洛特雪山,本想直接離開這個國家,不想,他竟然接到了一通秘密訊息。
雖然不知道他的聯絡方式是如何暴露的,但訊息的內容卻讓他大吃一驚,同時感到非常怪異,因爲訊息來自楚月,他的未婚妻,內容只是短短几行字。
“請於八月十五和我完婚,地址在江南市,楚月。”
如果不是確定了訊息的真僞,白解肯定以爲是誰的惡作劇,楚月雖然原來和他約定過,只要兩年內達到她的要求,就會正式嫁給他。但時光荏苒,白解早就將這茬忘得一乾二淨,倒不是白解不放心上,當初兩人訂婚只是權宜之計,爲了滿足雙方長輩的心願,成婚的願想本來就不太強烈。
但訊息裡的急迫又非常明顯,如果不是真的遇到急事,楚月不會向他發出這通秘密訊息。
因爲這件事情,白解在回來的路上走走停停,一直思考最合適的應對方式。結果路上遇到逃往華國的難民,就入了夥,成爲了他們的護衛。
剛進入伊瑪城,和那些難民分開後,白解來到伊瑪城的月舟空港,準備買票回到江南市,去弄明白楚月這道訊息的目的。
從售票口拿到珍貴的遠航舟票,白解還沒看清楚票上註明的登舟時間,就被從旁邊伸來的胳膊搶了去,這隻胳膊竟然有些熟悉。
他順勢看向旁邊,一位時髦女郎正在放下墨鏡,露出一雙嫵媚透徹的眼睛。舟票正在她的手上。
“侍月···小姐?”白解稍微停頓了一下。
“今天天氣真不錯,姑爺。”楚侍月向白解眨了眨眼睛。
外面陰雲密佈,水汽凝結,眼前就有一場暴風雨降臨,正因爲如此,這張舟票才顯得特別珍貴。
“你怎麼在這?”
“姑爺,小姐讓我來找您。”
“是爲了那件事情?”
楚侍月的目的不言而喻,除了完婚,恐怕楚侍月沒有其他理由出現在這。
“您應該收到了小姐的消息。現在結婚典禮即將舉行,小姐怕您不能及時趕回,於是讓我來接您。”楚侍月的理由非常充分。
雖然白解沒有那麼強烈的想法和楚月完婚,但楚侍月既然到了這裡,他繼續耽擱下去也有些不妥。
“好吧。”白解點點頭,說道:“但你爲什麼把我的票搶走?”
楚侍月抿嘴一笑,露出潔白貝齒,回道:“小姐已經安排軍方的月舟接送您,所以您不需要這張票了。”
想不到楚月連這個都考慮到了,不過也像楚月的行事風格,一切總是按照計劃,很少做出超規的事情。
白解能拒絕嗎?
他只能選擇接受,雖然心裡有些不太舒服,有種被人御使的感覺,但想到兩人之間的關係,又不得不理解。
等白解看到楚月給他安排的軍用月舟,臉色有些異樣,目光掃過黑漆漆的機體外形,這毫無疑問是艘重型運輸月舟,軍方稱它爲“大力鷹”,是用來遠途運輸物資的主要手段。
但這傢伙能夠充當客運月舟嗎?
結果不言而喻,它不僅能夠充當客運月舟,“客人”還真不少,和白解以及楚月類似,很多人也在打着它的主意。
畢竟因爲羅布羅王國的動亂,伊瑪城飛往其他城市的月舟受到了嚴格限制,每天只有少量月舟能夠起飛,對於難民越來越來的伊瑪城而言,不是一個利好的消息。
“大力鷹”雖然擁有各種長處,載重多,防護強,不容易受到環境影響,但它的壞毛病也非常明顯,無處不在的噪音和烏龜般的航行速度。
因爲過多考慮到外部防禦,“大力鷹”的內部設計不盡人意,從早到晚,總是會發出嗡嗡響聲,像跗骨之蛆一樣鑽入耳朵,讓人時刻處於緊繃狀態。
考慮到這點,“大力鷹”上的船員時刻戴着隔離噪音的頭盔,就是睡覺,也不會把它解下。
白解本來不太適應,可解下它睡了一晚,白天起來腦袋昏昏沉沉,眼眶下面的黑眼圈都能當做烤腸,他就再也沒有解下過頭盔,一直到進入江南市。
和兩年前相比,江南市的霓虹更加絢爛多姿,一輪圓月高高在上,夜色中,豐富多彩的夜景讓人看得目眩神迷。
人流如織的休息區,白解站在自動售賣機前,準備買一罐冰鎮汽水,汽水售價五十,他掏了掏口袋,只找到四枚十元硬幣,麻煩的是,這種售賣機並不支持刷卡,讓他使出晶卡的想法落了空。
被一枚硬幣難倒,白解有些無奈,正當他戀戀不捨地轉過身去,一道銀鈴般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先生,您正好缺一枚硬幣嗎?”
白解順勢看去,一雙小巧的銀色龍角映入眼簾,對方竟然是位龍族。
“對,如果你有硬幣的話,我可以和你交換。”目光移動到對方的臉,一張清純可人的臉,圓圓的,讓人不由而然地產生好感。
“不用了,我剛纔正好撿到一枚硬幣,就把它送給先生吧。”
“不,不,我不能白要你的東西。”
白解拿出一串粉色耳鏈,琥珀材質的珠光閃閃發亮,登時吸引了對方的眼神。
不等龍族女子開口,白解從她手中取走硬幣,並把耳鏈換給了她。
“你不要拒絕,這串耳鏈值不了什麼錢,只是件普通手工品。”
聽到了白解的解釋,龍族女子這才收下耳鏈,圓圓的臉頰上桃紅粉靨。
“謝謝。”
喝着冰爽汽水,白解看着往來的旅客,與兩年前相比,出現在江南市的海族多了許多,人類從他們身邊經過時,總是不約而同的繞開,露出不安的眼神。
雖然江南市已經出/臺法令,允許海族像人類一樣在城市裡生活,當然也會受到法規的限制,但人類對於異族的忌憚很難短時間內消散,能夠實現這種程度的和諧,已經是各方努力的結果。
和其他不太一樣,白解對異族倒沒有那麼忌憚,而且他本身是海族與人類的混血,對於海族更有種天生的親和。
過了一會,楚侍月總算回來。
白解放下嘴邊的汽水,向她問道:“事情都處理好了?”
楚侍月點點頭,“我們現在可以回去了。”
她說的回去自然是回楚家大宅,婚禮還是在那裡舉行,但白解卻有不同想法。
“按照這邊的習俗,男方成婚之前,不是不能踏入女方的大門?”
楚侍月宛然一笑,捂着嘴角:“我們楚家不興這個,沒想到姑爺竟然知道我們這邊的習俗。”
白解笑得有些不太自然,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當初他爲了逃除婚約,可是好好研究了江南市的婚禮習俗。
似乎不想繼續尷尬下去,楚侍月拽住白解手臂,推着他往外面走去。
“姑爺,趕緊回去吧!”
白解半推半就地跟着她來到空港外,乘上準備好的轎車,向楚家宅院駛去。
自從兩年前楚家經歷一番變故,家族勢力急劇萎縮,主動放棄了許多行當,真可以算得上一落千丈。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楚家勢力畢竟盤根錯節,其他家族就算眼紅他們放棄的產業,也不敢明爭暗搶,顧忌着楚家的餘威。
但這種餘威能夠持續多久,恐怕得看楚家未來的造化,如果就此中落,可能再也無法回到巔峰,不過這也是大多數家族的宿命,楚家也難逃其外。
距離婚禮舉行還有四天,今天是三,婚禮將在週末舉行,但準備工作早就已經開始,按照楚家的意思,一切從簡,省去那些繁文縟節,低調地把婚禮完成。
但是該邀請的人還是得請,楚家那邊就不用說,原本散在各地的家族直系都回了老宅,白解這邊,東方是必須要請的,當初白解和楚月的婚約,還是他給擔保應承下的,而且他也是這些賓客中身份最重量的一位。
至於白解的直系親人,白世從白鷹聯合公國傳回了消息,他會在婚禮開始的前一天,乘坐月舟到達江南市,所以讓親家不用擔心。
讓人意外的是,楚家竟給白解的父親發了邀請,在大多數人眼中,白解父親早已不在人世,就連白解也是這麼想的,可是邀請函明明確確發了出去,至於接收地址,則不得而知。
白解回到楚家老宅的時候,僕人們正在加緊裝飾宅院,把象徵喜意的紅布系在樹木上,微風徐徐吹過,整個宅院洋溢着喜悅的氣氛,讓人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姑爺!”
“姑爺!”
當白解從正門進來,迎面走來的僕人忙向白解問禮,機靈地露出討好之意,楚侍月瞪了他們一眼,這才把白解從炙熱的目光中解脫出來。
“他們也太熱情了吧。”
楚侍月欲言又止,想了想,把想要說的話吞了回去。
跟着楚侍月,白解來到熟悉的雅園,迎光生長的青藤,已經佈滿了灰色院牆,原來空空蕩蕩的植物架,也已掛滿了青澀的酸果,往房門兩側看去,盆栽變成了枝繁葉茂的小樹,綠油油的蔭影,爲庭院更添一份綠意。
“這裡一直都有人整理?”白解看向楚侍月。
“知道您可能會回來,所以我一直讓下人悉心照顧這裡。”
白解點了點頭,看向楚侍月的目光多了一分讚許,難得她有這份心。
“麻煩了。”
“姑爺先在這裡休息,過一會,我再來找您。”
說完,楚侍月向白解告退,然後離開了這。
回到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地方,白解的不適應漸漸散去,他在植物架下的石桌上坐了一會,將目光完全埋在四周的綠意中,久久不願脫離。
但人終歸是要面對現實的,白解輕嘆一聲,戀戀不捨地移開目光。
“到底,她爲什麼要和我急着完婚?”
咚咚!咚咚!
院門被輕輕敲響。
“姑爺,我帶人來幫您定製禮服了。”
“進來吧。”白解朝門邊道了一聲。
熟悉的事情,熟悉的方式,只不過設計師已經不是原來那位。
“請您擡起手臂。”
設計師一絲不苟地說,幾個助手很快替白解量好了尺寸。
和兩年前相比,白解的肌肉線條不再那麼粗暴,身材拔高了一些,體型消瘦不少,倒是給人一種氣質出衆的感覺。
“侍月小姐,我們已經完成了,請您明天派人來我們店裡取。”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
楚侍月讓僕從領着他們離開,但是自己卻沒有離開這裡。
“還有什麼事嗎?”
楚侍月顯然有話要說。
“老爺想請您去談談。”
“大老爺?”白解面色一正。
楚侍月點點頭,“老爺一直在等您,如果您願意見他,我現在就帶您去。”
說起來,白解和楚月的父親有過幾面之緣,兩人還把酒暢談過,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白解卻突然有些緊張,無來由的。
“好吧。”
自從回到江南市,楚尊先就換了住處,不再住在百花園,把住所換成了向陽園,那裡本是三老爺的住所,後來楚尊先和三弟說了一通,三老爺就把住所還給了他。
因爲朝向在東的緣故,向陽園總是楚家老宅第一個迎接朝陽的地方,當然,也是最早送走晚霞的地方。
園裡都是些喜陽植物,受到了陽光的充分照射,長勢比別處旺盛許多。
白解跟着楚侍月走進園子,還以爲來到了植物市場,眼前全是高達數米的植物,一條羊腸小道在裡面若隱若現。
“跟我來。”
楚侍月走在前面,爲白解擋開茂盛的樹葉,很快,一面潔白建築映入眼簾,房屋全是西式風格,讓他眼前一亮。
“老爺就在裡面等您,我就送您到這了。”
白解扭頭向她點了點,回過頭來,走向建築前的碧綠色臺階。
拾級而上,白解平心靜氣來到門前,站定,禮貌地敲了幾下。
“是二郎吧,進來。”
門內傳出楚尊先的聲音,與兩年前相比,他的聲音蒼老了許多。
白解本以爲房內只有楚尊先在,當他推門進入,走過前廊,看到楚尊先的時候,同時看到了在他旁邊的醫生護士。
“楚老爺,這是您今天的藥,必須得按時服用。”醫生對楚尊先細心叮囑,把一大堆藥放在牀頭可以夠得着的位置,然後就帶着護士離開了這。經過白解的時候,醫生衝着白解輕輕頷首,白解也只好點頭回應。
當風塵僕僕的醫生離開,白解收回目光,看向躺在牀上的楚尊先,走近幾步,看着他病蔫蔫的面色,問道:“您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