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南山省一輛運輸水果的貨車向着北方駛去。
主駕坐着秦昆的堂弟秦明,五大三粗的司機開起車來卻很穩當,副駕是一個老太婆,神神叨叨地念念有詞,似乎在練習咒語。
後面睡覺的地方傳來哈欠聲,似乎有人睡醒了。
“二明,到哪了?”
秦昆拉開簾子,伸着懶腰,秦明聞言一笑:“哥,藍田。”
車已入秦嶺,秦昆看着窗外陰雨綿綿,看來今年的關中有個好收成。
“秦上師,現在可以說說,車後面裝的是什麼了吧?”
副駕駛,老太婆回頭,笑着問道。
蔣神婆。
這位陰川縣神婆,自從和秦明搭檔上後,不僅兼職捉鬼,還入股了秦家村的水果產業。
老太婆未曾婚配,聽說有兩個養女已經出嫁,平素喜歡各處走動,乾乾老本行。現在入股秦家村的水果產業,也多了份穩定收入,雖然蔣神婆可能不在乎那點分紅,不過也算是跟秦昆搭上了一條線。
秦昆點了一根菸道:“車後面裝的肯定是水果啊,還能是什麼。”
這話蔣神婆是不信的,特麼的水果不要保鮮的啊?這一路上貨箱裡的製冷都沒開,幾次檢查水果不僅沒有腐爛,後面還冷的逼人,這只是水果嗎???
見到秦昆不願回答,蔣神婆也不想多問,有些不便明說的事,大家心裡清楚就行。
秦昆從玻璃瞟向貨箱,裡面十幾個鬼王正襟危坐在水果箱上,雙眸緊閉,如果有普通人能看到這幅畫面,可能會覺得有些驚悚。
那是百將楊齊和他的部曲。
自從泅魂砦局勢失控,秦昆便做了多手準備,起碼在海外對付這些逃竄出來的鬼王,不會太束手束腳。
只是爛攤子突然被徐法承接了手,秦昆有些意外。
可能是傲氣吧,徐法承知道了那個中年道子的存在後,心中或許有愧,亦或者有其他想法,覺得這事起於自己,便該終於自己,所以沒讓秦昆一衆繼續插手。
這是妙善爲秦昆分析的。
所以妙善、莫無忌、聶雨玄、秦昆四個,在某種程度上只能讓徐法承去接手這個爛攤子,這是徐法承的因果,他要承擔,沒人能左右的了他。
可是百將楊齊他們,和那羣鬼王不是一類人。
這是純粹的關中老鬼,真的想回家鄉,而且願意遵從規矩。
所以秦昆讓楊齊集合了一些同鄉,專門送他們回來。
骨灰罈沒法收容他們,放他們亂跑又不知道路,又得挨雷劈,秦昆便想到了二弟秦明,恰好秦明要送一批貨,於是他們便當散心一樣出來了。
……
晚上。
車在臨潼卸完貨,一輛SUV駛了過來。
“媽。”
“爸爸。”
這聲媽,是蔣神婆的養女,還有女婿。
那聲爸爸,是秦明的閨女秦香,旁邊是媳婦箏箏。
“大哥。”箏箏笑着對秦昆點了點頭。
“秦老闆。”蔣神婆的養女,也招呼道,“聽媽媽說在陰川縣承蒙你照顧,你可真是大好人啊。”
秦昆摸了摸鼻子,這句話聽着有點奇怪。
此次出來,是秦昆出的錢,因爲秦家村水果園,秦昆原本就是最大的股東,找機會讓大家出來玩一玩,剛好送個貨,也算是盡到一個果農老闆的責任。
箏箏和女兒是坐飛機來的,蔣神婆養女剛好嫁到了這裡,這條線,就這麼完美的串上了。
三天的時間,蔣神婆女婿開着車,一羣人玩的很開心。
這次出來,秦昆負責照相,這是技術活,不過幾次旅遊,在元興瀚的薰陶下,秦昆的美學造詣已經小有所成,照片大家很滿意。秦香看着自己被拍的美美地,親了秦昆好幾口。
夜晚,水幕電影看得人如癡如醉。
最後一排,秦昆孤零零地坐在那,旁邊是楊齊一衆老鬼,也看的瞠目結舌。
“秦上師,楊玉環是誰?”
“秦上師,唐朝又是什麼地方?”
“秦上師,這皇帝和我家大王是對手嗎?”
一個又一個問題接踵而來,秦昆只能耐心回答。
水幕電影放的是《長恨歌》,秦昆也是第一次看,被這種光影效果震撼的不輕,水上有景、有光、有霧,震撼人心的音樂和特殊的表現手法,讓秦昆頭一次感受到藝術果然偉大,就是旁邊幾個大老粗太吵了。
“秦後有漢,再魏晉南北朝,再隋唐,你們別給我生事啊,這唐朝和你們大王可是無冤無仇。前幾天兵馬俑都看過吧?那就是你們大王陪葬物,以後你們在驪山深處給你家大王守陵就行,規矩點的話我以後還會派人帶你們看水幕電影。”
“哦哦好的。”楊齊他們連忙點着頭,媽的果然還是陽間有意思啊,那羣準備回老家獨霸鬼城的傢伙是怎麼想的,幸虧他們跟了秦上師。
三天很快就過去了,他們逛了兵馬俑、華清池、驪山,臨潼這一片,算是打過卡了。
驪山天空陰沉,對遊客來說不是個好天氣,不過秦昆喜歡。
今日該道別了。
因爲快要下雨的緣故,山道上沒有多少人,遊客能走到的盡頭,一個破爛烽火臺上,秦昆指着未開發的景點道:“以後這片就是你們的住處了,是苟活,是消散,隨你們,不過這裡都是秦人,你們這羣當老祖宗的,注意點德行。”
這羣軍士,即便死了很多年,心智也是一樣單純。
死後沒有混跡陽間,沒有見過很多爾虞我詐的事,再加上神經本來就大條淳樸,聽到自己當老祖宗,有種庇佑後人的使命感。
“放心,秦上師。”楊齊立正,肅穆道。
“我不是不放心你們,我是擔心你們……”秦昆給了一人一個擁抱。
鏢不喊滄州,鬼不捉長洛,尼瑪這裡是道家祖庭啊,你們亂來,終南山的老道士肯定有脾氣爆的,誰知道這裡藏的什麼龍,臥的什麼虎,是不是嫉惡如仇之輩。
關中帝墓如星,但從沒聽說過這裡鬧鬼,秦昆動動腳指頭都知道,肯定有高人存在。
這羣鬼王,願意守規矩,自己也不希望他們被宰了。
所以一句‘想苟活,別鬧事’,就是秦昆最後的忠告。
……
箏箏和女兒坐飛機回去了,南山省有三弟秦亮開車去接,秦明很放心,所以他、秦昆、蔣神婆也開着貨車原路返回。
駛過藍田時,貨車在加水,秦昆身後,忽然一股靈力波動傳了過來。
“嗯?”
路邊桌上擺着兩碗麪,一個老道士吃着面,在秦昆望來時,笑呵呵地看着秦昆。
老道士嘴角粘着辣子,手中剝着蒜,操着一口當地話:“咋咧?”
秦昆想了想,坐到他對面:“麼咋。”
老道士大笑:“三十六天太白星,萬古六道有啓明。長庚山,李璞見禮。”
秦昆皺眉,發現桌上另一碗麪搭着筷子。
很明顯,兩碗麪如果都是老道士的,他不可能準備兩雙筷子。
於是攪動麪條,吃了起來。
“長庚山,只有李存一單傳。你又是哪冒出來的。”
秦昆埋頭吃麪,老道士也埋頭吃麪。
“他之所以覺得自己是單傳,肯定以爲師門長輩都死了。”
“所以,長庚山其實還有傳人沒死?”
“當然,只是老道當年雲遊四海,多年沒音信罷了。”
“那你爲什麼會在這?”
“那你又爲什麼會拉來一批鬼王?”
“不瞞你說,大秦老鬼,落葉歸根,我圓他們執念而已。”
“哦?”老道士似乎沒想到是這樣。
秦昆有種錯覺,剛剛那一刻,老道士想不斷髮問,然後積蓄怒氣,揍自己一頓。只是知道了具體情況後,似乎放棄了。
一碗麪吃完,秦昆砸吧着嘴,味道一般般,路邊加水補胎修車老闆兼職開的麪攤,味道確實不怎麼樣。
他喝着麪湯看向老道士:“你爲什麼請我吃麪?想教訓我?”
老道士哈哈一笑:“年輕時脾氣大,現在沒那麼衝了。不過第一個原因確實是想吃飽後教訓你一頓,往我關中塞鬼,哈(壞)滴很。”
“第二個原因呢?”
“我沒帶錢。”
“……”秦昆無語,忽然笑了:“我也沒帶!”
很明顯,老道士此舉是遊戲人間,想玩一手高人的灑脫,藉此華干戈爲玉帛,卻發現秦昆喝完麪湯飛快跑了。
“二明,開車!”
貨車一騎絕塵,老道士瞠目結舌,麪攤老闆走了過來:“兩碗麪16。”
老道士東拼西湊,摸出七塊錢,可憐兮兮地看着老闆。
老闆嘆氣,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走吧走吧。”
老道士孤零零地站在路邊,看着秦昆離開的方向,氣的咬牙切齒:“狗日的!我跟你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