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舞廳後門角落。
飄忽不定的女人慘叫聲連續傳來,幾個出來撒尿的中年人湊過去,只看見一個青年在吞雲吐霧。
沒有女人?
剛剛那陣聲是怎麼回事?
幾個人定睛一看,青年旁邊地上攤着一個人。
“顏哥?”
這不是顏城嗎?小鎮曾經最富的老闆,後來牽扯到命案蹲了幾年局子,還是放出來了。天魅舞廳就是顏城出來時開的,所以衆人都認識他。
地上的顏城中邪一樣打着哆嗦,滿臉是細密的汗水,時不時還會抽搐一下,那幾個人有些害怕,秦昆側頭一笑:“顏哥羊角風犯了,一會會暴起打人的。”
幾人一聽急忙走了。
此刻,一隻女鬼被一隻吊死鬼勒住,摁住腦袋狠狠地撞在牆上。
女鬼撕心裂肺大叫,因爲叫聲也屬於靈力波動,被秦昆的陽氣遮掩,所以只會聽到忽遠忽近的鬼哭狼嚎。
“放開我!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扶余山地師麾下鬼差,名字忘了,不過和你一樣是吊死鬼哦~”
吊死鬼身軀本來就高大,吊在空中顯得更高,右手一個拉燈的動作,讓頭破血流的女鬼立即被吊起在空中。
啪——
一根繩索抽到臉上,女鬼渾身身軀一抖。
紅衣女鬼啊!
秦昆都想不到,這年頭還有身披紅衣而死的女人。
從古至今,女子陰氣重,含恨而死後戾氣更重,尤其身披紅衣,已經是一種象徵性的儀式。
不是說身穿紅衣而死會變成猛鬼,而是但凡願意身穿紅衣而死、化爲猛鬼的人,生前肯定有着滔天執念,想要死後報復。那些懦弱、柔弱的、顧忌情理法的順民,只能靠着這種儀式,完成釋放自己心中惡唸的轉變。迷信、而又可憐。
“打吧!打死我吧!什麼扶余山上師!我丈夫死前,爲什麼沒有你們這幫上師出來伸張正義!一羣只會欺善怕惡的神棍、騙子!”
女鬼大聲謾罵。
秦昆從始至終,一言不發地站在旁邊。
對方可惡嗎?
對方可憐嗎?
自己分不清,也許徐法承、妙善那種聰明人能分得清,也許他們也分不清。
正義及時降臨,永遠是個理想狀態。
西方驅魔人信奉這個,華夏也一樣。
但終歸是理想。
面前這個女鬼犯忌了,秦昆清楚。那繩子勒到自己脖子上的一剎那,她就逃不過這頓毒打,所以她應當受到懲罰。同時她也是受害者。
秦昆揍完對方,又吩咐吊死鬼將她放了下來。
女鬼眼球凸爆,嘴角下斜,模樣很醜,根本想象不到顏城說她生前八面玲瓏、面帶春風的韻味是什麼樣子。
秦昆面前,一桌子擺飯出現。
“吃,吃完超度你。”
憑空多了兩把椅子,秦昆坐在桌子對面,女鬼神經病一樣笑着,也坐了下來。
“不是要殺死我嗎?”
女鬼伸手抓着飯,囫圇往嘴裡塞,嘴巴里說着惡毒的話,擺飯很香,所以她也抵擋不住這份誘人的味道。
吃的噎住了,女鬼捶打着胸口,灌了一口湯。
她的兩隻手很髒,上吊前似乎經歷過痛苦的掙扎,幾個指甲蓋已經沒了,聽着她在罵自己虛僞、僞善,秦昆也沒有回嘴。
“好吃嗎?”秦昆又點了一根菸。
吊死的女鬼身上有股怪味,像是未曾風乾徹底的臘肉,鑽着蛆蟲的腐臭。
女鬼瞪着秦昆,獰笑道:“好吃啊,我好久沒吃到這麼好吃的飯菜了。”
秦昆點點頭:“比你丈夫做的如何?”
一瞬間,女鬼怔住,雙目淚如泉涌,鼻涕也跟着流出,咀嚼着食物的嘴巴微張,痛不欲生的哭泣從嘴巴里傳來。
嘴裡的食物化作香灰,隨風垂落,女鬼捶胸頓足,瘋癲一樣捂着臉,揪着頭髮。
誰能想到,毒打都不曾讓她討饒,卻被秦昆一句話錘碎了心防。
良久,情緒似乎控制住了,才悽慘地看着秦昆:“和我丈夫做的一樣好吃……”
秦昆點點頭:“嗯。”
他長吁一口氣:“死後什麼時候醒來的?”
接下來,秦昆便開始詢問。
女鬼再也不敢看秦昆的眼睛,那雙眼睛似乎能看透自己,問出自己最不想回憶的問題,她怕了。
“吊死當夜。我見過自己屍首……”
“害怕嗎?”
“怕,也恨!”女鬼直接咬碎了一塊骨頭,生嚼入肚。
“當時你報警了,警察也伸張正義了。兩個人被槍斃。”秦昆說了一句,又想到自己在靈偵總局有身份,頓了頓道,“公家對得起你,這些年也在全力追捕其他人。”
“那又怎樣?!他們殺人了!警察就應該把他們一網打盡,全部槍斃!!!”
秦昆當頭棒喝:“警察也是人!”
一句話說罷,周遭環境一變,桌子出現在一處拱橋上。
陰森圓月,下有黃泉流淌。
秦昆站起,撫摸着拱橋欄杆:“他們也是普通人,他們的存在就像橋上的欄杆一樣,默默佇立,防止行人失足落水。你丈夫是被人夾着,丟下黃泉。不應該埋怨欄杆。”
秦昆是粗人,這種比喻已經是他的極限。
似乎女鬼懂了,所以女鬼又哭了。
也許美食能填補心中的那份空虛,她流着血淚,囫圇吃着食物:“但他們殺人了……我要報復啊……我真的要報復啊……他們那是殺人嗎?他們絕了我的希望,打斷了我精神支柱,他們殺了我男人,還有三個在逍遙法外,我要報復啊!!!”
秦昆聽的心中怒火中燒,旁邊跪着面如死灰的顏城,被秦昆一腳踹在臉上。
顏城鼻血噴涌,想要憤怒站起,面對秦昆血紅的眸子,又低下頭來。
秦昆吐出一口濁氣,又看向女鬼:“所以這些年你都待在顏城身邊?伺機利用他復仇?”
“沒有,一直在深山老林苟活。家裡燒來的東西,勉強爲我續命。後來,父母也死了,只有小妹一家平時祭奠我,但是不夠。所以我就去搶別人的供奉,沒報仇,我不能這麼死了。前兩年,我覺得自己有了一些特別的本事,能接近一些比較燙的陽人,所以找上了顏城。”
燙是形容陽氣,也能形容煞氣。
如果秦昆推斷的不錯,女鬼死後憑着執念,直接變成了野鬼,能接觸這類人,已經代表晉級厲鬼了。
周圍拱橋消失,他們又回到了舞廳後門的角落。
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
“秦先生,我是岑清。”
“過來吧,岑組長。”
岑清走了過來,發現這裡擺着一張桌子,對面是一隻厲鬼,心中一動,手摸到了後腰的封魂槍,但是看着秦昆在吞雲吐霧,又放下了警惕。
岑清很乾練,一頭長髮紮在腦後,聲線溫柔,表情卻是不苟言笑的那類人。
早就聽隴西盧序曲、羊城方昊、霧州蒙義軍提過,秦先生神通廣大,不僅道門方術造詣匪淺,而且本身也極其能打。今日第一次見,沒想比照片上還要年輕。
岑清來了,秦昆看到女鬼也吃完了,便開口道:“這壇酒喝了,喝完安心上路。”
從始至終,秦昆都沒鬆口,沒提過要放過她。
女鬼也很認命。但不知爲何,此時此刻有些感激。
死後二十多年,除了復仇支撐着她以外,她還剩下什麼?
父母死後,真的好久沒人給自己準備過這麼精緻的一桌擺飯了……
女鬼扭過頭,不想讓秦昆看到自己哭泣,她瞟向剛剛還在毒打、甚至快要把自己殺掉的吊死鬼:“能陪我喝一碗酒嗎?”
“有何不可。”
吊死鬼頭一次把自己從繩索上解下,已經不會走路了,踉蹌地坐在旁邊,酒碗和女鬼碰上。
女鬼喝的很快,一碗又一碗。
她知道自己今天的結局,很遺憾,還有一個人沒宰掉。
但是,又像是解脫一樣,讓她豪飲起來。
即將醉死之前,女鬼血淚中泛着熒光,下斜的嘴角終於上揚,迷離地看着吊死鬼:“你當初又是爲什麼上吊的?”
吊死鬼低眉,猶豫良久,剛要回答,女鬼已經徹底醉倒,一個骨灰罈當頭罩下,答案她再也聽不到了。
有風吹過。
擺飯成了灰塵,桌椅也消失不見。
秦昆起身,朝着岑清一笑:“害的你親自跑一趟。”
岑清搖搖頭:“秦先生言重了,分內之事。”
秦昆點頭:“顏城交給你了,問清楚逃犯下落。那女鬼既然找上了他,顏城玩命也要哄騙那幾個人回來的。”
岑清點點頭。
晚上,凌晨1點,秦昆伸了個懶腰,臨走前忽然看向顏城:“之所以在網上講那個故事,你其實想找人幫你解決那隻女鬼,又怕她發現對吧?沒有交出第三個人給她宰掉,也是爲了防止女鬼最後連你也殺掉,是嗎?”
地上,顏城依然耷拉着腦袋,沒人看見他露出微笑的眼神。
聽到秦昆發問,顏城表情一換,茫然擡起頭:“我……怎麼可能!上師未免太疑神疑鬼了。”
秦昆嘻嘻一笑:“是嗎?看來我果然是想的太多了。你心思細膩,應該能看出我對你有偏見,不喜歡你這號人吧?”
顏城心中冷笑,臉上卻露出無奈:“上師有大本事,誤會我們這些俗人,也是正常。”
秦昆點點頭:“不跟你廢話了,嘴裡沒點實話。你既然在騙我,那我也騙騙你吧……聽說被鬼索命的人,死後也能變成鬼。他們或許很感興趣,自己是爲什麼被人騙回來殺掉的,小心你死去的兩個兄弟回來找你。”
說着,秦昆手掌拍了拍顏城肩膀,揚長而去。
顏城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此刻他摸着心臟,發現心跳如鼓。
他……真的是騙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