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的下午,天空陰沉而灰暗,似乎有一種要下雨的態勢。餘白佇立在陽臺上望着天空,憂鬱收攏在眼波。陸媽收拾好桌子,有些無奈地望着餘白的背影,她顯然懂得糟糕的天氣對於餘白心情的重大影響。
“小白,我彈吉他給你聽,好不好?”易塵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
“喂!你不聲不響地出現,很嚇人誒!當然好啊!感覺到很久很久沒有聽到你彈吉他了呢!對哦,我們的寶寶今天也是你的忠實粉絲呢,易塵爸爸一定要好好彈啊!”
易塵扶她坐到沙發上,在她的懷中塞入一個圓圓的抱枕。
“那必須啊!那我們寶寶想聽什麼曲子呢?先來一首……兒歌嗎?”
易塵有模有樣地鞠了一躬,似乎置身於盛大的音樂會舞臺,雖然臺下只有區區兩位觀衆。短暫的靜默之後,熟悉的旋律響起,餘白摒住了呼吸,優美的旋律隨即響起。
餘白跟着吉他聲輕輕哼唱着,“阿門阿前一棵葡萄樹,阿嫩阿嫩綠地剛發芽。蝸牛揹着那重重的殼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她不記得後半部分的歌詞了,所以在音節反覆的地方又重複唱了一遍。
餘白笑道,“我小時候就會唱這首歌。當時只是覺得它的旋律優美動聽,畫面感很強。彷彿真的看到蝸牛晃動着柔軟的身軀,艱難地爬上葡萄樹呢。當時懵懵懂懂的,也沒有仔細思索歌詞背後的內涵。現在想來,才知道它歌頌的是蝸牛永不放棄的精神。哪怕面對着黃鸝鳥無情的嘲笑,蝸牛也從未停下向上的腳步。經歷了這麼多的風風雨雨,我才恍然大悟,只要堅持,愚公移山也是可能實現的。”
易塵衝着她做個鬼臉,浮誇地笑,“也不知道是誰,以前取的暱稱叫什麼‘愚公移山到頭來也是白費功夫’,又不好記又悲觀,現在要打臉了吧?”
“喲喲喲,也不知道誰以前的QQ名還叫‘看淡塵世其實很容易’,就比我的暱稱只少四字,還好意思五十步笑百步哩。而且你的名字聽起來還很老土……老土到掉牙”,餘白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寶寶,你說媽媽壞不壞?她居然嫌棄我,嫌棄天底下最好的易塵啊!”易塵十分委屈地跺腳抗議,吉他弦被胡亂撥響,迸發出幾個羣魔亂舞之音。
“喂,Smith老師曾經告誡我,要時時刻刻用嚴肅神聖的態度對待自己的樂器!你就別折磨你的吉他了。況且,明明是你先說我的嘛……我只是爲了還擊!”餘白撒嬌道。
“好吧,誰讓少爺我寵着你呢。作爲補償呢,我再給你發個福利,來一首你最愛的歌。”
心跳亂了節奏,夢也不曾有,愛是個絕對承諾,不說……
明明還是那首同樣的歌,兩個人——彈奏者和聆聽者卻都聽出了不同的滋味。經過了適當的改編,這首歌竟然帶着歡快的節奏,加入的音符卻不顯得突兀。
餘白雖然從小練習小提琴,卻依舊摸不清其中的奧妙,她充滿驚喜,“易塵,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嘿嘿,這都是‘小波大師3.0版’的功勞。《一千年以後》這首歌的歌詞太悲了,我之前聽着總想落淚。尤其是‘能有誰解開纏繞千年的寂寞’就像在叩問着我的內心,‘紅色黃昏的沙漠’有一種‘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孤寂之感。”
“但是我又深深愛着這首歌,所以就想着能不能試着做出一些改變。我們公司研發的‘小波大師3.0’現在可厲害了,創作的一些抽象的音符和旋律可以說是獨樹一幟,甚至還可以扭轉曲子的整體風格,彰顯了看似微不足道的部分對於整體的巨大影響。小白,如果你感興趣的話,我可以教你怎麼具體使用哦。”
“可惜我剛剛沒能錄下這首歌。”餘白惋惜地嘆了一口氣,眼神中夾雜着懊悔。
“嘿嘿,這可是我易塵的家庭音樂會。這麼重要的時刻,小白音箱當然會幫我們記錄下來啦!如果你喜歡剛剛我彈的歌,之後還想重溫它,就讓小白音箱放給你聽喔!你應該會操作小白音箱吧?”
餘白自信地點點頭,問道,“還有什麼拿手的曲子嗎?‘吉他王子’?”
“哈哈,你還記得幾年前我自封的綽號啊?”易塵充滿懷念地說道。
“對啊!當時我就在想,我這麼一個低調、謙虛、謹慎的人,爲什麼會喜歡這麼狂妄自大的傢伙呢?”
易塵露出無辜的眼神,“這個封號很合適啊!我會彈吉他,還是屬於你的帥氣王子,拼起來就是‘吉他王子’嘛!我覺得沒毛病。”
“聽起來很有道理的樣子。”餘白笑着附和道,輕輕咳嗽了一聲。
易塵連忙走近小白音箱,“嘿,小白,打開空氣淨化器,一級除塵。”隨着“叮”的一聲響起,空氣淨化器開始發出響聲,持續吐出銀負離子。餘白會心一笑。
易塵走進廚房,瞟了一眼水壺小電子屏上顯示的68℃,滿意地笑笑,倒了兩杯水。他把杯子上印有小白名字的那隻水杯遞到餘白手中,神秘地說,
“小白,你還記得那首《嘿,小波》嗎?我彈給你聽好嗎?我可是特意溫習了一下譜子,它可是阿西的成名曲,在東林的風靡程度就在當年披頭士樂隊在全世界一樣。雖然那首歌和我最最喜歡的披頭士的《Hey,Jude》比起來,還差不止那麼一點點。”
“爲什麼你也最喜歡《Hey,Jude》。對哦,叫了這麼久的阿西,我都忘記他的大名了。”餘白揉揉自己的太陽穴,似乎是在努力回憶。
“嗯,那什麼,大名不重要啦!阿西聽起來就很像藝名啊!你知道嗎?最近阿西給電視劇《我要翅膀》演唱了主題曲呢。雖然這部電視劇比較小衆,可至少是一個新的起點呢!”
餘白想起自己敬酒時的祝詞,彷彿仍在昨天。“阿西,祝你從校園歌手大賽一直唱到電視劇主題曲!”
她眼珠一轉,微微思索了一下後說道,“易塵,我記得當時阿波就是站在你那個位置,啊不對,要偏左一點,唱了一首超燃的《嘿,小波》。當時,東林的午間音樂廣播一直都在放這首歌,我坐在階梯教室裡還聽到旁邊的同學輕輕哼着它呢。”
她動情的說,“易塵,你知道嗎?我在遇到你之前,腦子裡慢慢裝着的全是悲傷的回憶,我被它們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可是,我現在都不敢相信,當我回首過去的時候,腦子裡翻涌的全都是那些和你們一起的,幸福美好的瞬間!”
易塵在餘白的懇求下拿來一把小提琴,她優雅地接過,徐緩的震音從指尖流淌而出,壓過了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他們彷彿看見黎明的曙光撥開心上的薄霧。
餘白沉吟良久,默默說道,“以前彈奏這首《藍色多瑙河》的時候,Smith老師讓我用心感受多瑙河的水波在輕柔地翻動,體味圓舞曲之王想要傳達的象徵着希望的黎明的到來。老師說,我彈奏的很熟練,音準上也沒有問題,只是樂曲失了魂魄。”
“我當時冷笑道,我怎麼體味出的只是藍色的憂鬱呢,我面前展現的始終是一位多愁善感、氣質憂鬱的音樂家,靜靜凝視着那浸潤各國、緩緩流淌的多瑙河。”
“可是,我現在似乎發現了《藍色多瑙河》的精髓所在呢。聽着它的旋律,我感覺心上被逐去一層厚厚的陰霾,我感受到光亮照進我千瘡百孔的心。原來它和肖邦那些浸透着焦躁不安、無奈嗟嘆的圓舞曲是如此不同!”
易塵靜靜地聆聽着,似乎還沉浸在逐漸消失在空氣裡卻無力挽留的音符中。
他吐了吐舌頭,建議道,“小白,不如我們合奏一曲吧?”
小提琴聲和吉他聲融爲一體,訴說着合奏者的默契,小提琴奏出悠揚的主旋律,吉他奏出分解和絃伴奏。窗外轟隆的雨聲蓋過了些許音樂聲,他們卻彷彿投入其中,遺忘了流淌的時間與外在的一切干擾。
世界彷彿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悽迷的霧裡,江上的一葉孤舟尋尋覓覓,終於找到了它期盼已久的同行者。它終於不再漫無目的在浩瀚的江面上飄蕩,而是鼓起船帆、劈開波瀾、迎着巨浪,緊緊跟隨着另一葉扁舟。
從此,即使在流浪的路上,我也願與你一起……
餘白輕輕放下小提琴,望着易塵藏着億萬星辰的眼眸微微一笑,“俞伯牙終於遇到了他的鐘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