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遙南陲邊境一個幽靜小山谷內。零星散佈的帳篷之間升起縷縷炊煙。眉頭擰到一起的兀思鷹在篝火前焦躁踱步。踩得滿地灰土亂飛。
“白將軍怎麼樣了。”見帳簾掀起走出面無表情的碧目男子。兀思鷹急忙大步上前。焦急問道。
蘇不棄並未回答。丟開手中染血的布巾四處看了看:“創藥。需要創藥。”
“創藥。快去拿創藥。”兀思鷹回頭朝士兵大喊。不一會兒便有人送來一籃大大小小的創藥瓶子。蘇不棄也不道謝。接過竹籃轉身又鑽進了帳篷裡。
收拾得乾淨整齊的帳篷內寧惜醉正忙碌着。白綺歌雙目緊閉橫躺氈毯上。旁邊銅盆裡的水已經被血染成紅色。寧惜醉的手也滿是血污。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龐滴落。
“藥。”蘇不棄把竹籃放在寧惜醉身側。看了看面色蒼白的白綺歌蹙起眉頭。“傷口很多。”
寧惜醉點了點頭。注意力仍在手中不停擦拭傷口的布巾上:“現在只把外面的傷口清理了。身上有沒有還不知道。在河裡漂了那麼久。渾身上下的血跡都被浸開了。根本分不清是哪裡在流血。”
“我先出去。有事叫我。”
“別走。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你轉過去就好了。幫我打下手遞東西。”叫住想要離開的蘇不棄。寧惜醉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被炮火擊中的瞬間蘇不棄憑藉敏捷身手躲了過去。寧惜醉也及時抱住白綺歌跳入河中。然而被炸碎的木船碎片還是成了威力兇猛的武器。許許多多細小木片受到衝擊竟比利刃更加鋒銳。在白綺歌身上留下不知多少傷口。
寧惜醉本想拜託兀思鷹和盧飛渡找大夫來。然而盧飛渡一臉苦笑指了指全是雜兵的簡陋大營。對找大夫一事表示愛莫能助。這裡是國境邊陲。人煙稀少之地哪來的大夫。平日裡士兵受傷都是互相包紮一下權當治療。可寧惜醉會把白綺歌交給一羣男人來清理傷口麼。
當然不能。再怎麼驍勇彪悍。白綺歌終歸是個女人啊。
“冒犯了。白姑娘。”伏在昏迷的女子身邊一聲輕柔低語。寧惜醉深吸口氣。靈活手指小心翼翼解開白綺歌溼漉衣衫。與被血水浸染的四肢不同。白綺歌的身上乾淨得很。見不到半點傷口痕跡。光潔白皙的皮膚完好如初。
放下心長舒口氣。猶豫半晌後寧惜醉索性褪下白綺歌所有衣裳。仔仔細細用布巾擦乾。而後又讓蘇不棄去要了套乾淨衣服給白綺歌換上。這才取來創藥一點點剜出藥膏輕輕塗抹。
“還好還好。只有四肢上幾處傷口。昏迷大概是嗆了水引起的。”見白綺歌並無大礙。碧色雙眸終於顯露笑意。一身溼漉來還來不及換身乾淨衣服的寧惜醉走到蘇不棄身邊。拍拍肩膀指了指自己後背:“幫個忙。後面。塗下藥。”
蘇不棄發愣。明白寧惜醉的意思後臉色微沉。一把將寧惜醉擰得轉了半圈背對自己:“受傷怎麼不早說。”
“小傷而已。不疼不癢的。。”話說一半隨着涼氣倒吸進肚。寧惜醉滿臉糾結苦笑。“還是……輕點吧……有那麼一點點疼……”
沒好氣地應了一聲。蘇不棄減了些力道。無奈目光落在寧惜醉擦去血污的背上。
那豈止是一點點疼能形容的。半指寬的木板碎片硬生生卡在皮肉裡。皮膚邊緣已經被河水泡得發白發脹。創藥碰觸到傷口時可以明顯感覺到寧惜醉疼得直顫。
“以前讓你學功夫。稍微破點皮都要跟義父哭嚎。現在爲了個女人咬牙忍着。她真的值得你這麼做。”
“值。”毫不猶豫給予肯定答覆。寧惜醉仍然是那幅慣常笑容。
大概是對他的脾氣秉性太過了解。蘇不棄沒有繼續質問。只搖搖頭專注於擦拭藥膏。順便出氣似的不時摁一下傷口。聽寧惜醉噝噝吸着涼氣心裡便舒暢許多。
擦完藥。寧惜醉坐到白綺歌身邊寸步不離。蘇不棄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把冷漠面孔擺給他看。惹得寧惜醉深深畏懼。只好找各種話題打岔:“你說白姑娘醒來發現被敵軍救了。會不會驚訝得合不攏嘴。”
“處變不驚的能力。她比你差不了多少。”
“義父說讓你少誇我。容易讓我自傲。”
蘇不棄瞥了他一眼。然後低頭。再然後又瞥了一眼。寧惜醉正想再開兩句玩笑時。蘇不棄擡手指了指他身後:“醒了。”
昏睡中沒有夢境。只有好像永遠不會停下的嘩啦啦流水聲。記不清昏昏沉沉迷失了多久。當“敵軍”二字隱隱約約傳入耳中時。其他聲音驀地全部退去。而後聽見的便是寧惜醉熟悉嗓音。
睜開眼。四肢多處傷口火辣疼痛中還帶着些微涼意。另一處更劇烈的疼痛也未停止。
“能聽清我說話麼。白姑娘。”模糊視線漸漸清晰。無瑕美玉一般的翠色眼眸近在咫尺。美幻得令人忍不住想要沉醉。
努力點了點頭。白綺歌在寧惜醉的攙扶下坐起。環視一週後啞着嗓子低道:“這是在安陵軍營。”
“嗯。船壞後我們順着河流漂了很遠。是盧將軍和兀思鷹軍師派人把我們救上岸的。之後就隨他們到了這裡。”
主將遭遇埋伏被敵軍救起。還跑到人家軍營養傷。這算什麼事。白綺歌想苦笑都笑不出。只能靠着寧惜醉手臂稍微休息片刻。掙扎着想要站起。寧惜醉哪會容她帶傷亂動。儘管不會功夫。還是憑藉男人更勝一籌的力量硬把白綺歌塞回原位:“管他是誰家軍營呢。養好傷最要緊。”
白綺歌搖頭。咬着下脣語氣低沉:“這件事沒那麼簡單。沒猜錯的話冒充安陵軍引我入埋伏只是其中一環。後面還有更多詭計在等着。不盡快解決的話後患無窮。寧公子有所不知。剛纔攻擊我們的銅炮。。”
“廣戍軍專用的砂炮。對麼。”寧惜醉接過白綺歌話頭。眼神波瀾不驚。
廣戍軍所用砂炮放眼中州只有四架。上面烙着‘遙戍’字樣。白綺歌沒想寧惜醉連這都知道。驚詫片刻後重重一嘆:“對。是廣戍軍的砂炮。而且是我親自點過的。它根本不應該出現在對方手上。除非……”
“除非他們能自由出入廣戍軍武庫。或者在軍中有人爲他們提供便利。”
試想。己方大本營內將士可能一夜失蹤。糧草突然被劫。就連武庫內的重要兵器都會出現在敵人手中。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白綺歌試圖梳理出一條明晰線索。然而小腹陣陣劇痛不停撕咬着她的思路。咬牙強忍。額上冷汗卻是藏不住的。
寧惜醉抹了一把她額頭上細密汗珠。低頭看看緊抱小腹的纖細手臂。小心翼翼開口:“受傷還是……。”
“當年小產落下的遺症。不妨事。”白綺歌擠出笑容搖頭。蒼白臉色卻出賣了她。公正地表現出她現在所受折磨有多麼難以忍受。
無可奈何站起身。寧惜醉擺了擺手:“不棄。去要些熱水來。她快要涼成冰了。”
蘇不棄二話不說離開帳篷。剩下寧惜醉陀螺似的圍着白綺歌轉來轉去。轉得白綺歌頭暈眼花。揉了揉乾澀雙眼。白綺歌笑道:“寧公子再轉幾圈。土地都要被你踩薄一層了。”
“薄就薄吧。反正不是我的地盤。”寧惜醉小聲嘟囔。轉累了又坐回白綺歌身邊。“白姑娘。現在我們身處安陵國大營。你想走恐怕不太容易。有什麼打算麼。是接受安陵國招安還是表面接受暗中打算。跟他們虛以委蛇耗下去。找機會再回廣戍軍那邊。”
“我是遙國將軍。自然不能投敵變節。不過想來陽奉陰違也沒必要。如果安陵國主君是那種強行逼迫的人也就不會留我到現在了。”白綺歌並不擔心安全問題。言語間表現出對安陵那邊主將和主君極大信賴。其實在弄清劫走斥候營並邀約的人並非盧飛渡或者安陵國勢力後。她對安陵國的好感不減反增。畢竟是盧飛渡等人救了她。待她如座上賓客。
“那如果他們不肯放你回去呢。少了你。廣戍軍就沒什麼戰力可言了。”
“寧公子太小看大遙了。”白綺歌輕笑。目光落在氈毯邊靜靜橫臥的萃凰劍上。“我在遙國將軍之中算是什麼呢。無非是靠着皇上破格拔擢上來的。有名無實。北征時我的確稍有戰功。但那些都是爲了幫宸璟無意中立下的。兵法我還不熟。想布兵又不瞭解此地情況。皇上派我來這裡也不是真心要討逆除亂。而是另有所圖。寧公子。你若與皇上打過交道就會明白。那個人在治國統軍上絕不會犯錯。所以現在的我只是一顆棋子。一顆皇上爲了更深層目的安排在前沿沙場。用來吸引外人目光的廢棋。”
真想剷除新國何必派她這個三腳貓來。偶大將軍健在。蕭百善新提爲徵國將軍。哪一個不比她更適合帶領廣戍軍完成平亂任務。白綺歌雖然明白自己的用兵方案對這個時代來說新穎且難以捉摸。但她更有自知之明。明白豐富的閱歷比兵出奇招更加有用。而這點。遙皇那般精明的人物應該比她更瞭解。
拜嗆進肚子裡那幾口冰涼河水刺激所賜。先前理不順的亂麻忽然之間全部清晰。遙皇令人琢磨不透的用意。隱藏在暗處伺機而動的第三方敵人。南陲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事端……
笑意漸漸散去。白綺歌忽地靠在寧惜醉背上。語氣疲憊透頂。
“寧公子。這次……我可能有大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