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后娘娘求見。”
房門緊閉的紫雲宮殿前。陶公公弓着腰低聲通報。過了片刻殿內才傳來幾聲響動。並着遙皇低沉嗓音:“朕身子不舒服。不見。”
“皇后娘娘。您看這……要不。您改日再來。”陶公公爲難地轉向皇后。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豁出面子來紫雲宮。遙皇卻還是像以前一樣不理不睬。皇后也不願自討沒趣。隨便擺了擺手:“不必了。他願意囚在屋子裡隨他。本宮只是來看看他是不是還活着。既然還能說話、鬧脾氣。本宮也就放心了。”
陶公公跟隨遙皇多年。對皇后潑辣性格和刻薄言語並不陌生。聽她賭氣說狠話反倒覺得親切。笑了笑沒再接茬。跟在皇后和女官身後出們相送。
紫雲宮內侍衛、太監都比以前少了許多。看起來冷清寂寞不遜浣清宮。皇后嘴上不說心裡卻覺得疑惑。鼻間嗅到隱約一股香氣時更是皺起眉頭。忍不住開口問道:“陶世海。這是誰在燃香。不知道皇上最討厭香火氣味嗎。”
“回皇后娘娘的話。這香正是皇上命人點的。前些日子不是說有小鬼作祟總髮噩夢嗎。於是皇上便讓人燃了些安神香。又在殿內殿外掛了幾隻辟邪鈴。晚上一起風叮叮噹噹的響個沒完。聽着還挺滲人的……”
遙皇請大師作法這件事早傳遍宮內。皇后自然也知道。然而這還是不能平復她對燃香懸鈴一事的困惑。停下腳步轉身。目光又回到內殿大門上:“不。不對。皇上就算是要驅魔辟邪也不會選擇此香。斛珠。你聞聞。這可是檀香的味道。”
女官抽抽鼻子仔細嗅了嗅。臉上也露出不解神情:“確是檀香味道沒錯。可是……皇上不是對檀香過敏嗎。內府置辦桌櫃都不敢選用檀香料子。就是因爲皇上聞到檀香味兒會氣悶頭疼啊。”
“這、這是檀香味道。”陶世海也抽了抽鼻子。無奈他對味道不敏感。任何香味兒進了他鼻子裡都是一樣的。根本分不出。看皇后和女官一臉篤定。陶世海也有些慌張:“皇上是對檀香過敏。皇后娘娘不說奴才還不知道燃着的居然是檀香。這錯可犯大了。不過也真真兒奇怪。這香都燃了月餘了。也沒聽皇上說哪裡不舒服啊。難不成是過敏之症悄無聲息就好了。”
皇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仰頭四顧。只見紫雲宮房檐上都掛着銅鈴。風一吹。叮叮噹噹的很是鬧人。
遙皇喜靜。這些銅鈴也是不該存在的。
“陶世海。皇上多久沒出過門了。”
“大概有一個多月了吧……差不多兩個月。反正祈安公主還在南陲時就不怎麼出門了。”陶世海不明白皇后所問何意。一邊回答一遍偷看皇后臉色。越看越心驚。。那張不顯老的面容上。表情竟是罕見的緊張嚴肅。
深吸口氣。皇后把手伸向女官:“斛珠。去給我找把匕首或是短劍來。”
“娘娘打算……。”女官提心吊膽問。
“別問那麼多。讓你去找你去就是了。”皇后沉下臉低聲呵斥。不止女官。連帶陶公公也是渾身一顫。不祥預感頓生。
皇宮之中除了侍衛、皇子外其他人是不許帶兵武的。唯一例外就是出身將門的皇后。而皇后也在被禁足後漸漸放下習武練劍。自然也不再佩戴刀具。今天這是怎麼。更重要的是。有什麼事值得皇后如此緊張。盯着遙皇寢宮一副要執劍硬闖的模樣。
陶公公不敢我問。女官更不敢。只能找來一把匕首交給皇后。戰戰兢兢看着她大步走到殿門前。一腳踹開門闖了進去。
寢殿封閉已經有很長時間。大門一開。白色煙氣立刻盤旋涌出。檀香味道濃重嗆人。別說遙皇。就是皇后這個常年燒香拜佛聞慣了香火味兒的人都難以忍受。內殿近在眼前。闖入時踹門聲應該驚動了裡面的人才對。然而內殿一直安靜無聲。至此。皇后已有九分把握確定。遙皇出了事。
“懷宇。”皇后緊貼在內殿門前低聲喊道。緊張之餘也記不得什麼尊稱敬語。直接喊出遙皇名字。“懷宇。你在不在裡面。在就應一聲。懷宇。”
一陣銅鈴聲自內殿清脆傳來。細聽之下就可聽出那聲響有別於房檐懸掛的那些鈴鐺。節奏更是怪異。一聲一聲。像是要壓碎人的心肺。皇后深吸口氣氣沉丹田。總算擺脫銅鈴怪異聲音在腦海作祟。眉梢一挑剛想衝進去。裡面卻及時傳來遙皇話音。
“朕沒事。有些疲憊而已。皇后回吧。”
撫在門上的手一滯。皇后停下動作:“這樣啊……那臣妾先回了。皇上保重龍體。”
“勞皇后掛心了。”
皇后慢慢後退。臉上露出無從捉摸的怪異微笑。眸中一絲冷然閃過。就在內殿又重歸安靜的時候猛地身形疾動。一聲巨響後。內殿的門也被粗暴踹開。
他出了事。她確定。
皇后。掛心。自從他將她禁足浣清宮。自從她高聲笑着說要和他鬥一輩子那天起。他何時如此溫柔地與她說過話。
“什麼妖魔鬼怪在此作祟。給本宮滾出來。”厲叱聲凜冽響亮。待寬大衣袖扇去層層煙氣。出現在皇后眼前的景象令她難以置信。。遙皇完好無損地坐在榻上。稍稍側頭。恰好與她面對面相視。
他活着。然而。那雙眼裡不是厭煩提防。而是期盼與焦急。半張的嘴似是想要說些什麼偏發不出聲音,動亦不能。
匆匆掃了一眼屋內。好像並沒有其他人。皇后急忙衝到遙皇身邊。一顆心高懸着。絲毫沒有注意身後房門無聲關閉。
“懷宇。懷宇。懷宇你說句話。別嚇我……”緊摟着遙皇發僵的手臂。皇后迭聲喚道。平日的鎮定冷靜蕩然無存。叫了半天。遙皇發直的眼珠終於微微動了動。僵直的手指也屈了一下。皇后下意識去看他的眼睛。卻從烏色瞳仁映出的倒影裡看見。在她身後。一抹身影悄然靠近。
緊繃的神經尋回了昔日感覺。也曾習武曾仗劍縱馬的遙國皇后飛速直起身軀。手肘重重向後撞去。只聽身後一聲沉悶呻吟伴着什麼東西落地的脆響。彷彿由無形絲線緊緊束縛的遙皇突然間被釋放。乾枯大掌死死攥住皇后手腕。猛一用力。硬是將皇后拉到一旁。
“荼兒。快逃。”
遙皇用盡力氣喊出的話卻讓皇后呆住。完全無法相信。那樣沙啞無力的聲音是從他口中發出的。
他是這片土地的王者。
他是站在山河頂點的君主。
他是無數人眼中屹立不倒的高峰。
他是她心裡。永遠無人能夠戰勝的男人。
而今。他如此虛弱。似乎生命已經走到盡頭。僅靠殘留的執念苟延殘喘……那樣枯槁的老人。怎會是他。
那一聲提醒似是耗盡了遙皇氣力。手臂軟軟垂下時。被皇后攻擊的人已經趁機撿起銅鈴握在手中。叮鈴一聲。攫人心魂的怪異鈴聲再度迴盪殿內。遙皇好不容易纔恢復亮澤的眼也重歸黯淡。死了一般。呆滯麻木。
“鈴聲嗎。”皇后自言自語低問一聲。並不期待對方回答。藏在袖內的匕首繞到身前。滴水不漏地護住遙皇。銳利不減當年的一雙鳳目緊盯在對面神秘人身上。回想紫雲宮內不該出現的檀香與銅鈴以及多日閉門不出的遙皇。皇后終於能將一系列古怪串聯在一起:“用鈴聲來操控別人行動……你是巫族的人。”
神秘人沒有回答。稍稍挺起的胸膛無聲承認了皇后的猜測。黑色面罩下露出的眼裡迸發出一線光亮。憎恨與激動交纏。
“十多年前巫族邪教利用這等異術爲非作歹。皇上爲安定民心下令剿殺巫族全族。沒想到還有漏網之魚僥倖逃過。”巫族利用鈴聲控制人行動確有其事。十多年前皇后曾親眼見過。是而不敢有半點大意。一邊套着話周旋一邊不着痕跡挪身到遙皇身前。用自己的身體當做防禦盾牌。揚起眉梢一聲冷笑。匕首直指神秘人:“你是來爲巫族報仇的。是誰幫你進的宮。又是誰在背後指使你。”
剛纔皇后倉促間攻擊時發覺。神秘人並不會功夫。而房間裡又沒有其他人。只要自己不受那鈴聲蠱惑的話想要制服神秘人十分容易。不過奇怪的是那人一點都不害怕。反而迎着匕首向前走了幾步。在距離皇后與遙皇不到五步處停下。露在外面的半張臉上笑容詭異。
一股特異香氣鑽進鼻中沁入五臟六腑。及至皇后發覺那味道有迷眩作用時已經來不及。手腕一軟。匕首咯啷落地。
陶公公和女官在殿外等了許久也不見皇后出來。中間依稀聽見殿內有響動。可是殿門緊閉。沒有皇上的命令誰也不敢如皇后那邊亂闖。把兩人急了個半死。正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團團亂轉。院外忽然傳來沉穩腳步聲。陶公公一愣。還未看見人露面便慌慌張張拉着女官撲通跪下。
他是遙皇身邊終日跟隨的奴才。最常做的就是低着頭又或跪着。見得最多的、聽得最熟的正是那些位高權重者腳面與腳步聲。是而不需人出現。陶公公只從腳步聲就聽出了來人是誰。
而那人。此刻根本不該出現在皇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