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對惡劣玩笑樂此不疲。讓最想在一起的人殘酷別離。讓最不願爲敵的兩國刀兵相見。而今。又讓白綺歌最擔憂的一幕無情上演。
“其實他被撤銷主將時我有那麼一絲高興。因爲要面對的敵人不是他了。也正因如此我纔會提出與安陵國聯合。真沒想到。才幾天而已。又是這麼大轉變。”冷清的臥房裡。白綺歌坐在窗前一動不動。語氣寡淡地自顧說着。根本不理會玉澈是否聽得明白。
她並非想要和玉澈商量什麼。需要的只是一個傾聽者。聽她說說心裡埋藏到幾近腐爛的苦惱。如果不這樣做。她怕很快自己就會瘋掉。
玉澈看她這樣隱隱有些害怕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聲音小得像蚊子一樣:“殿下定然不會同意寫休書。若是被逼得緊了。會不會……會不會做什麼傻事。”
“如果他能選擇自絕倒能落個輕鬆。我怕的是他不肯做決定。就這樣一直憋在心裡強忍着。”白綺歌轉過身。臉上掛着寂然苦笑。“玉澈。你不瞭解他那人逼自己會到何種可怕程度。如今兩難抉擇必然是易宸暄出的難題。宸璟夾在皇位與我之間最是痛苦。他若選擇保皇位下休書我不會怪他。畢竟一個人的意義再大也大不過社稷江山;他若選擇放棄天下也好說。大不了舍了太子之位遠離塵囂。和他泛舟山水間當一輩子平民我也無悔。可他不是個擅長做選擇的人。尤其出難題的人是易宸暄。宸璟他心裡憋着氣。怎麼可能讓易宸暄順順當當坐觀好戲。兩個都不選。可能纔是他真正的選擇。”
又是選又是不選的。玉澈實在聽不懂白綺歌的解釋。沮喪着臉惆悵半天還是想不出辦法。無奈嘆了一聲。手中端着的藥碗推到白綺歌面前:“不行就讓二少爺和老爺想辦法吧。小姐這幾日臉色又不好了。快喝了這藥睡一會兒。可別再讓二少爺埋怨說我不精心伺候。”
烏黑濃稠的藥汁散發出陣陣苦味。看着就讓人想要推開。然而向來不願喝藥的白綺歌一反常態端起藥碗。一口氣喝得只剩碗底細碎藥渣。
藥是苦的。她的心也苦。本想借着藥的苦味蓋過心痛。誰知與心中苦澀一比。那藥竟如嚼蠟一般毫無味道了。
放下藥碗又幽幽望向窗外。不過片刻。睏倦如洪水猛獸襲來。大有不許抵擋的趨勢。白綺歌看了看碗底藥渣。搖搖頭起身回到牀榻上躺好。閉上眼。語氣平淡得如同清水。
“告訴二哥我沒事。以後不必在藥中加藥。睡了只會讓我做更多噩夢。”
玉澈臉色一白。急忙低下頭。
本以爲把致人入睡的草藥混入白綺歌的藥中不會被發覺。誰知白綺歌簡簡單單就識破了玉澈和白灝城費盡心思想出的“妙計”。只能說她太過聰明敏感。根本不是玉澈和白灝城簡單心思能矇騙的。
好在白綺歌明白那二人是爲了她好。也沒責怪什麼。既然困頓便閉上眼睡去。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後。門扉輕啓。白灝城魁梧身影悄悄走進。
“二少爺。小姐發現是我們在碗裡下藥了……”玉澈仍舊低着頭。語氣裡滿是愧疚與委屈。
“她那麼聰明。瞞她自是不易。”白灝城沒有責怪玉澈。而是擡手拍了拍玉澈的頭。卸下戰甲坐到牀邊。“玉澈。這幾年多虧有你照顧綺歌。她遠在遙國時我什麼忙都幫不上。想來你也跟着受了不少苦吧。真是對不住你了。”
玉澈趕忙搖頭。臉頰微微泛紅:“二少爺說這些客氣話做什麼。玉澈是小姐的丫鬟。生來就是爲了照顧小姐的。再說……再說二少爺託付的事。玉澈怎麼會不盡心辦到呢。”
也不知道是沒聽清玉澈越來越小的聲音還是失了神。白灝城並沒有回覆帶着小小憧憬的玉澈。溫熱手掌輕輕貼在白綺歌臉上。表情溫柔得化不開:“玉澈。你比我更瞭解綺歌。你說。如果太子殿下真的答應寫休書並重新領兵攻城。綺歌是不是會很傷心。”
“小姐當然會傷心。但最能教小姐傷心的恐怕還是殿下不肯如此。剛纔小姐還說。殿下的性子總是過於逼迫自己。”鼓起勇氣直視白灝城溫柔側臉。玉澈咬咬牙。遲疑片刻輕道。“如果真心喜歡一個人就會希望他好。哪怕分別、哪怕再見不到也沒關係。只要那人活着。還記着自己。時時想着自己。而不是爲了能夠再相見連性命都不要。小姐以前說過。只要活着就會有再見面的一天。我想。只有勇敢活着的人才有資格說喜歡誰吧。死了的話只會讓對方傷心。所以二少爺也要保重才行。。小姐一定是這麼希望着。”
白灝城輕笑。終於側過頭看向玉澈。溫和笑容有若星光:“小丫頭也有喜歡的人了。等事情都過去後就去追隨自己喜歡的人吧。謝謝你這麼多年替我照顧綺歌。”
那一刻短暫的笑容迷了玉澈的心和眼。幾乎看得呆住。是窗外滾滾雷聲驚醒發紅滾燙的臉頰。迫得少女羞澀地垂下眉眼。
許久。胸腔裡翻滾的衝動才勉強壓下。
偷偷瞄了眼乾乾淨淨的硃紅衣角。玉澈小心翼翼問道:“等過了這段時間。風平浪靜了。二少爺可不可以帶我。。帶我和小姐去放風箏。以前小姐最喜歡放風箏了。我、我也喜歡……”
“有什麼不可以的。澤湖邊有很大一片空地。小時候綺歌和紅綃公主時常去那邊玩。可惜那時我要帶兵沒什麼時間。總想着要陪陪綺歌。陪她放放風箏卻一直未能如願。”溫柔氣息絲毫未改。白灝城寧和目光落在白綺歌熟睡臉龐上。語氣愈發輕柔。滿是期待。“等有時間了。我帶着綺歌、帶着你。我們一起去湖邊放風箏。那樣的日子。也許比任何時候都會開心。”
“嗯。知、知道了。我先出去。二少爺也別待太久。早些歇息纔好。免得又讓小姐擔心。”玉澈牽強笑了笑關上門。臉紅如赤。幾乎是落荒而逃。
再不逃的話她會哭出來。該說是喜極而泣吧。儘管做了小半輩子的夢只圓了一半。但至少得到他承諾。可以與這輩子最喜歡、最喜歡的兩個人在一起。做自己最喜歡的事。
玉澈毫不猶豫地相信。到那時自己一定會更勇敢。像小姐一樣充滿自信。對他說那句喜歡。
如此如此地喜歡。從走進白家。第一次見到他的溫柔。從還是個小女孩開始。持續至今仍未曾改變的眷戀。
聽着雜亂離去的腳步聲。白灝城有些茫然。他對感情之事並不算看得通透。唯一瞭解的感情就是對妹妹這一份。而這一份偏是混沌朦朧的。說是親情又多了幾分。說是愛情……他也知道。這是禁忌。是能同時毀掉他們兩個人的禁區。所以總是小心翼翼避開。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越是逃離。越是深陷。
白綺歌睡着。睡得很熟。規律起伏的胸膛。均勻的呼吸。恬靜的面龐。所有一切都讓白灝城感到安然。唯有這時他敢說些平日裡不能說的話。就好像白綺歌的隱忍一樣。他心裡埋藏那麼多癡情愛意。壓制久了也要找機會宣泄才行。
“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總被人欺負。那時紅綃公主不在你身邊時都是我出面。打過欺負你的孩子。也因此被爹爹暴揍過。每次捱了鞭子躺在牀上。你都會大半夜捧着藥瓶偷偷跑來。一邊掉眼淚一邊塗藥。讓你不要哭。你卻哭得更兇。”回憶總有陰霾。想起一些事。白灝城的笑容漸漸散去。兩道劍眉慢慢蹙起。“這輩子我最後悔的事就是寵壞了小羽。要不是小羽胡鬧紅綃公主就不會死。你也不會遭受牽連。。綺歌。我一直相信你是善良的。就算你真的爲了那人與紅綃公主爭吵也不會存有害她之心。從小我就看着你。怎麼會不瞭解你呢。”
執起微涼手掌放在脣邊。白灝城閉上眼。眼睫痛苦顫動。
“你知不知道。眼看着你被人帶去遙國。我心裡比刀割還痛……”
一直在一起。從未分離。直到那天易宸璟出現。帶着一身冷冽憎恨。將他最心愛的妹妹傷害、帶走。
他恨過。恨昭閔王膽小怕事居然靠一個弱女子聯姻替嫁求生。恨易宸璟冷酷無情奪他所愛。然而最恨的還是自己。。恨自己爲了保白家聲名與昭國安危。竟在她最需要保護時放開手。任她跌入苦海之中。
“再也不會放開了。”忽地睜開眼。深吸口氣。寬闊胸膛緩緩壓下。淡淡一吻落在白綺歌眉心。貪婪地享受着一吐心事的痛快。白灝城又露出笑容。堅定而純淨:“我喜歡你。從前的、現在的。都會一直喜歡下去。你知道嗎。我有件很驕傲的事從未對人提起過。那就是。我也算是你的唯一。。只有我知道你的名字。尋昔。”
屋外驚雷一聲響過一聲。似是催促着誰早些離去。白灝城站起身。張開手掌看了眼被汗水浸溼的字條。上面墨跡已被汗水暈開。什麼都看不清楚。將字條折了幾下放到燭燈火焰上。等字條徹底被燒成灰燼白灝城才離去。最後一聲低嘆被轟隆隆的雷聲吞沒。
“爲了你。哪怕……”
哪怕要毀滅自己。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