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夫人?”神色冰冷地闖入白綺歌臥房,易宸璟並沒有如預料那樣看見易宸暄或者其他什麼對立之人,只有憔悴枯槁的五皇子妾室倚在牀頭,滿臉淚痕猶未乾涸,不免有些驚訝尷尬。
白綺歌面色雖不好但終歸已經穩定情緒,爲防止易宸璟開口問出有可能刺激到戚夫人的問題,連忙推着他出了臥房。
“玉澈,去照顧戚夫人。”將玉澈叫進屋內,白綺歌繼續推易宸璟直到房外,關上門低聲道,“現在什麼都別問,安頓好戚夫人我再與你細說。”
“臉色怎麼這麼差?”拋開戚夫人不談,易宸璟眼下更在意的是白綺歌,面對他時向來冷靜而又堅韌的女人明顯情緒低落,隱隱約約有絲魂不守舍。
掩飾搖頭,白綺歌回頭看了看房內:“你先去書房,我隨後就到。”
易宸璟知道她性格執拗,想說的誰也攔不住,不想說的,就算用刀逼着她也絕不可能吐露半句。不無擔憂地輕嘆一聲,易宸璟點了點頭:“父皇身體不適在寢宮休息,這兩天我都不用去御書房。安頓好後直接來書房好了,恰好我也有事問你。”
白綺歌沒心思和他多說,隨口應付一聲又急匆匆回到臥房,空落院中只剩易宸璟負手而立。院內寒風中蕭索的白玉蘭樹還未到開花季節,乾枯枝椏上只有灰黑色蒼鷹咕咕低叫着,金色珠瞳警惕逡巡四周。易宸璟微微揚手,蒼鷹一聲嘹亮長鳴盤旋飛落,親暱地蹭着被冷風撩起的髮絲,幾片翎羽翩然飄蕩。
“小迢,好好守着她。”也不知小迢是否能聽懂,在自己和戰廷都無法抽身關注時,易宸璟只能把心事交與一隻蒼鷹,除它外,再無人知曉。
安撫好戚夫人已是傍晚,三九隆冬天黑得早,未到晚膳時間就已進入昏暗夜色,白綺歌讓玉澈去膳房給戚夫人弄了些食物,自己則顧不上吃飯直接奔向易宸璟書房。
剛進門便傳來陣陣菜香,轆轆飢腸被勾得忍不住抗議發出低鳴。書案前埋首的易宸璟擡頭看了眼白綺歌,起身收拾走筆墨紙硯,提過食盒放在桌上:“先吃飯。”
“你沒去陪敬妃娘娘一起用膳?”白綺歌訝然。
“一直在書房——你又沒說什麼時間過來,只好等着。”
能被人等着一起吃飯是件很幸福的事,然而對方是易宸璟,白綺歌不知到應該抱着感恩心理跟他道謝,還是該感嘆除了利用她的人外竟沒人可以給她這種溫馨生活。
小菜很精緻,都是比較合白綺歌口味的,只可惜心情沉悶食不知味,面對面沉默着吃完也就起到填飽肚子的作用而已。
侍女收拾妥當殘局後,白綺歌疲憊地坐在榻上,一身勝雪錦裙低垂腳面。
“天氣寒冷,怎麼反倒換上薄衫了?這顏色看着就冷清淡薄。”易宸璟皺了皺眉,他記得白綺歌常穿的那幾件衣裳都很素雅,如此華麗的錦裙還是第一次見到。
“戚夫人情緒很不穩定,扶她的時候衣衫都被抓褶皺了,另外兩件漿洗完還沒有晾乾,一時着急就隨手翻了件穿上。”
易宸璟素來不喜華服,不無厭煩道:“沒有就讓素鄢去置辦,我不想再看見這件衣服,回去燒了。”
心情再不好白綺歌還是打起精神瞥了易宸璟一眼,這人總是風一陣雨一陣,別人穿什麼衣服礙着他什麼事了?家國大事都管不過來還攪合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當真難以理解。
抓過茶杯毫無形象一飲而盡,在易宸璟開口詢問前,白綺歌主動把白天發生的事原原本本敘述一遍,那雙細水長眸隨着她的敘述愈發深沉。
“豢養男寵算不上奇聞,許多皇子在娶妻納妾前都會接受男寵教習房術,有的便留在了身邊。那個蘇瑾琰是當年異國作爲倡伶供奉而來,因着姿容絕美、嗓音清亮被賜予正當龍誕日的五皇兄解悶,待到納戚氏爲妾後就成了門客,真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兩人居然還有牀笫之歡,無怪乎宮女太監之間會有那般不堪入耳的傳言。”
易宸璟對易宸暄懷有敵意,說起話來自然是直言不諱,可這些話落入白綺歌耳內字字如刀,割得心口生疼。
蘇瑾琰是易宸暄心腹這點不難看出,她也從未加以懷疑,直到戚夫人親口證實流言屬實,原本偏向於易宸暄那邊的感情瞬間傾塌。
“我說過他不可能真心待你,現在相信了?”見白綺歌一幅落魄模樣,易宸璟無名火四起,莫名又覺得有些快意,“雖然我回到遙國只有三年,對他的認識絕不遜於其他皇子,所有人看他都是溫文爾雅不爭不搶,一派風流不知傾倒多少人物,我卻看得清,他是所有皇子中隱藏最深的一個——若是沒有我,如今處心積慮扳倒太子的人將會是他,最受父皇青睞的五皇子,連你都不肯懷疑的人。”
“隱藏最深的不是你嗎?韜光養晦,隱忍不發,連女人都要利用。”白綺歌反脣相譏,不甘示弱。
她的心已經夠難受了,是不是易宸璟非要把那道傷口擴大、把她整顆心都撕裂才肯罷休?就因爲她一直不願猜忌易宸暄城府之深所以才落得如今下場,現在好了,唯一待她溫柔的人也被證實是場騙局,一夕之間,所託虛無。
很開心、很高興看到她被愚弄,冷眼旁觀她的狼狽當做娛樂,是嗎?易宸璟這樣的人永遠不會懂,不會懂她的身不由己,不會懂她的無可奈何。
如果他能像易宸暄那樣從一開始就給她平等地位,哪怕只是丟棄對她無數次殘忍折磨,那麼也許她相信的人就不會是心機深沉的五皇子,而是他。
白綺歌自嘲苦笑,一切都不可挽回、誤解深植心中再難改變的此刻,她終於明白,原來她對易宸暄割捨不開的並非傾心愛慕,那份感情只不過是黑暗中對一縷光明的嚮往,寒夜裡對一絲溫暖的期盼,說白了,安全感而已。
風口浪尖,暴風驟雨,再堅強的人也無法抗拒來自避風港灣的誘惑,偏偏這種感覺易宸璟給不了,他只會一次次撕碎,一次次將她踢入刀山火海痛苦不堪。
頹然氣息令易宸璟意識到,自己又在不知不覺中說出最傷人的話。他並非故意觸及白綺歌痛處,只是看她因爲易宸暄失落黯然便覺得怒火中燒,明明早就告訴她遠離那個人,爲什麼她寧願相信易宸暄的鬼話也不肯相信他?
固執扭頭,易宸璟不願去看那張被他毀掉的面龐,否則,他會忍不住去猜測白綺歌不信任他的原因。
說不上幾句話就吵似乎成了兩個人無法逆轉的規律,白綺歌習慣了也淡然了,長出口氣收斂情緒,胸口起伏帶動雙肩,肩膀驀地傳來劇痛。
“怎麼了?”儘管動作不大,易宸璟還是發現她皺着眉按住左肩的細微舉動。
白綺歌餘怒未消,不冷不熱轉向一旁:“沒什麼,死不了。”
倔得跟頭牛似的,疼死她也不會說。易宸璟不由分說拉開白綺歌按在肩上的手,細長手指利落挑開對襟衣領:“讓我看看。”
“要不要臉,有傷我自己會處理,關你什麼事?”用力拍開不老實手指,白綺歌狠狠一瞪,敏感地躲到牀榻一側。對易宸璟的碰觸有陰影這是實情,無關堅強或是勇敢,雖然不像從前那樣驚恐卻還是難以坦然接受,畢竟兩個人的關係只是互相利用而非真正的夫妻。
然而,白綺歌小瞧了易宸璟的固執。
被牴觸拒絕後易宸璟不退反進,這次索性連招呼都不打一聲,一手鎖住白綺歌肩頭,另一手迅速解開繩結,長指一挑,白皙肩頭暴露眼前。
而後倒吸口涼氣。
細膩如羊脂白玉的肩膀上一大塊青紫淤痕,血管紋理蜿蜒凸顯,顯然是遭受重創形成的,觸目驚心。
“誰傷的你?”易宸璟臉色忽沉,語氣冷到極點。
一下午忙忙碌碌沒個閒暇,劇痛襲來方纔記起肩膀被琉璃珠所傷,白綺歌晃了晃神,不及多想脫口答道:“是蘇瑾琰。”
易宸璟不再追問,轉身從書櫥角落拿出一瓶藥油倒於掌心,溫熱手掌在肩頭輕輕揉着,直到手下冰涼皮膚緩慢傳來淡淡體溫方纔放開,細心整理好衣襟。
白綺歌一直僵着身子不敢動彈,連呼吸都被下意識壓制,即便知道易宸璟不會傷害她——至少現在不會,過近的距離還是會讓她緊張。
“還好沒傷及骨骼,不然有你受的。這藥拿回去,讓玉澈早晚各推抹一次,過兩天就不會疼了。”易宸璟把藥瓶塞到白綺歌手裡,目光掠過纖細腰身時猛地一震,手指一抖,藥瓶骨碌碌滾到榻上。
素白長裙外硃紅宮絛分外惹眼,而吸引易宸璟目光的並非宮絛,而是其上垂掛的一支璞玉短笛。
“你還留着它……”脣邊一抹寂寥笑意,淺淡柔和,無限追思。
那短笛是玉澈翻找從昭國帶來的舊物時發現的,因覺着質樸小巧頗爲稀罕便掛在白綺歌腰間,白綺歌本不知道它有何來歷,看到易宸璟溫柔卻黯淡的神色剎那料到,這東西定然與紅綃公主有關。
果不其然,輕輕撫着短笛,易宸璟換了個人似的寧和安靜。
“只有你還留着。紅綃的找不到了,我的那隻,已經暫時代替我與她同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