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胡思亂想,現在你需要靜心休息。”易宸璟扶白綺歌坐起靠在牀頭,對有關孩子的話題避而不談。
白綺歌扭過頭掩蓋住黯然表情。蘇瑾琰說一旦生下這孩子就會連累易宸璟封王出宮、母子分離,爲保他大業,保他一片孝心,她義無反顧吃下藥引發小產,就這樣親手害死來不及看這花花世界一眼的骨肉,可他卻……
果然,他並不想要這個孩子。
然而易宸璟的心思絕非白綺歌猜想那般,他只是不想這件事再給她增加困擾痛苦,所以才絕口不提,更可況他在乎的是更重要的事情——和預料的一樣,她是自己服下藥打掉孩子的,並且是在並不情願的情況下,易宸璟明白這時候再說孩子的事可能會讓她崩潰,再堅強的人總有個底線,而白綺歌顯然已經接近那道底線了。
“餓了嗎?等下讓玉澈去給你煮些清粥,太醫說剛醒來不能吃油膩乾硬的東西,這兩天先忍忍。”
“玉澈……”白綺歌依稀記得迷迷糊糊間聽到過玉澈的聲音,她不是應該回去昭國了嗎?冰冷心底忽地涌上一絲暖意,近乎無色的脣角勾起淺笑:“那丫頭……還是留下了。”
“如果不是玉澈冒着風寒給我報信,你早就被謹妃害死在鶯月湖。那丫頭幾天沒吃沒喝連大聲說話的力氣都沒有,見你被人騙走,情急之下穿着單衣硬是咬着牙爬到我書房,手腳滿是凍傷。”易宸璟端過涼茶餵了白綺歌幾口,滿滿一杯茶卻只喝下不到一半。
難怪那天易宸璟會突然出現在湖邊救了她,可惜,沒有人能救那個已經不在了的孩子。乾澀一笑,白綺歌壓下心中悽苦,語氣平靜許多:“事情查清了?皇上知不知道是易宸暄與左丞相惡意陷害?”
“還沒查清。”易宸璟搖搖頭,目光幾許疲憊,“放你回來是因爲錦昭儀。錦昭儀去找過太子,兩個人到父皇面前承認了私通之事,父皇理所當然雷霆震怒,但你的清白總算有人證實了。皇后把罪名強加在到斂塵軒與東宮搜查的兩名宮女身上,前日已經杖斃,理由是爲得謹妃重用製造僞證,陷害你和太子。目前這件事算是暫時平息,錦昭儀和太子的事也只有父皇、皇后才知道,畢竟是太子,父皇也不能爲別人都不清楚的事情廢了皇兄太子之位,至於以後如何就要看他們兩人的造化了。”
白綺歌沉默片刻,微微有些失神。
錦昭儀深愛太子真心真意,太子看似喜歡招蜂引蝶風流不羈,骨子裡愛的終歸是錦昭儀,否則也不會冒着被左丞相責難的重壓承認二人私情。以後的路他們會走得很辛苦,但至少擁有彼此,兩情相悅的人最是幸福,縱是失去一切,有對方在便是全部天下,只爲一人存在的天下。
靜靜看着易宸璟俊雅面龐,白綺歌多希望自己也能如錦昭儀一樣,永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你瘦了許多。”易宸璟握了握白綺歌的手,掌心被嶙峋瘦骨硌得生疼。
“還說我,你臉色也沒好到哪兒去。”白綺歌淡笑,伸手在易宸璟顴骨一點,“再瘦就只剩骨頭了,敬妃娘娘和素鄢姐姐要找我拼命的。”
零散破碎的記憶裡是他一直守在牀邊,有時低低喚她的名字,有時沉默地握着她的手,每次朦朧睜開眼看到的必定是他,無論她是否清醒,易宸璟總是近在眼前。
忽然又想起那天他說的話。
她是我妻子,我不護着她還有誰能護着?
此生若有真正成爲他妻子那天,所受苦難也就都值得了,哪怕他的溫柔總是如此笨拙而又沉默無聲。
輕擦在臉側的手指忽地被易宸璟捉住,掌心熱度仿若火燒,白綺歌愣愣擡眼,恰對上他明亮雙眸。易宸璟深吸口氣,表情無比認真:“綺歌,我想——”
“小姐醒了?”聽到房內傳來說話聲,玉澈端着茶壺想也不想直接衝進屋內,大嗓門打斷了易宸璟思慮半天方纔鼓足勇氣開口的話。
易宸璟一臉無奈,斜斜瞪了玉澈一眼,卻被欣喜若狂的小侍女徹底忽略,嬌俏身形撲到牀邊又哭又笑。見主僕二人似有無數話要說,易宸璟只得搖搖頭一聲嘆息,獨自走到內堂尋半刻清靜。
內堂桌上放着窄口闊肚的硃紅瓷瓶,一看見它,易宸璟臉色立刻陰沉下去。
瓶裡的藥被白綺歌一顆不剩全都吃了下去,方太醫只能憑藉殘留氣味判斷藥中含有幾味致孕婦滑胎的藥材,與易宸暄逼迫戚夫人打掉孩子的藥完全相同。毫無疑問,這藥來自遙闔殿,可是爲什麼易宸暄要阻止白綺歌生下孩子?易宸璟想不明白其中緣由,倘若他不得不接受封王遠離帝都,易宸暄應該很高興不是嗎?這趟水越攪越混,他漸漸有些看不清晰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前朝衆臣爲北征之事忙得不可開交,後宮因謹妃禁足也寧靜不少,白綺歌住處被易宸璟強行搬到離自己臥房最近的院落,好吃好喝養着還有動不動就沉着臉逼她猛吃補品的易宸璟在,身體恢復速度遠超預料,半個月後就能如常走動了。
距離北征還有五天時間,一切準備妥當後易宸璟反倒閒了下來,有時在御書房或寢宮陪陪遙皇,有時安慰安慰擔心不已的敬妃,有時與戰廷商量些事情,更多的時間則耗在白綺歌房內。因爲擔心不在遙國時有人會對敬妃不利,易宸璟決定讓敬妃去宮外梅仙姑庵內安養,暖殿裡素鄢正幫敬妃收拾東西,易宸璟徑自往白綺歌處行去。
“你收拾東西幹什麼?”一進門就發現白綺歌在整理包袱,易宸璟訝然。
“自然是與敬妃娘娘一起走。”白綺歌頭也不擡,利落地把衣服疊好放進包袱,“你說要懲罰素嬈讓她獨留宮中,那我和素鄢姐姐當然就要跟隨敬妃娘娘了,有什麼問題?”
易宸璟走到牀邊摁住白綺歌雙手,目光意味深長:“我答應過你讓你回昭國的,忘了?”
那麼重要的承諾怎麼會忘,然而現在還不是時候。白綺歌明白,易宸璟對敬妃的安全十分擔憂,否則也不會把戰廷留下,可戰廷空有一身好功夫卻缺少應付陰謀心計的頭腦,最好的方法就是她與戰廷一起保護敬妃,這樣一來,回昭國的事就不得不往後推延。
“我現在還不想回去。春寒料峭的,玉澈手腳凍傷未愈,稍微沾些寒氣就疼癢難忍,等天氣暖些再說吧。”
“真的不回去?”易宸璟長眉高挑。
“怎麼,嫌我浪費糧食?”白綺歌不甘示弱,仰着臉一本正經。
對峙片刻,易宸璟忽地笑出聲,從袖中拿出一封信遞給白綺歌:“孃親不用你守着,父皇已准許錦昭儀同去,加上鬼精鬼靈的玉澈還有戰廷那個鐵打的榆木腦袋,想對孃親下手沒那麼容易。既然你不回昭國,我另有任務安排給你,信上寫的清清楚楚。”
錦昭儀細心,素鄢穩重,玉澈聰明,有她們三個在的確不需要她再多幹預。白綺歌不禁對拒絕回昭國的話有些後悔,無奈話已說出不能改口,只好鬱悶地接過信匆匆打開。
“此番北征霍洛河汗國路途艱險,思及七皇子新婚燕爾難免心有旁騖,特准皇子妃白綺歌隨軍同行,一切吃穿用度隨副將例制分發,只領大將軍之命,旁人不得干預……皇上?!”看着信末硃紅印章,白綺歌瞠目結舌,“讓我隨軍同行?!”
易宸璟笑意更深,言語中似乎對遙皇冷硬態度有所鬆動:“父皇老奸巨猾,早看出你骨子裡那股白家奇才血脈。先前一味幫着你說話就是不願見你被人陷害獲罪,如今又主動讓你與我一同出征,一來能最大程度避免再有人暗下毒手,二來也是希望這次北征能讓你更多瞭解沙場,以便挖掘出用兵潛力。”
想來想去倒沒想到這個辦法,白綺歌驚訝過後又有些慨嘆,不愧是父子,易宸璟與遙皇縝密心思當真像極。
既然遙皇都安排好了,還有什麼可說的?丟開包袱長出口氣,白綺歌半是玩笑地白了易宸璟一眼:“這回好了,在你面前我又多個身份。以後記得要叫我白副將,敢有違背小心軍法處置。”
“身份嗎……”漸有血色的面容活躍眼前,易宸璟若有所思,趁白綺歌低頭間隙把什麼東西插在綰起的秀髮之間。
白綺歌一愣,一邊伸手向頭頂摸去,一邊側頭看向妝奩上平整銅鏡。
細長簪身擦拭鋥亮,蓮花托座雕鏤精巧細緻,頂端一顆碧綠玉珠圓潤光滑,色澤均勻,一看便知價格不菲。白綺歌竟不知道易宸璟在什麼時候偷偷拿走了她藏於匣中的玉簪、在什麼時候把破碎的玉珠重新換過,如今把它安穩置於她發間又是爲了什麼。
那是敬妃給她的,作爲正妃身份證明的玉簪。
怔怔看着神情鄭重的易宸璟,白綺歌有些迷茫,當初是他一氣之下摔了玉簪說什麼不會娶紅綃之外任何女子,這番舉動又算什麼?
白綺歌的反應都在易宸璟預料之中,但他並不在意,輕輕執起白綺歌雙手,眼中是足以令人轉瞬沉溺的無邊溫柔。
“綺歌,做我妻子,你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