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的葉善善最開心的事情莫過於終於擺脫了葉榮盛的控制, 不用再聽一個根本不會關心她的人說教,無論他說什麼,都一律責無旁貸的頂回去, 只要他說東, 善善馬上瞪着鼻子一路無悔地朝西面撞過去。
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樣, 暴躁、敏感、衝動, 不計後果地逞強, 傷害別人,但往往到最後最吃虧的反而是自己。這一點在善善經歷過凌霄事件後深刻而徹底地明白,從此之後, 她安份了好長一段時間,吃一塹長一智, 或許也就是這件事上讓善善最終告別了青春而衝動的少年叛逆期, 真正地修身養性起來。她收起一切的張牙舞爪, 開始對誰都見面三分笑,葉榮盛再讓她做什麼, 她都會笑眯眯地乖乖應承。
因爲她徹徹底底地明白,做人哪,真得低調,有多少能耐幹多少事,不要不知天高地厚, 自以爲了不得, 去太歲頭上動土, 通常這樣下場就只有一個, 狠狠地摔一個大跟頭, 甚至永遠不會有人來救你,連自己怎麼死都不知道。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還是先讓時間慢慢倒流, 回到那些青蔥快樂的少年時期。善善十六歲了,挎着雙肩包,豎着高高的馬尾,一副清純明媚的高中女生模樣。她的臉上佈滿笑意,因爲今天是她去1中開學報到的好日子。
說起來爲什麼她這麼開心,是因爲這是她有史以來對抗葉榮盛最大的勝利。中考之前她就把所有的填報填成1中,全班48個人單單隻有她一個人離開F中,這算是不大不小的一個驚雷,同學們詫異,老師更是叫她去辦公室誠懇長嘆了一番,但善善就是一副心意已決的模樣。好吧,最後老師只好把電話打給了家長。這個家長除了何小美,當然還包括葉榮盛。葉榮盛對於她學習上的關注幾乎到了無孔不入地監視狀態,再說當時在F中,學生中或許還甚少耳聞,但老師中卻是有些人知道她可能是葉榮盛的私生女。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奇怪,記得她獲得本市初中生英語演講比賽頭籌的時候,葉榮盛一高興,有次竟帶了她去一個飯局,一桌的文化名人,坐最 上頭的正是學校的校長。所以憑葉榮盛和校長的私交程度,如果校長和班主任通了氣,那都是完全可以預料的事情。於是她輕易一撇嘴,“要說你就說去吧,那邊早晚要通氣,你說還是我說都無所謂,反正這次我是一定要離開這裡的。”
善善拍拍屁股起身,一身的瀟灑勁,全不輸那些小說裡的大俠。
她沿着走廊靜靜地走着,看着那些嫺靜的蒼天大樹,花開無痕,無聲無息,就突然心生感慨起來。她憂鬱地嘆了口氣,顯出滄桑的神情。那個年頭的女孩子,總是喜 歡故作老成,想象自己是憂鬱柔弱的小說女主角。更何況是善善這樣的身世,她自認爲是完全可以裝一把的。她覺得自己的心累了,她把自己午夜夢迴想到的離開F 中的理由再前前後後地想一遍,自認爲真是不得不離開這裡了。
一面是她實在不喜歡F中的氛圍,這裡的學生小小年紀就學會帶有色眼鏡看人,攀比成風,虛榮做作。那些個勢力嘴臉,真是除卻顧水水,她是一個都不喜歡。更何況她跟葉婉婷鬥法了幾個年頭,雖然每每都是善善略勝一籌,但也就是那次飯局事件,讓葉婉婷跟她真正戰爭升級。葉婉婷幾乎是帶着恨她入骨髓的強烈恨意,“葉善善,你爲什麼不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呢!你爲什麼要存在,你要爭什麼,這一切從來就不屬於你!”
那是跟葉婉婷的交鋒中,善善第一次覺得沒來由的疲憊和迷惑。她是做到了處處打壓葉婉婷,讓她活在自己的榮耀之下,永無出頭之日,但報復能給自己帶來快感嗎?不,顯然那些有限的快感在永恆的她所不能得到的東西面前變得毫無價值。是啊,她縱使再怎麼做,也不能搶奪得到屬於葉婉婷的東西,因爲那些是天經地義屬於葉婉婷的,她怎麼也得不到。
所以她有一些疲憊,進來忽然覺得葉婉婷的主意不錯。爭也爭過了,如果永遠也不能得到一個結果,何不放手,瀟灑離去。於是她真的認真考慮了這個想法,或許是時候離開了,反正這裡也不能帶給她任何快樂。
她擡起頭,認真而嚴肅得對葉婉婷說,“好,我離開,但是我們約定,從此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對方的視線裡。”
離開的念頭就這樣在善善的腦海裡生根發芽,她想換個環境,去1中接着唸書或許是個不錯的決定,回到真正屬於她的環境裡,或許可以快樂起來。畢竟當初如果不是葉榮盛安排,她應該早就在1中這種國辦的普通孩子讀書的學校裡了,而不是穿着精緻校服,像是漫畫裡走出來的貴族學校。
她開始長期的負隅頑抗的鬥爭,敵人只有一個,只要開足馬力對着一人狂轟濫炸,即使葉榮盛多麼強大,她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終於在抗戰了數月的晚上,善善隱約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其實那晚,葉榮盛的一巴掌本是要狠狠扇下來的,但善善不知爲何無所畏懼,甚至在他做那個動作時之後,本能地迎上去。那一巴掌遲遲沒有落下來,但是房門無可避免地遭了殃。
葉榮盛摔門而去的前刻,氣急敗壞地丟下一句,“好,你要去1中,以後碰上什麼事都不要再求我!”
怎麼會,送走你這尊佛,我開心還來不及呢,去找你,我吃飽了撐着沒事幹啊!
善善是志得意滿地雄赳赳氣昂昂,直至很久以後,她哭着去求他的時候,不論她哭得多麼絕望,葉榮盛還是冷酷得只留一個背影,她都會無數次想起之前自己的模樣,真正是應了一句話,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更何況是遇上從小把她至於煉火爐裡錘鍊的鐵面無私的父親。
但在這之前,善善很高興地去1中報到了,她甚至心血來潮地騎了腳踏車,就像一般的普通高中生,因爲F中地處郊外,幾乎人人都是住校的,更不用說是嘗試這樣一種生活方式。只是她從來都不曾預料到,她將自己擺脫了一個火坑,卻是硬生生地跳進了另一個火坑。
善善之後無數次回想起當初,覺得去1中所有的程序中都沒有出錯,她唯一做錯的事情只有兩件,一件讓她最終被惡魔成功盯上,另一件則招致至少是整個班級的冷眼旁觀。
善善的中考當然是正常發揮,憑她的成績肯定是上重點班中的重點班。她笑眯眯地看着櫥窗裡寫着她在1班,心想着肯定又是一個同學各方面素質都不錯的地方。但是她沒想到的是,1中的所謂重點班,也是所謂的打引號。優秀的學生也有,但或多或少都有點魚龍混雜,像特別大牌的底氣十分足的,要想混進重點班,是完全沒有問題的,至少凌霄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那一天陽光明媚,她輕快地踏進教室。當時教室的前後門都是開着的,因爲她走的方向的緣故,就就近從後門進去。1中的學生或多或少沒有F中的那麼精緻,大家穿着普通的便服,交談更像是市井中的拉拉家常。那是F中不曾見到過的,F中的學生都自恃一種優越感,談論的話題都很是高雅,非政壇要事、社會名流不談,談得累了纔會找些娛樂圈的事情瞎扯。
這種感覺是非常奇特的,縱使她多麼不喜歡那個光鮮華麗的世界,但至少她已經慢慢地習慣了,然後突然之間又讓她回到平凡吵雜的市井裡,她多少有一點不適應。不過這種不適很快就消失了,這是一種好現象,善善不自覺地揚起笑意,很好,美麗新生活,我終於來啦!
班裡的座位有一絲奇怪,大多數同學擠到前面的五六排座位裡,最後的兩三排幾乎是空着的,這中間一個少年趴着睡覺的周圍尤其明顯,因爲前面實在是擠不下去了,會有一些同學小心翼翼地坐在邊緣,但那個少年的周圍是全然清淨的,周圍人的談話聲都似乎有刻意地壓低幾個Key。但當時善善全然沒有意識到大家的做法似乎都隱隱地藏着一種懼畏,她少女的思想馬上發揮了天馬行空地幻想,他是不是一個孤傲又冷清的少年,大家這樣的疏離是不是不喜歡他?馬上的,善善所有的正義感都涌現出來,她大步向前,就走到少年旁邊坐下。那個少年的面頰枕在臂彎裡,看不清楚,但他毛茸茸地帶着點天然棕色的柔軟髮絲,和簡單隨意的襯衫牛仔褲裡清晰可見的瘦長骨架,都昭示着這應該是一個漂亮的男孩子,甚至有可能帶點落拓不羈的風範。
善善沒來由的好感,所以她做了一個有生以來最後悔的事情。她輕輕叩了一下他的腦門,語氣歡快,“喂,同學,別睡了,老師要來了哦。”
然後她似乎隱隱聽到有此起彼落的吸氣聲。
善善不是1中的學生,所以她不知道,凌霄是何等人。他是青龍幫第二當家凌龍最寶貝的孫子,他是1中無所不能聞風喪膽的小霸王更是惡魔。善善也不知道,凌霄的脾氣是,誰也不能在他少爺臉上撫須,他睡覺的時候,要是有人驚醒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