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最後一次來是在一個陰霾的下午, 本來的好天氣全都被整片整片的烏雲覆蓋，天一下子陰下來，卻不見雨水, 只是陰沉地讓人心裡像是堵着一塊石頭。因爲怪異的黑天, 讓善善誤以爲晚上來了, 所以早早地爬到牀上睡覺。無論魏原怎麼和她解釋, “善善現在還不能睡, 還是下午呢，善善你晚飯還沒吃，怎麼可以就睡了。”可善善就是鐵了心掀開被子像挺屍一樣直挺挺地躺進去, 口裡堅持到，“天黑了, 要睡覺。”
魏原無法, 只好順着善善的意。凌霄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悄聲無息，像是暗夜裡出動的吸血鬼, 詭異又帶着奇怪的感覺出現在病房裡。魏原心裡隱隱有絲預感，但還是像往常一樣打招呼，“你來啦。”
凌霄沒有看他，“你出去一下，我有話要對善善說。”
魏原覺得凌霄的臉色不對, 帶着不同尋常的凝重, 但依言出了門。
房內只剩下安靜熟睡的善善和一直盯着她的凌霄。
凌霄慢慢地走近病牀, 伸出手細膩地摩挲善善的臉龐, 他就這樣呆呆地看着善善的睡顏, 眼神似恍惚又深情，一遍又一遍, 仿似怎麼都不夠。許久，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我不管你是睡着還是醒着，我想最後一次見面了應該有些話要告訴你。我回來這麼久，最開心的日子是終於捉到你，和你在一起，最不開心的日子也是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是哪裡出錯了，我想對你好，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牴觸我，而你越牴觸就讓我越想變本加厲地來折磨你。說穿了，我是不甘心你爲什麼不能好好地看着我，好好地來愛我。可是或許我真是用錯了方式，不知不覺我們兩個都親手把我們推到越來越錯的軌道上。我明白，你這次是鐵了心。我做了這麼多，到底還是……好吧，最後一次，我成全你，我走。”
最後一句話，他仿似用了很大的力氣。凌霄深深地埋在善善的耳側，額與額相抵，臉頰摩擦着臉頰，做臨別前最後的抵死纏綿。
“可是你要記住，不要再讓我遇見你，若再碰到，我還是會不放手，還是會死死地纏住你。”他停頓了很久，才終於在無邊無際的世界裡找回自己乾澀的聲音，“葉善善，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從十六歲你走進我眼裡的那一剎。”
那聲音久久地縈繞在耳際，帶着無盡的不甘和絕望，還有一絲絲那麼輕微地撕扯心房的痛，只是一點點，落了水就了無痕跡。可善善永遠不會承認，不會承認，那一刻，她的心第一次毫無預兆地痛了。
凌霄走出病房，魏原正出神地靠在牆壁上。他面無表情地走過，“我要走了，以後她就拜託你。”
魏原臉上閃過詫異，他料到凌霄今天的神情不對，卻不知道是這樣。他一時回不過神來要說些什麼。可凌霄微一撇嘴，用一種他很不解的異樣眼神看他，嘴角還帶着若有若無的譏誚，“可是你以爲沒了我，她就一定會選你嗎……”他說完這句話，搖着頭似是而非地笑，留下滿臉怔然的魏原。
窗外的雷轟隆隆地打下來，終於要下雨了。善善不知何時緩緩地睜了眼，靜靜地看向窗外雷鳴電閃地躁動。豆大的雨水淅瀝瀝地砸下來，彷彿只在恍神的一瞬。只是下得極重，連砸在地面上的每一下都聽得清清楚楚，漫天的雨聲，厚厚的沉重，聽得久了，像極了哀慼的哭泣。
顧水水興高采烈地要來病房告訴善善這個消息的時候，是一點都不管善善是壞了腦筋，是不是聽得懂她說的話。但混世大魔王終於要打哪來回哪去了，這是再慶賀不過的消息了！她高高興興地買了一盒鹹水豬腳，準備和善善打啃特啃。她記得善善沒傻前，是忒喜歡和她一起啃豬腳的，就是不知道她病了之後，這習慣還在不在。
她拎着一盒東西走進病房，正看見善善倚在窗欄上靜靜地看向外面的景色。窗外的梧桐葉紛紛地掉落下來，空氣中有似有若無的桂花香，房內光線不亮，但投射在她臉上的那一束明亮潔淨，襯得她的側臉嫺靜美好。
顧水水還沒有想明白，一味高興地喊，“善善，凌霄那個死混蛋走啦！”
善善臉都沒轉，淡淡道，“我知道。”
這樣的反應着實讓顧水水鬱悶無比。可漸漸地恍然大悟，她的眼睛睜得老大，“哦！善善你好啦！”
善善還是沒有回她，許久才微轉回臉，眼裡揶揄無限。顧水水再次睜大了雙眼，“哦，葉善善，你丫個裝瘋！”
等到大家再次集聚一堂的時候，個個屏息斂氣，就等那個裝瘋賣傻的主角兒給個解釋。善善什麼也沒說，先走到何小美的跟前，她雖說很大程度上有欺騙大家之嫌，但這段時間裡由於心力交瘁身體確實虧空地厲害。魏原扶着她，愣愣地看見善善吃力地跪坐何小美面前。
“媽，對不起，我用了這樣的方式欺騙您。”
何小美長久時間裡飄蕩的心終於可以在這一刻悠悠地靠岸，且不說這一大圈的折騰明顯讓她憔悴了幾分。但是何小美並沒有大發雷霆，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後，她才平靜開口，“算啦，非常時刻只能用非常手段。”她丟下這句話後，忽然又慌慌張張地找起晏叔，嘴裡說着快、快，兩個人就離開了病房。
剩下的一堆人又直勾勾地盯着善善。善善從容地起身，重新躺回病牀。
她擡眼看了看周圍，“青峰，他沒有來？”
顧水水乾笑着走上前，“呵，估計那壞胚子還在自責中呢！善善，你彆氣，去一定會替你好好教訓他！”
善善搖搖頭，“你告訴他，我已經原諒他了。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我的青峰哥哥，從小保護我，沒讓我受過一點點委屈的青峰哥哥。縱使他犯過一點點錯，那麼細微的一點也早就淹沒在他對我所有的好裡面。”
顧水水驚愣地喃喃，“可是，你不恨他嗎，是他間接促成你——”
“不恨，其實我早就想明白了。青峰和青柏大哥都是在幫裡的，凌霄要他做什麼事情，即使再不願也是沒有辦法反抗的。他有他生存的規則和難處，我不怨他了。”
善善微笑着看見顧水水臉上呈現又驚又喜的神情，“還有，水水，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就是好好照顧他，我一直覺得你們很適合，他是個大榆木疙瘩，人總是冷冰冰的，看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但其實左青峰是個很溫柔的人，不會說只會做，總是把家人的利益放在第一，然後再想到自己。這麼多年來，我知道你一直有個疙瘩，以爲左青峰喜歡我，而我又對他莫名的依賴。”
“我，我，沒有——”顧水水像是被人說中心事一般尷尬地紅了臉。
“我現在告訴你，我不喜歡左青峰，他也沒有喜歡我。我們只是都很依賴對方，就像是家人一樣。他早把我和我媽當作自己的親人，而我也一直把他當做哥哥。你知道爲什麼嗎？因爲沒有什麼會比親情還來得牢靠，我們生長的環境教我們要牢牢抓住那些安全的東西，而愛情什麼的是最不牢靠的。他把我當做妹妹一樣疼愛和保護，可能他自己並不一定說得清這種感覺，但我敢保證，那不是愛情。所以我請求你，請你幫我照顧他好不好，只要你努力地追，拼命地在他周圍轉，我想有一天他一定會開竅的。”
顧水水感動地眼裡蓄滿了淚水。善善輕輕爲她拭去，“傻水水，你哭什麼，乖，現在就去找到他，告訴他吧。”
顧水水重重地點點頭，微笑着跑出去。
善善說完一通話，身子終歸有些虛弱。魏原扶着她躺下，“爲什麼我沒有發現你是裝的？”
善善朝他笑笑，“因爲你是關係則亂。”
沈少卿蹙眉開口，“葉善善，你爲什麼一定要用裝？”
“凌霄是什麼樣的人，他如果知道有人即使瘋了也一樣憎恨他，他這麼心高氣傲，又怎麼會忍
得下去，我只是在等，等他什麼時候受不了，他受不了了，我這齣戲也就演完了。”
“好了，我的話說完了，你們都出去吧，我累了。”善善閉上眼，催促着大家離開。
病房裡終於安靜了下來，“你也走吧。”
魏原正像往常一樣留下來照顧善善，卻不料清醒的她冷淡地說出這句話。
善善睜了眼，緩緩地笑，話裡多了份暖意，“我是說，你也回去休息，我現在好了，我媽也在這呢，最近麻煩你了。”
魏原笑，活動了一下筋骨，確實覺得累得慌，轉念一想，回家洗個澡再來看顧善善也不錯。於是他笑着撫摸善善的額頭，溫柔道，“好，那我先回趟家，等下再來看你。”
善善點點頭，魏原正要抽了手走，卻被善善抓住。他愕然地回頭，身後善善一直微笑着看他，輕輕地握着他的手放在臉側，“謝謝你。”
善善那樣定定地看向魏原，眼神裡閃過絲絲柔情，這讓他突然覺得心裡充滿了振奮，有一種終於又可以重新開始的歡喜。他歡喜道，“傻瓜。”
可是他怎麼都沒有想到，這是善善對他說得最後一句話。謝謝你，還有意味不明的眼神，爲什麼當初他卻沒有看出來呢！當真是因爲關係則亂，所以連他向來以冷靜睿智著稱的魏大公子，
也有錯愕不及的一天。
白色的窗簾隨風飄蕩，明媚的陽光灑進來，照得整個病房亮堂堂的明淨。潔白的病牀鋪得整整齊齊，只是稍微有那麼一點點褶皺，看出是以前被人怎樣的凌亂地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