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心

夜裡,倆人剛進行了一番酣暢淋漓的運動,蘇懿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祁祉裸露在外的胸膛。

祁祉長臂摟着她的腰,咕噥道:“懿娘果真胖了……”

蘇懿瞪了他一眼,只是一張白玉似的小臉上還帶着剛歡好後的潮紅,一眼過去沒什麼威懾力。

祁祉便懶懶地笑,正要說上幾句,就聽見懷裡傳來了極輕極緩的呼吸聲,把人兒從懷裡拎出來才瞧見小姑娘早已睡的香甜。

這沒心沒肺的小東西。

雖是這樣,祁祉一早走的時候仍是細細詢問了毓箸蘇懿近日是否有異常,毓箸謹慎地搖搖頭,只道主兒嗜睡還能吃,淺顯地提了提蘇懿對她有防備的事兒。

然而這樣的日子多了蘇懿也覺着不對了,錦瑟學過藥理,雖不精通,可在摸上蘇懿脈象的同時便確定了。

她真心爲蘇懿高興,歡天喜地道:“奴婢雖不通醫術,可姑娘的脈象確是有喜了!”

蘇懿的猶如被人敲了當頭一棒,呆愣愣的,全身血液都凝固了般,那夜祁祉的話冷漠而絕情,真切地迴盪在耳邊:“一年之內最好不要有子嗣!”

一時間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她瞭解祁祉的,這個男人絕對說到做到。這些日子的柔情蜜意霎時碎爲泡影,現在想來不過是粉飾太平罷了,祁祉心裡的刺一直不曾拔去,而這個孩子對他來講,是對他們所有過往的否定,是原罪。

她還沒來得及體會初爲人母的喜悅,卻不得不爲即將而來的喪子之痛做好準備。她無能爲力,這個孩子是她和祁祉的,是真的,她沒有落紅,是真的,祁祉不可能容得下這個孩子,也是真的。

哪怕是他的親生骨肉,他也絕不允許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不是出現。而他對蘇懿的本就不多信任,也早在那條潔白的帕子之後消失殆盡。

錦瑟不明白爲什麼姑娘懷了皇嗣卻一點也不開心,甚至像失了魂一般,還把自己關在屋裡一下午。

她知曉姑娘定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毓箸姑姑時常來探她和錦繡姐姐的口風,就連該說什麼姑娘都會吩咐好。且皇嗣茲事體大,可姑娘明明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的,難道陛下也不可以嗎?

屋子裡的蘇懿思緒紛飛,一走了之嗎?這個想法一出便被她狠狠否決了,早在進宮那一刻起,她就不是那個恣意瀟灑的蘇家姑娘了,她自幼習得的是家國大義,揹負着的是蘇家的滿門榮耀,是永衛大乾錦繡江山的決心。

如果她就這樣走了,祁祉能做出來什麼她完全能想象得到,他會瘋,祁祉若是瘋了光丞相府她就擔負不起。

終於在傍晚芳華殿的門纔打開,蘇懿單單喚了錦繡進去,“你去太醫院西院找堂哥,讓他開好安胎的方子,你親自去抓藥,做乾淨點,別讓任何人知道。”

“奴婢曉得,姑娘放心。”錦繡應下轉身出去了。

這幾日祁祉似乎很忙,總是要入夜了纔回來,可無論多晚都是要跟她胡鬧一通的,今日也不例外。

祁祉是個十分重欲的人。

蘇懿故作自然地撒嬌,悶在他懷裡嬌聲嬌氣地說今兒個累得不行,不想再做那檔子事。

祁祉就捏她的腮幫子,好笑道:“哪就累了?不是睡了一下午了麼。再說又不用你動,我伺候着你還不成了?”

蘇懿突然來勁了,瞪着眼看他:“你別讓他們監視我,我不喜歡!”

對於祁祉這種行爲,兩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只不過今日蘇懿心緒不寧,格外敏感罷了。

祁祉也沒再說話,湊過去吻她的脣角,觸到的一瞬矜貴的眉就狠狠皺起來了,“到底怎麼回事?怎麼會吃藥的?”

蘇懿方纔穩下的心神又晃起來,她怎麼就忘了漱口!作小女兒情態狀的掐他腰間軟肉,“還不都是怪你,夜夜不叫人睡個好覺,不得喝些湯藥補補。”

聽着小姑娘的嗔怪控訴,祁祉這纔打消了疑慮,拍拍她的腦袋,意有所指道:“是該好好補補,要不然一次都沒有呢就暈過去了怎麼行?也別喝些不三不四的藥,明兒讓李太醫寫個滋養身子的藥方來。”

經過她這一番鬧騰,祁祉總算是沒有碰她。

然而蘇懿算漏了天意。

五月初十這一天,纏纏綿綿地下起了雨,連天都變得黑沉沉,讓這偌大繁華的大乾宮平添了幾分死氣。

蘇懿不喜這樣的天氣,總感覺什麼事兒都變得像這老天一般變幻莫測。

就在她用完早膳起身的剎那,熟悉的暈眩感涌上,不過這次她沒能扛過去,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

“姑娘!”

“主兒!主兒!”

未央宮亂作一團。

蘇懿醒後第一眼瞧見的就是祁祉居高臨下望着她的俊臉,裹夾着深濃不見底的寒意,她絕望地閉了閉眼。

她微微動了動身子,才見跪了一地的宮人連帶着幾位太醫,蘇懿頓時如墜冰窟,整個芳華殿裡比這天氣還死氣沉沉。

“阿祉哥哥?”她仰起頭來低低地喚,一張小臉兒愈發顯得蒼白。

祁祉瞧着她臉頰上好不容易多出來的肉感,可笑竟是懷了個孽障所致,虧他還以爲是自己養小姑娘養的好,敢情是連帶着替別的男人養了孩子。

“阿祉哥哥怎麼這時候來了?”

“朕再不來你豈不是要繼續瞞着了?瞞到什麼時候呢?瞞到這孩子月份穩定,倘若那時再喝墮胎藥定會傷及你的身子,你篤定了朕捨不得,是與不是?”

男人一字一頓,蘇懿心裡咯噔一下,頓時有了底。

祁祉閉了閉眼,意味不明地笑了聲,“懿娘阿,你終究還是太天真了,朕都不知道是不是要感謝自己把你保護的太好。”片刻後,男人眼皮也不擡一下地吩咐:“所有伺候貴妃的人都拉出去杖斃。”

蘇懿猛的擡眸,目光掃過地上頭都不敢擡一下的錦繡錦瑟,掀起被子就跪在了榻上,“陛下不要,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是我自己瞞着的,是我不想讓陛下知道的!”

祁祉眯了眯眸子,扯開嘴角笑了,“你以爲你自己能抗的下?你不就料定了朕捨不得殺你麼?”他揮了揮手,屋子裡的人霎時被帶了下去。

屋裡只剩下兩人,祁祉攬着她的腰把她塞回被子裡,扼住她的下巴逼她與他對視,鼻息可聞,這是平日裡最親密的姿態。

“讓朕猜一猜你接下來要說些什麼,”他此時淡定的過分,像是在欣賞獵物最後的掙扎,“你會求朕相信你,說這個孩子是朕的,可是懿娘,朕從來沒有告訴過你的是,自成婚以來朕都在喝避子湯,就連新婚夜那次朕也在你次日的膳食裡放了藥。”

蘇懿瞳孔猛的收縮,目光失去了焦距,把祁祉的話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又一遍,才堪堪領會他話裡的意思。

祁祉摩挲着她的下巴,問:“那麼你說,這個孩子哪裡來的呢?”

是阿,這個孩子哪裡來的呢?

蘇懿不知道。

他端起一旁的碗,裡面黑褐色的湯藥瞧着就泛苦味,循循善誘道:“懿娘乖,把這碗藥喝了,咱們再好生調養身子,咱們會有自己的孩子的,好不好?”

蘇懿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硬是強忍着不肯讓它掉下來,她扯祁祉的衣袖,辯解愈發蒼白無力:“阿祉哥哥你相信懿娘,這就是我們的孩子啊……懿娘……懿娘從不曾有過旁人……”

祁祉不聽,想要灌她喝下去,蘇懿劇烈掙扎着,“我不喝!”來回間青瓷白底雕石榴的小碗便被啪一聲打翻在地上,氣氛霎時降到冰點,蘇懿看着一地的碎片,那石榴的雕花怎麼看怎麼諷刺,石榴啊,寓意多子多福的。

祁祉周身泛起冷意,“就爲了這麼個野種?”

“他不是野種!”

“那你說他的生父是誰?!”

“是你啊……你怎麼就不信呢……”蘇懿徹底癱軟在榻上,面色蒼白,眼眶泛紅。

祁祉當即拂袖離去。

自那以後蘇懿就沒再見過祁祉,哦對,第二天又來了一次,仍是逼她喝藥,她不依,芳華殿便又換了一套新的桌椅。

她想着,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手覆上小腹那一處暖融融的,自她有孕來,這孩子乖都不行,從來沒有鬧過她,連夜裡兩人百般折騰,她仍在肚子裡待的安穩,應是個乖巧的囡囡罷。

蘇懿頭往後仰了仰,一滴淚無聲滑落,孃親對不起你……可憐她到最後一刻都要利用這個孩子。

現在大乾宮裡盛傳陛下同新婚的貴妃鬧翻了,可憐最是無情帝王家,前些日子還如珠似寶地捧着,這就冷落了。可也有人說,想必是貴妃娘娘作過頭了。

再見祁祉是五月十七這一日,他終究是沉不住氣的,容忍不了這樣一個“野種”一日日長大。

蘇懿素白着一張臉,就這麼直勾勾看着他,她又瘦了很多,看向他的目光冷漠疏離,還夾雜着難以掩飾的恨意。

祁祉覺得諷刺,這就看仇人一樣看他了,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呢。

“祁祉,”她語氣鄭重帶着決絕,“我就問你最後一遍,你後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