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心

蘇懿一邊嗔怪一邊紅了臉,最後直接鑽進了被子裡,把臉都給蓋上了,裹得像個糉子,悶悶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我不出去玩,我睡了,你也快點回去歇息罷!”過了一會兒又說:“你要實在閒得慌,找你的秀女們交流交流感情也可以,她們指定歡迎你。”

“朕會順着那羣老頑固的意選秀納妃,但朕不會分一絲一毫的心思給她們。將來後宮最尊貴的女人是你,太子的生母也只能是你。朕也沒法在其他人身上上心,朕的“一顆心都在你身上。”

自稱是朕,這是一個根基尚未穩固的皇帝能給他的摯愛的唯一的承諾。

那一小團兒一動不動。

祁祉也不着急,盯着被子下面那個人形狀的凸起,過了好半響才施施然的開口誘惑。

果然,小姑娘一會就探出頭來,嘴撅的老高,能掛小壺了,小鼻尖哼着粗氣,魅惑極了的桃花眼泛着水汽,這小可憐的樣兒祁祉也不忍心再打趣她了,哄道:“乖,不鬧你了。真的不想去?現在外面可熱鬧了呢。”

“有大紅燈籠,有各式各樣的油紙傘,有舞獅,河邊還有少年少女在放花燈,有你愛吃的小零嘴兒,糖葫蘆,麥芽糖,千層酥,桂花糕,糖蒸酥酪……”

蘇懿不吭聲,祁祉也不急,就這麼靜靜的看着她。

瞧着小姑娘忍不住咂巴咂巴嘴,祁祉面上仍是淡然。

蘇懿暢想,別的還好,糖蒸酥酪是怎麼吃也吃不夠,偏偏阿孃不讓多吃!

喬氏真冤阿,天地良心,絕對不是自己苛待女兒,還不是鬼丫頭嘴上沒個把門兒,吃多了就不吃飯。

乳白色的糖蒸酥酪,上頭點綴着些許紅豆、葡萄乾和碾碎的核桃仁,瞧着白白嫩嫩紅紅綠綠的,品相極誘人。這糖蒸酥酪凝如脂膏,甜膩可口,最宜姑娘家食用。

最後還是蘇懿熬不過美食的誘惑,又蔫蔫地問:“被人認出來怎麼辦?”不能控制地露出了期盼,本來開始就想去玩,這聽到祁祉的敘(誘)述(惑),就更想去玩了。

祁祉笑着又捏了把她的臉:“放心,一切有我。”

蘇懿沒有多問,他既然說有他,那就得相信他纔是,轉身去了屏風後面換衣裳。

恩,絕對不是自己特別想出去玩。

爲啥沒把人請出去?一是不方便,二是裡衣剛纔就換了,這會也不用再換,直接把衣服套上就行了。

蘇懿很快就換好了,因爲要出門玩興奮得小臉紅撲撲的。

喬氏倒是不拘着蘇懿出去玩,可是晚上也不準出門的。

這興奮的小模樣讓祁祉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視線掃過蘇懿胸口的時候頓了頓,小桃子還沒熟,不着急。

小腹又冒出了邪火,祁祉眼神也跟着暗了下來。自己又不是不經人事,將來也指定是個青史留名的風流皇帝,雖不到牡丹花下死的程度,好歹也會想。

早些年是蘇懿年紀太小,再禽獸的人也不可能對着娃娃有什麼心思。

現在……

祁祉眸色又深了些許。

燈市這條街亮如白晝,兩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籠。人來人往那叫一個熱鬧。

姑娘也多,有些蓋上了帷帽,有些卻是直接就把臉給露了出來,也不嬌羞,落落大方。二八年華的俏麗,在各色燈光下,格外精緻。

大乾民風開放,不少男男女女都借燈會表明心意。

幾乎每個人手裡都拿着從攤位上買的小燈籠,小小巧巧的一手可握,有動物形的,有各種花卉形的。

剩下的也大多都撐着油紙傘。

唯獨,就兩人沒拿。

前頭一陣喧鬧,蘇懿也拽着祁祉巴巴地湊上去。

是猜謎的,不過與尋常的不同,彩頭是一把油紙傘。

那傘一看便不尋常,血紅色的底上題着一首詩:

江南雨,古巷韻綢繆。

油紙傘中凝怨黛,丁香花下溼清眸。

幽夢一簾收。④

蘇懿搖搖祁祉的袖子,意思很明顯。

祁祉失笑,他能不瞭解這丫頭麼?要麼不做,做就要做最耀眼的。但他並不想遂她的意,那血紅色他總覺着不祥。

“阿祉哥哥~”

得,祁祉瞥了她一眼,面上仍是風淡雲輕,從老闆手裡接過竹牌。

那竹牌的背面的謎底用幾層厚紙牢牢糊住,而正面的謎面上只寫了一個“螢”字,除此之外,便無任何提示了。⑤

祁祉思索半晌,微垂下眼,提筆寫了一個“花”字。

站在祁祉身旁的蘇懿一愣。

謎底是“花”麼?

看這樣子不像是拆字,而且兩者也沒有任何聯繫。難道螢火蟲會採蜜麼?

蘇懿一時半會兒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看着祁祉將寫好謎底的紙遞到老闆面前,誰知老闆看到謎底後朗聲一笑,望着祁祉嘆道:“客官真是聰明過人。”

說着他便將竹牌背面粘着的紙揭開,那上面用濃墨寫着的,正是一個“花”字。

蘇懿沒想到祁祉居然猜對了。一時間感覺自己長安第一才女的臉被打了。

螢怎麼會和花有關呢?

祁祉從攤主手裡接過了油紙傘,一轉頭就看到了蘇懿那談不上高興的眸子。

他濃墨般的眉微皺,“怎麼?你這樣兒是不想我猜中,還是不喜歡這油紙傘了?”

倒也談不上。

她擰眉沉思,還是想不明白,猶豫了半晌,還是小聲問道:“那燈謎的謎底,爲什麼會是‘花’呢?兩者有什麼聯繫麼?”

說着,她又伸手搖搖祁祉的袖子,很想聽聽他的解釋。

祁祉挑眉,一副欠揍樣兒:“腐草爲螢,花不也是草化的?”

蘇懿恍然大悟。

螢火蟲喜歡在潮溼腐爛的草叢中產卵,古人便認爲螢火蟲是腐草所生,而花字拆開便是由艹和化組成,與螢火蟲一樣同爲草所化成,這謎爲“花”,當真是極妙的。

油紙傘取其圓滿的意思,作爲人們遮日避雨、驅惡避邪的象徵。

“油紙”與“有子”諧音,故女子婚嫁時,母家通常會以兩把紙傘爲嫁妝,含“早生貴子”的意思。

“傘”的正體字“傘”字裡有五個人字,象徵着多子多孫,傘面張開後形成圓形,爲祝福新人生活美滿圓滿的意思。

寓意是極好的。

蘇懿等了會兒,沒等到祁祉把傘遞給她。她剛剛沒注意時,油紙傘已經到了祁祉手上。

“阿祉哥哥?”

“這傘古怪,我先替你收着罷。”

哪裡古怪了?蘇懿想講道理,祁祉遞了串糖葫蘆過來,她就把這事兒忘到腦後了。

倆人直接從街頭逛到了街尾,蘇懿也從最初的挺直小背到現在微微彎身,甚至連路都不想走了。

是撐的,直接吃了一條街。

祁祉彎身摸了摸蘇懿鼓鼓的小肚子,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委屈狠了。

讓她待在原地,自己去旁邊的小攤上買了兩盞荷花燈,還拿了筆和墨。

“我們去放荷花燈。”

這城裡的河連着外面的護城河,最後繞城一圈後匯入大江。

倆人到的時候時辰已經很晚,河面上飄着許多一閃一亮的荷花燈,放燈之人大多都已經離去,只剩三三兩兩還在岸邊佇立。

蘇懿吸吸小鼻子,突然就想到了他要選秀那點破事兒,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直接把祁祉方纔遞來的筆丟回了石桌上,側頭看着河面上飄着的荷花燈,又是生氣又是不滿:“有什麼好寫的,反正也不可能實現,直接不寫得了,還免得浪費紙墨。”

白日裡許願是和祁禧一起,想不了這麼多,許自己最大的心願也沒什麼不妥,現在心悅的少年在眼前,女兒家的小心思自然上來了,誰不期盼一生一世一雙人?

突如其來的脾氣也讓祁祉有些措手不及,彎身試探性地拉拉她的手,小心道:“怎麼了?”

蘇懿性子本就不好,這會聽到祁祉溫柔的聲音,直接紅了眼睛。明明是自己在無理取鬧,帝王還在將就自己。

低頭快速眨了幾下眼睛,最後小聲道:“我的願望不可能實現的,真的沒必要寫了。”

哪個皇帝不是三宮六院,哪個皇帝不是六宮粉黛?

她雖然小性子多了些,又不是真不懂事,當然懂的這些。

就算祁祉心不在那些女人身上,不僅爲了皇家子嗣,就算是平衡朝臣也是要納妃的,不可能只有自己一個人的。

如今葉皇后不就是個鮮明的例子,結髮妻子,年少伉儷情深,聽聞就要臨盆了。

眼前的少年就要爲人父了。

聲音是異常的低落。祁祉眉心一皺,直接起身來到蘇懿的身前,然後蹲下,仰頭看着她的眼睛。

“告訴我,你的願望是什麼?”

平靜又自信:“將來的我,可以實現你的任何願望。”

就是因爲你是皇帝所以纔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蘇懿自然沒有說出聲,只是死死地咬着脣定定地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祁祉,臉上的倔強和執拗表現無遺。兩人對視了良久之後,祁祉嘆氣起身。

蘇懿只當他是生氣了,結果祁祉只是走到她的背後站定,然後彎身環住了她。手握着她的手拿起了毛筆。

蘇懿從未抗拒過他的親近。

祁祉臂彎鬆了鬆,低沉又鎮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老祖宗定下來的規矩確實需要遵守,也有一定的道理。”

蘇懿握着毛筆的手一顫,他這就看出來了?

“但當世者誰拳頭最硬,誰的話就是規矩。”

蘇懿最終寫下是依然是山河無恙,錦繡萬里。

平日裡再張揚的人,在感情面前也像個鵪鶉。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祁祉眸色極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