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心

玩過鬧過,祁祉大抵是放心不下,又拖來幾位老御醫診脈。

得到的結果不外乎就是“小殿下康健”“懿主兒身子骨硬朗”

就這麼幾句話,足以讓祁祉眉開眼笑。

蘇懿的位份沒有再封的餘地,便也只能無盡奢靡的賞賜流入未央宮丞相府。

他將門窗掩得嚴絲合縫,又命人加了火盆,才興奮道:“給我瞧瞧。”

蘇懿被他這副毛頭小子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驚住了,愣愣地便解了衣襟,露出光潔玉潤的肚皮,懷胎三月的小腹已隆起輕微的幅度,他擡手覆上去,一隻手掌便遮蓋的嚴嚴實實。

太小了。

纖細的腰身看得祁祉心裡發慌,真不知她這般纖弱,該如何爲他孕育一個孩子。他不敢再看,目光移到小巧玲瓏的肚臍上,湊上去輕輕吻了吻,他的脣輾轉流連着,最終落到了他視作神聖的地方。

那裡,有一個流着他們倆血脈的孩子。

經他一通鬧,姑娘羞紅了臉,嗔怪着把他推搡開,兀自整理着衣衫。

未央宮自是一時風頭無兩。

可蘇懿仍舊窩在宮裡不出門,妃嬪們大多下了拜帖,她也就挑幾個閤眼緣的請進來坐坐。

這日,恪嬪雲歌熙嬪傅棠僖嬪寶珠幾個嬪主兒並嫿妃媺婼襄昭儀秦憐等幾個來未央宮打葉子牌。

蘇懿嫌這把戲無聊,兀自歪在榻上玩九連環,媺婼不與人交好,這會兒正大刀闊斧地坐在另外四個的旁邊,見誰輸了就笑誰。不一會兒幾個姑娘恨不得把她扔出去。

雲歌忽提到:“懿姐姐身子可同尋常有些不同?前些日子嬪妾的孃親來信說,家中三嫂現下害喜得厲害,月份……應是與姐姐差不多的。”

寶珠便道:“懿姐姐是有福氣的,連帶着小殿下也給姐姐沾福氣,這麼些日子了,竟是沒曾鬧過呢。”

“不過是皇兒貼心罷了,”蘇懿輕拍了下肚子,又換了個方向歪着,“雲三少夫人害喜厲害麼?待小孩子出來肯定要好好打一番屁股的。”

媺婼無語:“瞧瞧,小殿下哪敢不貼心啊,有這般狠心的孃親!”

蘇懿就一副恨恨地樣子指着她:“本宮如何狠毒?這小賤蹄子說話沒個輕重,來人給本宮掌她的嘴!”

“哎喲!皇貴妃娘娘饒過小的吧,小的知錯了。”

嬪主兒們只是笑。

走出未央宮雲歌才黯了眼眸,哪裡是家中三嫂,是她自己這個不知道心疼孃親。

她腹中孩子不足兩月,想是初次便有了他,可如今未央宮風頭正盛,陛下一顆心撲在蘇氏所出的身上,她的孩兒該如何啊?

這日春風和煦,蘇懿應約帶着衆人去御花園放風箏。她很少來御花園,畢竟自個兒宮裡有桃林,也不在乎這些野趣了。

奴才們嘰嘰喳喳地高興極了。

“我這是小魚兒!”

“哪有魚在天上飛啊?”

“你們且瞧着,總有一天魚也能上天。”

又是一陣笑鬧。

蘇懿慢悠悠地走在人羣最後頭。

毓著笑着攙住她:“主兒不去玩玩兒?”

“本宮呀,還是等他出來帶他一塊玩兒吧。”她輕輕拍拍肚皮,一旁問棋忙上前來替她扶住腰。

問棋是前些日子剛提上來的一等宮女,是蘇懿陪嫁丫頭之一,本來一直在外殿侍候。現下蘇懿事兒忒多,便又提了四個,分別喚作問棋、觀畫、聽詞、藏琴。一個殿裡六名大宮女,想來也是大乾宮獨一份了。

蘇懿看向她:“你呢?怎麼不去玩?守在本宮身邊做什麼。”

問棋搖搖頭,輕聲道:“主兒是主子,身邊怎能沒人侍奉,叫他們玩去吧,奴婢以後還有機會。”

蘇懿拍拍她的手,便也不再說話。

問棋是個極爲中規中矩的丫頭。

萬里身邊圍着一羣姑娘,現下他是全場最扎眼的一個,因爲他風箏飛的最高。

在一聲聲“萬里公公好棒!”“真厲害啊!”中,萬里迷失了自我。

然後風箏急劇下落,掛在了御花園最高的樹的樹杈子上。

衆人:“……”

蘇懿腦門兒突突跳,當場不顧威儀指着萬里怒吼:“你還本宮風箏!”

蘇懿會吃會玩,做風箏師承喬國公,是一門爐火純青的技術。至於那個風箏,是萬里連坑帶騙三四天,蘇懿才答應讓他今天玩一會。

現場情緒最複雜的當屬小萬公公,一是因爲這個風箏是自家主兒借給他的,二是因爲這個風箏是自家主兒最喜歡的,三是因爲這個風箏掛在樹杈子上了,四是因爲……他完犢子了!

就在這時,一道不和諧的聲音闖了進來:“這是哪宮的奴才,如此不守規矩?!御花園可是你們能肆意嬉鬧的地方?!”

沒想到假山後會突然走出來一個錦衣華服的女子,衆人都愣了一下。

就這一下,讓那女子鑽了空子:“你們的規矩呢?見了本嬪還不行禮?!”

蘇懿是坐在衆人身後的石桌旁,方纔衆人都圍過來笑話萬里,是以她被擋了起來。衆人扭頭看她意思,蘇懿一雙桃花眸裡盛滿笑意,示意他們別動。

喲,來活了。

得了令,衆人便只頷首問安:“奴才奴婢給安嬪娘娘請安,安嬪娘娘萬福金安。”

“你們是哪宮的奴才,如此沒規矩?主子平日裡如何管教的!”

一個小太監道:“回安嬪娘娘的話,奴才們是未央宮宮人,今日主兒帶奴才們出來放風箏的。”

“原是未央宮的,真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安嬪一副鄙夷不屑的面孔,輕撫髻上斜插的步搖。

安嬪位列九嬪,是昭春宮主位,宮裡的主位們大多御下嚴格,容不得一絲一毫懈怠。對於蘇懿這種掌管未央宮的散漫方式大多打心眼裡瞧不起。

偏偏御下越嚴越容易出事。

“那安嬪倒是說說,未央宮的主子如何,奴才又當如何?”

蘇懿慢悠悠地由衆人簇擁着起身,原本圍着她的奴才們十分有眼力見兒的讓出一條道。

安嬪實在是沒想到高高在上的皇貴妃能屈尊紆貴地同奴才們一同玩鬧,方纔一通耀武揚威不過是過過口癮,料定了皇貴妃不在場,現下嚇白了一張臉。

噗通跪在地上:“嬪妾給皇貴妃娘娘請安,皇貴妃娘娘大安。”

“本宮怕是不怎麼安了。”她慢慢踱步上前,將恃寵而驕的妖妃樣兒拿捏的十成十,“萬里啊,妄議皇貴妃品性該當何罪?”

“陛下說了,您怎麼開心怎麼來。”萬里諂媚着臉道。

安嬪什麼也顧不得了,直言道:“嬪妾的父親前些時日爲丞相大人治理夔州水患獻了計,求娘娘看在嬪妾父親的份兒上,饒了嬪妾口不擇言。”

“哦?那照你意思說,若沒有安大人,夔州水患丞相便治不了了嗎?”

“嬪妾不敢!嬪妾不是這個意思啊!”

“今兒天好,安嬪就留在這御花園好好曬曬太陽吧。本宮先逛逛,你且等在這裡本宮回來同你敘話。”

這就是沒她指令她便不能起來了。

“皇貴妃饒了嬪妾吧!嬪妾……嬪妾懷有皇嗣!跪不得啊!”

蘇懿只輕飄飄掃了她肚子一眼,便帶着她皇貴妃的儀仗走了。

“微臣參見皇貴妃娘娘。”季楓俯身參拜。

“嗯。”

蘇懿本欲直接走過,誰知被他攔下,“微臣撿到了只風箏,便循着方向來了,現下將風箏歸還給娘娘。”

“哦,這不是本宮的。”

“娘娘看。”只見季楓指着右下角那朵小小的桃花衝她笑。

蘇懿有個小習慣,就是小物件總得留下些她的印記,日子久了,便約定俗成地在右下角或繡或畫上一朵桃花。

季楓是在她小衣上發現的。

蘇懿一噎,示意萬里接過來風箏便急匆匆離開,“那本宮謝過季統領了。”

好興致盡失,她一語不發回了宮,便把宮人都攆了下去待在芳華殿,午膳只草草用了兩口,毓著擔心她,也不敢多問。

未時一刻,未央宮在外行走大總管元祿來報,昭春宮安嬪小產了。

這一瞬間,頭痛欲裂。

蘇懿覺得嘴裡一陣發苦,彷彿剛吃了還未成熟的青桔子,又酸又澀的滋味在她心底蔓延開來,無論如何咽不下去。

如鯁在喉。

她用左手撐住額頭,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手裡沾過不少人命,祁祉不在她身邊的那三年,她步步算計才獨當一面,可都是別人先來招惹她,她才變本加厲還回去。

今日這般,殘害一條無辜的小生命,她心裡並無想象中的任何快意。

未時二刻,聖駕到。

祁祉滿身怒意走進芳華殿,昏暗的大殿中,她一個人坐在窗邊,他只能看見她尖細的下巴和緊緊抿着的嘴脣,再多的就看不清了。

他走至她身邊她都未察覺,直至下巴被扼住,對上祁祉怒意升騰的眸子。

她覺得好像該說些什麼,應該是要向他認罪的吧?畢竟她殘害了皇嗣。亦或是道歉?畢竟那是他的孩子。

可說出口的卻是:“陛下來興師問罪?”

祁祉心底抽抽地疼,對上那雙眸子,他就直接繳械投降,他嘆了口氣,將身形單薄的人兒攬進懷裡,輕輕哼唱兒時的童謠。

手背上一滴溼潤,他停止了哼唱。

“哭甚?” шшш ▪тTkan ▪¢ ○

是呀,她哭什麼呢?人是自己罰的,孩子是自己親手殺的,她一個罪魁禍首哭什麼呢?假慈悲啊。

她聽見他告訴她:“懿娘,你沒錯,是她挑釁在先,你罰跪已是從輕……懿娘不知道她有身孕,懿娘只是依宮規處置……”

“我最喜歡懿娘了。”

“懿娘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姑娘……”

一縷陽光照進窗櫺,蘇懿伸手去擋,纖細的腕上掛着她最喜歡的玉鐲子,她輕輕道:“你看這雙手,多白,可它沾了多少人的血啊。”

她讓人活活打死了往她膳食裡下迷情藥的丫鬟,親手刮花了背地裡說她壞話的寧國公嫡女的臉,逼死了林尚書那個總是怯生生的庶女,剁下了調戲她的靖遠侯世子的右手……

一樁樁一件件數不勝數。

祁祉都給她壓下來了。

可他壓不下她午夜夢迴時的心驚膽戰。

她有什麼錯呢?是他們先要害她的啊……可是良心不安,良心不安啊!

每每沾上一條人命,她臉上的笑就會愈發和善。她只知道懿苑有個丫頭突然暴斃了,只知道寧國公府的嫡女在去山寺祈福的路上遭了歹人,毀了容貌,只知道尚書府的庶女受不了善妒的嫡母的磋磨自盡……

她什麼都不知道了。

旁人也只知道昔日丞相的掌上明珠如今的皇貴妃待人一團和氣,是個頂頂軟心腸的菩薩娘娘。

這次呢,祁祉又該如何爲她開脫呢?

只聽他道:“昭春宮的安嬪何時有過身孕?她起先說有孕不過是爲了博得聖寵,現下也是爲了栽贓陷害於你,這般欺上瞞下,懿娘罰她跪一跪當真是輕了。”

哦,安嬪沒有身孕啊……

那就好……那就好。

可她得給那個孩子誦經祈福超度啊,期盼他能投生個好人家,不要再碰上她這樣十惡不赦的罪人了呀。

求求老天爺怎麼罰她都行,不要報復在她的孩子身上呀。

這件事沒有掀起任何的波瀾,只是聽說最近昭春宮總是有女人哭的聲音。

看吧,畫本子上演的果真是假的,什麼寵妃被陷害罪證確鑿,皇上迫不得已把她打入冷宮,都是放屁,皇上要是真心想護你,這些證據就不會存在了。

自那日之後,蘇懿迅速消瘦下去,懷胎四月尚不及沒懷胎是豐腴。她又開始害喜症,吃不下睡不好,連帶着祁祉也難受。

宮裡子息綿延起來,恪嬪熙嬪都有了孕,月份是差不多的,梵嬪月份比她們稍大些,連帶着她的好姐姐蘇靜語也有了身子。

祁祉卻是顧不得的。

芳華殿。

奴才奴婢們跪了一地,“主兒,算奴婢們求您了,您好歹吃兩口,小殿下也得吃啊!”

“是啊,主兒,御膳房送來的這雞湯煨了好幾個時辰呢,您嚐嚐啊……”

再看榻上的姑娘,一張桃花面煞白,聞言紅了眼眶:“本宮吃不下吃不下!你們滿心滿眼裡都是小殿下,本宮怎麼辦?!”

奴才們不敢再勸。

聞訊匆匆趕來的祁祉看見這一幕心都要碎了,幾步上前把姑娘摟進懷裡千嬌百寵地哄着。

姑娘委屈的很,哽咽道:“這幫子人好不曉事,我都說了吃不下他們還讓我吃……”

祁祉親親她額角,替她輕輕揉着泛着酸味的胃,“奴才們不曉事,罰他們便是,可別氣壞了自個兒。”

他低沉着嗓音,溫言軟語地哄着疼着。

毓著卻等不得了:“陛下您勸主兒好歹吃兩口,從一早到現在,就吃了幾顆酸梅子,主兒的身子哪受得住啊?”

祁祉眉心一跳。

毓著姑姑關心則亂,一句話把溫順下來的姑娘又給點着了。

“嗚嗚嗚嗚……阿祉哥哥我難受。”

她一哭,就開始嘔吐。太醫們進進出出找不出解決的好法子。

她不舒服,祁祉跟着心焦氣燥,當即叩住前來請脈的太醫,怒叱:“你們的藥怎麼不管用?爲何還是吐!”

老太醫戰戰兢兢如實道:“陛下不必擔心,害喜實屬正常現象,只是皇貴妃娘娘的反應重一些。沒有什麼湯藥能完全抑制,過段時日胎兒漸長,娘娘自然就會好起來的。”

“你的意思就是要繼續忍了?你們這羣太醫在宮裡吃白飯嗎?滾出去想辦法!”祁祉氣的咬牙。

太醫僅從眼神裡就已經感受到了皇帝潑天的怒意,當下磕頭應着,馬不停蹄的趕回太醫院尋方問藥。

又是小半個月過去,蘇懿的情況還未好轉。

她身子有恙,祁祉處理國政也沒什麼心勁,總會見縫插針的往未央宮跑。

這日御書房內,戶部尚書事無鉅細地稟告,聽得祁祉有些不耐煩。他揚眸看了眼天色,道:“先停一停,朕回一趟未央宮。”

戶部尚書忙道:“陛下,臣就剩一件事沒上稟了……”

他是個沒眼力的,惹得祁祉不快,頓時將手頭的摺子扔在他身上,板着臉道:“尚書,皇貴妃爲了給朕生龍嗣,吐的昏天黑地,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你有沒有點仁慈心?孰輕孰重分不清嗎?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也要朕去操心嗎?”他伸出食指在官員中掃一圈,“要你們幹什麼吃的!”

他性格本不暴躁,以往朝堂上有人惹他不愉,往往只是釋放威壓,這便讓百官大氣不敢出了,現下龍顏震怒,在場的官員旋即跪在地上,不敢吱聲,俱是斂眉低首等着挨訓。

祁祉恨鐵不成鋼地剜他們一眼,闊袖一震,離開御書房。

尚書輕輕呸了一口,還回未央宮,未央宮是你家啊?皇貴妃懷嗣艱難,其他嬪主兒就不艱難啦?也沒見你上過心啊。

錦繡錦瑟站在殿外守着,見聖駕至,連忙福禮問安。

祁祉擡手示意,問:“懿娘好一些沒?”

錦繡一臉哀愁:“自晨起姑娘吐了兩次,一點東西都沒吃,不久前剛睡下。”

又是這樣。

祁祉皺起眉,輕手輕腳的走進芳華殿。貴妃榻上姑娘乖巧睡着,面色病白。

他沒想到懷孕這麼難,他早做過父親,那時德音懷胎時胎象甚是穩固,她年歲大些,身子底子又好,能吃能睡,他也從來不上心,更是沒操過心。

現下蘇懿這般,祁祉心疼的要命,許是他的注視過於熱切,蘇懿慢悠悠睜開眼,只覺頭暈目眩。

他扯起抹牽強的笑意:“御膳房新進了御廚,你賞個臉嚐嚐,好不好?”

已經到了午膳時間,他抱起她下榻,正是春光大好時節,她又害了體熱,現下只着輕薄春衫坐在圓桌旁,琳琅滿目的菜品,種類繁多,色香味俱全,甚至還做了別緻的造型。

她試着嚐了幾道菜,放下箸筷說:“我吃不下。”

他嘆氣,輕吻她的額頭:“懿娘,你疼疼我,好不好?”

蘇懿苦着臉,到底誰疼誰啊?

他又有些生氣,“這羣廚子也真是的,就不能做出別出心裁的膳食?”

蘇懿望着滿目的佳餚,又委屈起來:“不是他們做的不好,是我的問題,我吃不下……可肚子還好餓……”

說着,眼尾又開始泛紅。

到最後,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往嘴裡塞東西,強忍着作嘔往下嚥。不吃東西對孩子不好,她捨不得孩子跟着受罪。勉強吃了點,又躺回榻上。

三月初五驚蟄節氣,是蘇懿的十七歲生辰。

她身體不適連帶着心情也不佳,並未如去歲一般大操大辦,只在太液池設宮宴,到場的只有丞相一家和主位娘娘們。

沒有宴請羣臣,太液池設生辰宴依舊是史無前例的無上榮寵。

宴會熱鬧非凡。

她先前喝了止嘔的湯藥,這會子精神氣兒尚好,便叫兩位有孕的嬪主兒上前來敘話,祁祉一個大男人聽着也不好,便叫她攆去那邊談國事去了。

梵嬪她實在不願意搭理,蘇靜語是才人,沒有資格出席。

蘇懿斜倚在軟枕上,同她們分享經驗。

“熙嬪瞧着懷相是好的,恪嬪倒是瘦了些。”

“嬪妾這個指定是個乖巧的小公主呢,安靜的很,知道心疼孃親。”

“那恪嬪恐怕就是個潑猴兒了!”蘇懿笑起來。

嬪們不服氣,“那姐姐該是什麼?前頭這麼乖,現在又鬧起來。”

蘇懿尋思了好一會兒,也沒說出來,索性換了話題:“姑娘家的脆弱時便會想家想孃親,本宮向陛下提了,待過些日子便讓你們家中母嫂進宮探望,也好從自家孃親那裡學些經驗。實在割捨不下的,讓女眷留宿宮中一日也無妨。”

嬪們當即感動紅了眼,起身行了大禮:“嬪妾多謝皇貴妃娘娘恩典。”

“本宮的孃親帶來了些酸果乾,待宴後你們去本宮宮裡坐坐,好帶些回去。”

嬪們感激不盡,說了好些掏心窩子話。十六七歲的姑娘,早在侍寢時就明白宮中看似溫柔多情實則冷漠疏離的丈夫靠不住了。所幸還有人真心實意對她們好。

話語間興許是湯藥過了藥效,蘇懿又開始嘔吐,兩位嬪主兒忙告退,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眼看着勢頭越來越猛,祁祉心抽抽的疼,顧不得一大幫子人,當即打橫抱起她,匆匆離席。還不忘吩咐萬無功:“待宴後請丞相夫人去未央宮。”

蘇懿一見孃親,這些日子壓抑的委屈一股腦兒冒了出來,也不顧什麼儀態了,當即哼哼唧唧撲進孃親懷裡,抽噎着訴說自己的辛苦。

看的祁祉一陣無語,又念及自己準備的生辰禮怕是這會送不出去了,只得憤憤不平地去了御書房批改這些日子爲了給她備生辰禮堆積下的摺子。

眼近黃昏,祁祉回來十分謙遜有禮地說:“依慣例宮妃懷胎八月時家中母親可進宮侍候,”他頓了頓又說,“咱們家這個嬌氣的很,待入了夏,朕便派人接姨母進宮陪伴。”

蘇懿這纔不情不願地送走了喬氏。

晚膳準備了熱鍋子,皇貴妃娘娘很給面子地沒有吐,吃了頓安穩飯。

膳後他牽着她出去散步,竟行至偏殿,她發覺偏殿似乎是更換了牌匾,改成了“長樂殿”。

她似有所感應似的扭頭看他,他牽着她的手,擡步走了進去,蘇懿丹脣微張看着屋裡的一切,好像進入了一個藍色的世界。入目所見,是各種各樣的藍色。

青藍,蔚藍,墨藍,各種各樣的藍色……

祁祉輕聲提醒:“看頭頂。”

蘇懿聞聲看去,眼睛又瞪大了幾分。房頂也被刷成了一片海藍色,更可喜的是幾根房樑上都畫了波浪型,裡面還有幾尾彩色的小魚在遊。

這是他給他們的孩子準備的宮殿。

先前建造未央宮的時候,這所宮殿便空了出來,他不敢貿然佈置孩子的寢宮,因着那時她身子還未大好,恐觸了她不愉。

許是姑娘的驚訝太過溢於言表,祁祉輕咳一聲:“我從西域的書裡看來的,說是藍色能讓人的心情變好,最適合小孩子了。”

說到這他還有些小得意:“這裡的一切都是我親自監工的。”

誰知姑娘突然一眯眼,質問道:“這是給我的生辰禮物?”

她將我字咬的極重。

祁祉早就料到了她的反應,先一步引着她走向另一側宮殿,道:“喏。”

蘇懿循着他所指睨過去,這才發現這座宮殿裡頭原本的陳設都換掉了,空出了整整一面牆,都罩着不透的藕色紗幔,看不清楚裡面有什麼。在祁祉的示意下,她款款行至跟前,拽住紗幔,使勁一扯。

紗幔緩緩落下,蘇懿的面上漫出驚詫,擡手掩住了微張的丹脣。時光彷彿在這一刻停滯,靜謐如水,唯能聽到自己心臟砰砰跳動的聲音。

牆上是異彩紛呈的一幅畫,那畫不似工筆,又不似水墨,像是把女子的脂粉兌水和成泥塗抹上的,偏偏又是顏色各異。

那是一幅美人賞花圖。豔麗的花團簇擁下,衣着襦裙的少女姿容嬌媚站在樹下,手持一把小金扇,神態意韻抓捕的惟妙惟俏。

好半天,蘇懿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這是畫的我?”

“像不像?”祁祉從背後抱住她,“我畫了一個多月,雖然細節粗糙了點,但整體還是不錯的,對不?”

“這叫做油畫,是前些日子西洋使臣來朝貢時帶來的畫師教我的。我學了半個月就學會了呢。”

金振玉聵的嗓音微微上挑,攜着幾分勾誘,問得人心尖酥麻。

就在這時,蘇懿冷不丁一句:“陛下,你是不是被魂穿了?”

若是沒有魂穿,怎麼會突然知道西洋的那麼多東西。那不對啊,被魂穿後的祁祉依然愛她。

她因爲認真思考鼓起的雙頰俶爾被捏住,男人略帶威脅的聲線傳來:“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嗯?”

嗯,標準的質問三件套,是阿祉哥哥沒錯了。

接着又聽他道:“你以後再想這些有的沒的,我就命人將宮裡所有畫本子都燒了!”

蘇懿不再說話,用心體悟着這一刻的溫情,很暖,從頭到腳都暖融融的。

她與他十指相扣,輕聲道:“謝謝。”

掌心感受到強有力的心跳,蘇懿只覺那裡變得火熱火熱,一下子就燒進了她的心坎上。

一丁火星,洶涌燎原。

沒有回答,祁祉扣住她的後腦,將她壓向自己。

四片脣碾磨在一起,炙燙溼濡,一發不可收拾。

許久沒在一起,別說祁祉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了,連蘇懿都有些想念翻雲覆雨的滋味。可惜,肚子裡懷着一個小東西。

蘇懿保持最後一絲清醒,往後仰頭,好不容易纔避開一些,道:“阿祉,不行,會傷到孩子的。”

“我問過太醫,過了三個月就胎像穩健,小心一些沒事的。”祁祉將她翻過來,從背後環住,輕吮她的耳廓,“我好幾個月沒碰你了,實在太難熬了,娘娘疼疼我……”

他一聲聲誘哄着,燈影下的身影越黏越緊。

半個多時辰後,饜足過後的兩人攜手走出殿外。

就在這時,太液池方向突然燃起煙火,“砰砰”炸響在漆黑的蒼幕上,散開的光華變幻莫測,如流星一般璀璨,劃破長空,點亮人的眼眸。

姑娘本嚇得一激靈,隨即笑開了。她倚靠在祁祉肩上,凝眸看着絢爛無比的夜空。

喧鬧間她聽他道:“年夜時沒能陪你看的煙火,再演一遍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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