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溫柔的棲息

說罷人便鑽到隔間:“你怎樣?可以行鍼嗎?”

白露乏力的搖頭:“很急嗎?”

賀江東冷眼上下一掃,鼻子呼出重重的氣息,倨傲不滿:“擦好了沒有?!”

冥夜要被逼瘋了:“還沒。”

賀江東坐下按住白露的肩頭,冷言冷語地好一通吩咐:“別亂動,你體力恢復太慢,清揚一個人忙不過來,小丫頭不能再等了,我爲你運功,一會兒我念針入穴你二人施針。”

不過一盞茶,白露精力充沛地跟清揚一齊聽從指揮。

賀江東靠着椅背,劍眉擰成一團,星目緊闔,一手用力揉着太陽穴,一手按着風府穴,疲勞過度的他頗爲頭疼,強打精神依舊掩不住深深倦意,語氣不好,態度惡劣:“你們將人扶到鏤空的架子躺下,方便上下正背下針,好了就說一聲。”

那是一個只有支架的高牀位,賀江東特地命人打造,因爲有的穴位在正面有的穴位在背部有的穴位在側面,而這個青銅牀架是根據人體骨骼特製,剛好避開所有常用的重要穴位又能起到支撐人體的作用,兩邊還有擱置銀針的位置,下方和頂部分別有兩個燭臺用以點蠟照亮。

清揚配合白露將許鬧放好,穿着中衣中褲方便行鍼,將銀針都攤開:“我們都準備好了。”

賀江東淡淡的“嗯”了一聲,冷言冷語道:“白露,毫針三分膻中穴,毫針三分氣戶穴,毫針五分中府穴,長針一寸氣海穴,毫針五分關元穴,毫針三分膏盲,大針一寸足三裡。清揚,毫針一分手少陰、手厥陰腧穴。白露,毫針一分神門,大針一寸郄穴,毫針五分心俞,長針一寸巨闕穴。”

穀雨見他頓住,爲他倒了一杯提神醒腦的熱茶,站在他身後代替他的雙手按着腦部,從印堂到神庭,從陽白到本神,從絲竹空、太陽、上關、下關到曲鬢、懸釐、懸顱、頜厭,四指指腹分別按住不同穴位一齊揉捏至百會穴。

賀江東輕輕覆上她的手,脣角微微上揚,柔聲道:“累了就歇歇,我沒事。”

穀雨本就性子溫順體貼,輕聲細語:“我們一起,我陪你。”

賀江東知道穀雨看似柔弱卻極爲固執,無奈地拍拍她的手,沒有再勸說:“辛苦了。”

轉眼變了聲線,語速極快:“清揚,白露,毫針各三分百會、涌泉;清揚,毫針五分曲池,鋒針三分神道穴,鋒針一寸中脘穴,毫針三分風池,長針一寸三陰交,毫針三分太沖,大針一寸內關,鋒針三分膈腧穴,毫針半分脾俞穴,毫針三分腎俞穴。”

二十五個穴位扎完,白露的聲音稍稍發顫:“賀震陽,賀醫聖,賀大哥,谷主的脈象正常了!”

賀江東鬆了口氣,神色仍舊嚴肅,語氣卻多了些調侃:“嗯,算好時間,兩刻鐘後依方纔扎針次序取下來。怎麼,人救回來了,你們也不再直呼我大名了是吧?小丫頭怎麼教出你們這羣勢利眼啊?!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哇~”

驚蟄縮在門外的腦袋探進來,撇了撇嘴,爲白露說話:“震陽大哥冤枉人了,你的大名只有穀雨姐姐才喚的,我們可沒那麼親密!”

賀震陽輕挑劍眉,搖頭:“伶牙俐齒,我懷疑小丫頭當初收了你做丫鬟,完全是因爲她自己嘴笨不會說話~”

驚蟄不服氣:“胡說,我家谷主也是那個……那個……呃……谷主說她自己是神補刀呢!”

賀江東不知想到了什麼,竟笑出聲來:“是啊,她的確嗆人最厲害,連自己夫君都不放過~”

驚蟄有點尷尬地撓撓頭:“谷主說,這叫……叫狠起來連自己人都不放過的……說,娘們不狠,江山不穩!”

賀江東剛嚥下一口茶,噴了穀雨一身,手忙腳亂地擦拭:“驚蟄你這死丫頭,給我閉嘴!夫人呵呵呵呵……我,我給你重新買一套蘇繡蜀錦可好?”

穀雨沒好氣地白他一眼:“蜀錦是貢品好嗎?!”

賀江東一時語塞:“那這是……”

穀雨一把掐在他的胳膊上,打也不是罵也不是,賭氣地坐在一旁不看他:“這是素軟緞,我不管,你賠我!”

賀江東討好地上前攬着她的纖腰:“莫生氣莫生氣,青都妙玉坊不是在你名下嘛,想要什麼就買好了~你也知道,我做生意、醫病人都在行,就是這精細的用品,我的確不如小小鶴。”

穀雨扭捏地推了推他:“誰要你跟梅公子比了,他是他,你是你,你也是獨一無二的!”

賀江東難得聽到一句情話,欣喜若狂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她說了句“臭不要臉”便逃也似的跑出去,懷中空蕩蕩,莫名的失落:“白露,記得一會兒拔針,我先去衝個涼,等下回來再給小丫頭診脈。”

他是真的去沖涼啊,入了淨室涼水就往身上澆,七月半是真的熱,儘管他知道這樣不好,可有什麼辦法,秋老虎不是說說而已的!

穀雨端來一碗解暑湯,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你真是腦子忙暈了,你教我做了解暑湯,自己卻傻兮兮地衝涼?而且涼水只會加大發熱,應該是熱水澡泡出來纔會發冷啊~”

賀江東尷尬地扔掉水瓢,扯過棉布隨意擦了幾把,重新套上新衣服又回許鬧臥房:“白露,找東西給她搭着,我進來了!”

白露在屋內回覆道:“早就遮好了,你進來吧~”

賀江東坐在竹凳靜靜切脈,收手後說了句:“你們都去歇着,換一批人等她醒便是,我睡好了再來。”

於是,白露、清揚、冥夜、晝白、驚蟄、賀江東、穀雨七人全各回各屋睡覺養足精神。

賀江東真是一覺睡到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十二個時辰足足睡了十個時辰,穀雨都醒了他還沒醒……

終於在第二天未時,賀江東神清氣爽地過來,見一屋子人都在發呆,他順着大家的目光看去,原來是許鬧睜着眼出神,揮了揮手示意衆人出去。

他先號了脈,神情溫和轉至哀慼,語重心長變成苦口婆心,陳述的話語頓了幾頓,幾乎快要說不下去了:“小丫頭,他跟你在一起,從未覺得痛苦。我再和你說一遍,八年前他火蠱瀕死,是你不遠千里從不鹹山移栽的寒冰草救了他,如果沒有你,他活不下去。若非你中了寒冰草之毒,單靠寒冰草無法餵養將死的蠱蟲!嗜血是所有蠱蟲的本能,只能說世事冥冥之中已有定數……之前他不肯說是怕你心裡有負擔,更怕你會撞見他、會心疼他,導致心悸症隨他的毒一起發作。那時你的身子還未調養好,我只有五成把握,小小鶴說至少九成才能告訴你,我們就這麼一直等。”

說着,賀江東彷彿回憶起這些年梅君鶴所受的苦痛,語氣壓抑而充滿酸楚:“小丫頭,他不想用你的命,去陪着他的痛。此次你又急又氣、大悲大憂險些喪命,更是大大損傷了臟腑!你知道嗎,你的心症一旦再發作超過十次,就連我……也救不回了。冥夜說你認出小小鶴的當天夜裡就復發過一次,如今次數又少了一回,日後過了八次,你走了,要他怎麼活?最開始的五年鬼換魂發作最痛苦,每次都是碎身糜軀之痛,你若親眼看見地上除了頭骨碎成一灘的人,恐怕你也就沒了,能瞞着你至今只看到經脈盡斷肌肉撕裂,已經算幸運了,你若日日都爲他操心只怕更有損壽命。”

他不知自己究竟是在開解人,還是在把人往絕路上推,只說着這些年憋在心裡的無奈:“小丫頭,他想要你活着,長命百歲地活着,否則你死了,空留他一個人形單影隻,這八年的痛不欲生又有何意義?你是他的命啊!你要知道,數百年來中了鬼還魂活着撐過五年的人只有三個,其中的一個還是揹負全家二百八十條性命的血海深仇的人,可在報仇之後就即刻自盡了。其餘兩個第五年一個瘋了一個傻了,結果瘋傻之後都無法忍受痛苦自戕了;剩餘的七個人,只有一人撐了一年,其餘的連第一年都沒有撐過去,要麼是讓身邊人給自己一個痛快,要麼是自尋短見。”

許鬧眼睛逐漸溼潤,尤其聽到賀江東說碎骨之痛時,淚水不可遏制地涌出眼角,潤溼了枕頭和鬢髮,後邊的那些故事她都在谷中知情閣的《駭聞》卷冊見到過,甚至比賀江東此時的形容更豐富、更殘酷。她知道,她都知道,正因爲她知道才更受不住,一想起那些曾經當做傳說的故事赫然在目,一想到那些生不如死的疼痛都是愛人徹骨的經歷,尤其是親眼所見後,整個心都像被狠狠穿透了一般,疼得不能自已。

她無聲地落淚,良久,總算開口啞着嗓子說:“賀江東,不要告訴他我的心症又發作了,我不想他那麼痛苦還要擔心我的身體。”

賀江東渾不介意自己的話被打斷,反而有些開心:“你可算說話了!”

許鬧卻態度強硬:“答應我!”

賀江東嘆氣,面露難色,又有種想薅頭髮的衝動:“小丫頭,你知道小小鶴不好騙——”

許鬧闔眸:“除了我,他最信任你,你說什麼他都會信。”

賀江東服了,兩人都這麼倔,讓他很爲難好嗎?只問:“他也略通醫術,不是那麼輕易瞞得過的,何況他看你那麼緊,你如何保證不露餡兒?!”

許鬧勉強擠出一抹微笑:“以前,我討厭時不時地喝藥,現在不怕了,另外,我記得還可以行鍼來調整氣色是吧?你教給白露就好。我是戲精吶,可會演戲了~”

賀江東注視許久纔開口:“小丫頭,你這樣用鍼灸維持表象,再次發病身體會很受罪,何苦呢?”

許鬧眼中有了一絲沉痛,卻強顏歡笑道:“賀江東,你知道我這麼拼命就是不想給他拖後腿的,當年斷腸崖渭水河畔我功夫太弱,不配與他並肩作戰,如今有了這個資本不想身子再成爲拖累。或許你說得對,有些事情冥冥中自有天意,但我不服,哪怕我們相愛在錯的時間錯的地點,可我們到底是真情相許,他願意一人承受苦難換我心安,我便願意遂他心意全他夙願。”

賀江東薄脣緊抿,又忍不住深深嘆氣:“你們二人但凡有一個退縮,也不至於這麼辛苦……”

許鬧的淚水靜靜順着眼角滑落,言語中的甘之如飴,面上的癡情淺笑:“退縮?就是放棄不愛是嗎?放棄就可以不愛,不愛就可以不辛苦嗎?若是如此,那我不覺得苦。我們這樣便是辛苦嗎?不辛苦的,愛而不得才苦,我們不是!”

賀江東劍眉微蹙:“他也這麼說過——他說你們是兩情相悅,情投意合。”

許鬧淚痕未乾,笑意漸深:“所以,你成全我吧?可好?”

賀江東眉頭緊鎖起來:“給我三天時間,我考慮一下。”

許鬧脣角勾起一抹弧度:“多謝了。”

她明白,賀江東口中能應下考慮二字已然做了決定,不過是給他自己一個臺階……

……

三日後,兩抹綠衣久立於楓樹下,彷彿這一眼便是萬年,他們的愛,跨越了生死,抵過世俗的敵對,卻仍然不能靠近,他怕對許鬧造成傷害,更怕許鬧是因爲自己離世。

許鬧怕自己撐不過去,十次心症,好比給自己定了一個期限,不能擔心更不能心痛。不對,現在只有八次機會了,她得珍惜呢!

對許鬧而言,剛經歷過生死,她終於能夠理解梅君鶴爲何一直躲着自己,畢竟,她真的做不到面對他的痛苦視而不見,更做不到無動於衷,那是她最愛的人啊,怎麼可能不心疼?

君鶴,我只想在你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候陪着你,可是我不能……

既然做不到,便由着你避開我吧,兩個人都能好過一些,如此,也算成全了相互的溫柔以待吧?

對君念卿而言,七月半的毒發是一年之中最痛苦的時候,也恍若新生,能再看到心上人,心裡說不出的劫後餘生之感——要知道,很多人中了鬼換魂都挺不過前十五年的劇痛,是以沒能享受後十五年的恩榮,他還剩七年就可以撐過去了。不是後十五年的毒發就輕鬆,只是比起前十五年好過太多,他自信沒問題的。

想到此處,他變得意氣風發,笑容滿面地望着她:“谷主爲何這般看着我?”

許鬧彎眉微挑,只想這樣安安靜靜地看着他,良久,櫻脣輕啓:“看你好看~”

君念卿一臉茫然:“啊?”

許鬧笑成了一朵花,大眼彎成了新月娥眉月:“陪我去趟封城吧,有人告訴我,他們已經預謀好了一件威脅浥朝的事。”

君念卿雙手抱着一寬一窄兩柄長劍,桃花眼中含笑,嘴角上揚:“何時啓程?”

許鬧用木哨喚來絕影:“立刻、馬上~”

君念卿十分意外,將兩柄劍往背後一負,吹個極響亮的口哨,皎雪驄歡快地飛奔而來,翻身上馬:“三年前安排到令氏一族的探子可有消息?”

許鬧馬鞭一甩繮繩一撣:“有一個成功入了內門,一個擠進了宗親族譜,的確已有所收穫,冥夜晝白都去了封城郡,詳細的還需我親自去聽他們彙報。”

二人綠衣飛揚,兩匹白馬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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