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開始點火——
納蘭懷鈺很好奇:“葉帥,這油布燈看起來這麼厲害,應該換個高雅點的名字纔好~”
葉廉清爲納蘭懷鈺點燈,順便解釋了一番:“我在別的地方見過,它叫孔明燈,利用熱氣拖起來隨風前行,所以後世也叫它熱氣球。”
納蘭懷鈺摸摸下巴,像是很合口味:“這個名字才合適,不過孔明燈聽起來像人名,要不這個熱氣球也用人名來紀念?”
葉廉清沉吟片刻,眸光柔和地看着他:“那就……叫它‘納蘭懷鈺’,這個主意是你提的,便用來紀念你,千夫長納蘭懷鈺;只解沙場爲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的‘納蘭懷鈺’。可好?”
納蘭懷鈺樂不可支,蛾眉微挑杏眼半眯:“好呀,我以後可要千古流芳了呢~”
葉廉清拿出一個瓷瓶:“這是毒聖梅仙羽的毒藥,兵燹,他當初給我的時候,告訴我是用於大規模毀滅性的劇毒。既然北狄敢用巫毒害了數萬將士,我葉濁就要報復回去,沒來由只准我們大浥仁慈,不準陰狠!”
納蘭懷鈺立刻接過去:“那可不是嘛,來而不往非禮也~”
葉廉清一想到他們都餓着肚子去送死就揪心:“對不起,都說死也做個飽死鬼,可是……”
納蘭懷鈺卻笑的明媚如春:“沒事的,那些馬肉也是最後的口糧,留給兄弟們,給我們就是浪費了,讓他們把我們的那份也給吃了吧,吃了,就替我們多多殺敵~”
葉廉清重重地點頭:“好!”
納蘭懷鈺看着自己漸漸離開原地漂浮起來,衝葉廉清揮了揮手:“我們走了……”
葉廉清目送他們:“一路走好啊兄弟們!”
納蘭懷鈺是個倔脾氣,非要讓他們在每一個油布上都寫了那兩句詩,他說——“葉帥,我本是個膽小之人,可我的家、我的國,已經不允許我繼續做膽小如鼠之輩,就讓這兩句詩送我們最後一程。可好?”
剩下一萬多人立在原地等待,等待那一萬個聲響……
……
“想我端木熙一生肝膽,就讓這副軀體爲大浥山河做最後一點貢獻吧!”端木熙看着自己漂浮到北狄軍隊上方,割斷了麻繩,與侍衛急急下墜,接近地面時,點燃了懷中的炸藥——
“嘣——”第一聲炸藥響起!
“阿颯,賀蘭青天死了,漆雕校尉替你報仇了。”
“阿颯,我第一次飛起來,就是飛向你的懷抱!”
“阿颯,呼延縣沒了,三萬人被一夜屠盡,縣令被虐殺,我們沒家了……還記得我從小就喜歡跟在你身後扮成女子當你的小娘子,縣令看見雖然頭疼卻並不斥責,只當我們年紀小是玩鬧。有誰知道,我寧願是個女兒身,如此也不必爲世人所不容了~”
“阿颯,你知道嗎?我見到凌風谷主許鬧了,就是那個世間情愛心之所向的凌風谷主,谷中兩個旗主就是一對有情人,還是許谷主捅破的窗戶紙,勒令谷中人不得歧視侮辱、不得指指點點。三年前,你若不被万俟嶽帶走,我真的好想跟你一起去凌風谷尋一處容身之地,隨心所欲地許下海誓山盟,不必走到哪裡都需要換一身女裝掩飾身份才能同你親近一二。”
“阿颯,保佑這場仗勝吧,葉帥是我知道的最優秀、最機智、最重情義的將軍,他是唯一一個說你是我的愛人,也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阿颯,我不想看到他爲國捐軀,也不希望涼王府失去他,更不希望大浥朝沒有他!他是那樣燦若明霞的人,怎麼能就這樣隕落呢!”
納蘭懷鈺摸着吊在脖子上的玉佩喃喃自語着:“漢人都說,君子無故,玉不去身,這是你給我的玉佩,我一直貼身戴着。”
他隨風飄飛,看着快要到敵軍頭頂,開始割斷麻繩,身體極速下墜,等能看到零星的火光時,越來越近,最後纔打開了瓷瓶,任由綠色粉末隨風飄散在卯時的晨風中,拂過每個守夜的哨兵,燃燒在火堆裡,又化成煙霧散開,人不斷倒下。
“嘭!”身體掉在一座華貴大氣的帳篷上,砸了個窟窿,嚇醒了睡夢中的所有敵人,當衆人想湊過來看個究竟。
納蘭懷鈺藉着敵軍的火光,看到那副白骨依然如故,不由溫柔一笑,取出腰間的火摺子,點燃了抱在懷裡的炸藥……
“阿颯,臨終前能再見你一面,真好……多謝老天眷顧~”
……
“嘣——”第二聲炸響開始!
沒有手臂的就倆人一組抱兩包炸藥,還自我調侃爲——“死也有個伴了”~
怕是再也沒有人,能將死亡看的如同兒戲了吧?
只因他們心裡明白,有國,纔有家。
他們身後是中原幾十萬的百姓,他們不能後退,他們必須爲國效忠,必須爲家死守,也是爲了成全自己的一片赤子之心!
“嘣——”第三聲炸在万俟嶽的營帳,竟叫万俟嶽固若金湯的硬氣功直接炸出了內傷。
“嘣!嘣!嘣!嘣!嘣!嘣……”
此起彼伏的爆炸聲響起來,沒有人激動,也沒有人高興,更沒有人歡騰。
有的,只是默默落淚的、依然立在原地的一萬多人,每個人都哭的隱忍而憤恨。
端木軍提着袖子拭淚,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此時此刻他們竟不知究竟是該爲重創敵軍而開心,還是該爲送走夥伴而傷心,眼淚不住地流。
竹塵賦都哭的不能自已,葉廉清居然沒有哭,只是含着淚,但始終沒落下來!
待爆炸停止以後,葉廉清用內力將聲音擴散在每個人的耳邊:“天一亮,就要做好北狄強攻五里坡的準備,我們必須血戰到底,哪怕最後只剩一兵一卒,也要多殺幾個攔住他們南下的步伐!”
“江梧、竇鄒成、全盛威聽令,前去大峽谷等着,若有軍隊找到,先扔石頭往死裡砸,再次強攻就放箭,最後將人數擠滿峽谷,即刻將火把扔進挖好的斜坑中,用碎石堵住南邊的通道,從北坡開始倒桐油放火。過了巳時,整個燕州就是北風,沒有人在被大火猛烈灼燒時還能逃跑的,北風倒灌,只會將峽谷的桐油完全燃燒起來,記住時辰!”葉廉清說完那段熱血沸騰的話,就開始分別下命令,“江桐、賀知行、盛軒逸聽令,焚燬湯河的所有舟楫,讓他們不能越過湯河過來,再有,將做好的稻草人戰車全部推出去擋住箭雨。記住,必須以人的安全爲第一要義,知道嗎?推出去就全部撤退至安全地帶,蘆葦蕩在,遠處分不清真人假人。如果他們有會鳧水的好手游過來,來一個殺一個,來一對殺一雙!”
“雪魄,你帶逆風守在五里坡城樓,一旦開始用木械攻城門,或者用雲梯開始登城樓,你應該知道如何應對,務必將城門守一天!”葉廉清繼續一一吩咐着,“塵賦,刀大哥,若是他們再次放箭雨,就靠你們擋住最大和最強的攻擊力了。”
葉廉清站在校武場,沒有上臺子卻好似光芒萬丈般:“燕州城,我們必須守住!”
江梧上前,眉目冷峻,語氣堅決:“副帥,萬一五里坡失守,我們要想着留下敵軍屍體在這裡。”
葉廉清輕輕點頭:“我已經拜託刀大哥跟塵賦做好了機關,若五里坡守不住,就利用城樓再做一次陷阱,拖也要拖住!”
刀凜冽湊過來:“小清,慕遠他們帶來的炸藥已經用光了,有三分之一還是就地取材,北狄再攻進來,我們怕是擋不住了……”
“副帥,凌風谷天煞凌字隊隊長凌風、谷字隊隊長谷風各自帶了人求見副帥。”士兵來報!
葉廉清親自到城門口接見,奇奇怪怪的一堆東西:“你們這是帶了什麼?”
凌風拱手冷肅道:“回葉副帥,在下偃師凌風,也就是傀儡師,後面跟着我的是傀儡,可以替士兵進攻防守,減少己方傷亡。”
穀風拱手笑得很可愛,倆酒窩顯得有些稚嫩:“我是機關穀風,後面的是我的機關人和機關獸,也可以代替士兵進攻或者防守,很厲害的哦~”
葉廉清疑惑萬分:“可是我的百夫長說你們谷主和兩位護法都不在,你們就這樣來,會不會不太好啊?”
凌風依舊冷麪:“無妨。”
穀風翻個白眼解釋了一通:“不是,谷主說過不允許我們隨意插手朝堂之事的。半個月前,我們想着端木軍跟你們蒼甲軍是兄弟軍,應該也不會太差,何況守了那麼多年,邊境都安好,就沒管。誰知道……突然兵敗如山倒,我們都懵了!谷主一直不在凌風谷,端木軍也沒人想起我們,要是主動出擊我們又出師無名,因爲上次谷主替端木熙應戰万俟嶽,還被世人所詬病,尤其是朝廷裡那羣老古董,所以只能呆着了。昨天你們讓人送來犧牲的校尉,我們就立即給谷主用飛鷹傳信了,得令後,就想着組織一下人手,準備一些東西再過來!”
葉廉清明白了,永安二十七年春,万俟嶽率三萬士兵在三里屯的城門外叫陣,端木熙沒有理會,由於太祖皇帝(太平帝追永安帝廟號爲太祖,尊爲開國聖君諡號)病危,是以遲遲未下聖旨。
自古以來,無詔不得出兵,否則,輕削俸祿、處軍杖五十,重論謀反掉腦袋,再讓那羣飯桶胡說八道,怕是整個端木家都不能夠善終了。
事後居然還到處張貼告示,污衊凌風谷江湖之人企圖征戰天下,真是一羣酒囊飯袋!
她這次倒是很欣慰:“你們且放心吧,太子,哦不對,太平帝登基後,那羣只長了嘴巴沒長心的軟蛋都給革職查辦了,有兩個還下了大獄。太祖皇帝沒來得及乾的事,都叫太平帝用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給解決了,雖然影響有點大,但還是能吃得消的~”
凌風只冷冷地回了一個“嗯”字就轉身領着傀儡美人,兀自進了五里坡軍營。
穀風一臉尷尬地道歉:“葉副帥,抱歉啊,凌風他……”
葉廉清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無礙無礙,走吧!”
穀風一邊走一邊說:“葉副帥,青鸞觀的姑娘們大約明日就能到,四季堂應該也是前後腳。嗯……您也知道,我們谷主不論男女,只要有天分、有意向就會帶進凌風谷培養的。”
葉廉清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都是大浥的子民,不分男女都是!”
穀風這才真正放下戒備,開懷大笑,連稱呼都變了,哥倆好似的摟住葉廉清的脖子:“難怪你與我們谷主能做至交好友,原來看法都一樣~我跟你說啊葉二公子,青鸞觀的姑娘可是我們凌風谷最拿得出手的人,跟我們天煞不相上下!”
葉廉清當然知道,她知道,凌風谷分三部分——青鸞觀、天煞和四季堂,青鸞觀全是女子,不論是婦女、少女、幼女都稱爲姑娘,全是命苦之人,有的父母雙亡、有的被賣、有的流落;天煞大多爲男子(除采薇客棧、錢江酒樓其餘皆男子),且全部是殺手,一般身負血海深仇、或者孑然一身、也許走投無路;四季堂豐富許多,有商鋪店面也有鏢局和醫館(比如一鶴鏢局跟濟世堂),有綠林好漢也有胭脂鋪和江湖遊俠,男女摻半。
許鬧告訴她——“帥哥,我想在大浥朝自由自在地活着,就要有足夠的實力去對抗命運,我不想認命,所以我手下的人都是不肯被命運所驅使,不肯向命運低頭的人,他們有血氣,我就給他們機會好好活着!我是被人逼着認命的,我不希望他們也被逼着去接受,我只想我沒有得到的自由,他們可以代替我擁有!”
當初她回答她——“這太難了。”
許鬧無所畏懼地笑了——“是,所以我要迎難而上,這世上苦命之人太多了,我只管努力就是,不想那麼多,問心無愧就好了!”
葉廉清腦海裡想着這句話,豁然開朗:“但求問心無愧,也是我心之所願,所以我無悔地守着浥朝的江山,大哥如此、韜兒如此,職責所在。”
穀風聽着也樂了,眉飛色舞地比劃着,一點身爲殺手的沉穩樣和自覺性都沒有,整一個話癆:“對嘛對嘛,我們谷主也是這個意思,人生在世,問心無愧,死了也不後悔啊!”
葉廉清還沒說話,竹塵賦先一把將穀風拽到一邊,滿臉的不樂意。
穀風多少也是有所耳聞,有些尷尬地拍了拍自己的胳膊,恨不得縮成一團滾了——竹家主他打不過,只能躲着了,何況還是葉濁二公子的另一半,谷主說了,朋友夫,也不可欺!
葉廉清命所有人各司其職守在自己的位置,找了穀風:“敵軍現在大亂,端木軍這半個多月就吃飽了三頓飯,戰力不夠。你們能否用傀儡和機關術先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這樣等他們反擊,我們也能少些壓力。”
凌風照樣惜字如金:“開門!”
葉廉清卻懂了,即刻帶人去城門口打開。
凌風、穀風二人帶着乒乒乓乓的一堆東西走出五里坡……
穀風架着一隻青鸞飛入敵軍,手上拿着葉廉清那裡借來的葉秦連弩弓,五十支五十支地放箭,殺的太過癮了!
凌風無語至極,沉默地站在高大的男傀儡身側,用蠶絲控制着傀儡美女攻入敵方。
起初還是頗有勝算,也耐不住北狄禁打,回過神就對那些機關人展開廝殺,利用自身力大無窮的優勢,毫不退縮!
一時間,竟不分伯仲。
穀風讓谷文的鳳凰放火,其實就是用機關將火把引燃後推送出去,點了敵營糧庫——禮尚往來,誰也別說誰狠~
突然之間,一把長柄刀劃破夜空,砍斷鳳凰的翅膀,谷文坐在鳳凰上險些栽倒。
谷嶽架着一隻黑熊衝過去,一頭頂上那人,卻見背後一人虎撲過來,斬馬劍捅破熊心,將谷嶽紮了個透心涼。
“夏侯勇士來了!”敵軍一片歡呼雀躍,“完顏勇士也來了!”
“我勒個天,夏侯章跟完顏賦都來了,該不會鍾離宿也來了吧?”穀風嘮叨的一邊甩暗器一邊控制着青鸞,一回頭差點嚇得栽倒了,“哎喲喂,我的天哪,北狄六大殺神到了四個,凌風,咱們玩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