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念卿看那道落寞的背影心裡就難受萬分,不由自主地喚了一聲:“小夜燈……”
偏偏許鬧就聽見了,跑了幾步抱住他抽泣道:“君鶴,君鶴,爲什麼做人這麼難呢……”
君念卿怔住,試探地輕喚:“夜燈?”
許鬧的哽咽聲戛然而止,眼淚都掛在睫毛上不敢落下去,揚起臉,微微一笑:“念卿,你怎麼知道我最早叫‘風夜燈’啊?”
君念卿有剎那的呆滯,繼而被冷漠代替:“哦,聽人說起過,你曾是驚鴻樓的紅牌姑娘,還是花蕊娘子呢~後來被人贖身,玲瓏小院就被燒了。”
許鬧眼淚一閃而過,脣角勾起一絲淺笑:“你消息真靈通!”
君念卿看着許鬧頭也不回地走向營帳,方纔的驚懼叫他突然內息不穩,毒素開始亂竄,扶着城牆吐出一口黑血。
“舅舅……”
“主公……”
秦葉跟南長老一起接住君念卿搖搖欲墜的身子。
他到底年少,無法理解:“舅舅,你爲什麼不告訴舅母?”
君念卿又吐了一口血,靠在他肩頭喘息:“葉子,你不懂……”
南長老運功穩住他心脈:“主公捨不得夫人爲他難過。”
秦葉是真的不懂,所以刨根問底:“這……有什麼關係嗎?”
君念卿倚着他,絮絮叨叨地說着很多不能說出的心裡話:“等你的阿驀心悅於你就懂了——她哭的時候,你的心揪着疼;她笑,你比她還開心……很可惜,小夜燈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每一次火蠱發作她都心疼得要命,尤其是每年的大暑,是我一年之中最難熬的日子,也是她最心疼地時候……”
說着,君念卿滿目悲傷,語氣盡顯荒涼:“因爲火蠱始終沒能與冰蠱結合,蠱蟲瀕臨死亡便發作得更加猛烈,有一次,我不小心咬傷了她的肩……那天她哭的很傷心,我從來沒有見她那麼心痛的樣子,眼淚止不住地流,又拼命地忍住,怕我心裡難受。我暈過去以後她嚇壞了,一直叫我的名字,企圖喚醒我……後來,我終於挺過來了,可是,她的心悸症卻發作了……江東說,我們再這樣下去,每一次我的火蠱毒發,她都爲我牽動情緒的話,那麼我每次毒發,都是在催她的命!”
君念卿的嗓音低啞,還有沉痛的餘味:“那是永安二十二年,她十七歲,我二十五歲,我生命已經快到盡頭,她纔剛開始。從那天起,我每次毒發都儘可能離得遠遠的……可我多想她,想到恨不能每時每刻都跟她在一起,縱使只遠遠看着,也心滿意足……葉子,我想她好好活着,想跟她白頭偕老……我還欠她一場八擡大轎的婚禮啊!”
他望着天邊的朝陽,幽幽嘆氣:“因爲火蠱跟寒冰草融合,雖然增添了三十年壽命,也增強了一倍的功力,但是鬼換魂比火蠱發作的痛苦,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我更想躲着她……我受不了她爲我落淚,也忍不了自己變成她的催命符。她的眼淚刺得我心疼,發病時的虛弱揪得我窒息……”
似乎說的太多了,君念卿恢復體力就大踏步走向四季堂。
秦葉與南長老緊隨其後,二人極其沉默。
拐角處,冥夜扶着許鬧:“谷主您沒事吧?”
許鬧捂着心口,臉色蒼白,手攥成拳頭死死抵住,忍了再忍,還是沒忍住,噴出一口暗紅色的血液,整個身體癱軟下來,靠在城牆大口大口喘着,汗如雨下,倔強地低聲道:“死不了!”
冥夜心疼極了,輕輕爲她擦去嘴上的血跡:“谷主,鬼換魂發作的確很恐怖,很痛苦。”
她作爲江湖第一女殺手,自是見過一些世面的!
許鬧卻輕聲笑了起來:“是。”
冥夜納悶:“谷主見過?”
許鬧並未回話,只淡淡一笑,轉身走向被破的城門口,將耳朵貼在城牆,沒有任何動靜,可見敵軍還沒出發。
冥夜看出來了,谷主見過梅少毒發,所以才直接成全了梅少的心思,不讓梅少在受鬼換魂折磨的時候,還要分散注意力顧着谷主的心悸症,並且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過得健康,梅少才安心!
是了,七月十五那夜,谷主的心症發作的那麼厲害,口中不停地說原來如此,賀震陽也說什麼不怪谷主的話……
原來谷主數月之前便知道了所有來龍去脈,但是爲了不讓梅少操心,每天讓白露爲她施針調理身體,每天喝着最討厭的苦藥,只是爲了不讓梅少看出她的病情?
她一下子好想哭,眼睛突然就開始發酸,然後忍不住地一個勁兒掉眼淚。
“冥夜……你在幹嘛?哭啊?”穀風像見了鬼一樣,“你你你……你不是天下第一女殺手嘛?你你,你居然哭?誰欺負你了?你說,咱們打——”
冥夜一把推開他,凌風谷怎麼就會有這麼不着調的人?
她看着遠處,谷主貼着城牆站立,谷主竟自己去做一個斥候的活計?只是爲了不讓梅少發現自己聽了牆角?
她無奈的搖頭,不知說什麼纔好,推着穀風過去:“谷主,讓穀風來,反正他閒得慌!”
許鬧欣然同意,恰好身體緩過勁來,臉色恢復得差不多,又拍了拍臉頰,顯得紅潤一點。
冥夜無語,跟着她回了另一邊城角。
大浥邊疆的縣城都不是很大,大的是村子,每個縣城的城牆都連着山脈河流,城內南北兩端不過五里地,在現代是兩千多米,但東西卻很寬,足足有十里地,甚至更多。
二人才剛走到人羣中,穀風就開始千里傳音:“谷主谷主,北狄好像又多了幾倍人馬,我聽着吶喊聲不像二十萬,像三十萬是怎麼回事?!”
許鬧彎眉一皺,同樣傳音:“你快回來,我們一起。”
話音剛落,穀風已經到了,嘿嘿一笑:“人數太多了,我們怎麼辦?”
許鬧縱身一躍,飛上城頭遠眺,明眸霍然放大,烏漆嘛黑的一大片,氣的直接破口大罵起來:“臥槽尼瑪,北狄人是晚上沒事幹,就窩被子造娃呢吧?他奶奶的,這到底是在下蛋呢,還是下崽啊!?”
用詞之粗魯,叫衆男人面紅耳赤,離歌跟秦柏險些嗆過去。
秦楓這樣淡定的謙謙君子都忍不住,被剛嚥下的饅頭噎住,直拍胸口往下順!
君念卿在秦楓跟謝文墨兩人的目光齊齊看過來時,握拳尷尬地咳了咳:“谷主,下來吧!”
許鬧“哦”了一聲,飛身而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那個……不好意思啊,北狄又補充了至少一倍的人數,也就是說,現在我們四萬多要抵擋對方三十多萬大軍,可能還不止。”
領頭的六人一聽臉色都變了,而付博文那個跳樑小醜“滕”的跳起來:“還不止三十萬?”
秦楓擰上喝了一口的水葫蘆,發現大地開始震動,城牆上往下掉土塊,大的、小的。
衆人開始備戰,七個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首當其衝,站在最前端,頗有身先士卒的味道……
万俟嶽坐在馬背上大喝:“中原小兒們,快來受死!”
狂妄的万俟嶽不遠處一男子騎着馬,瘦瘦高高的,長得白淨卻不說人話:“你們就是浥朝人啊?我們高麗援兵北狄八萬,三十八萬打你們這羣廢物,很給面子~還不快快投降?”
許鬧瞬間炸毛:“瑪德,高麗!勞資打的就是你!”
旋風一般深入敵腹,一劍斬殺來人,又火速撤退回大部隊。
君念卿的心都提到嗓子眼,見她安然無事才放回去,怎麼就是不給他省心呢!若非万俟嶽他們出乎意料,哪裡還能完好無損地回來?
達奚漠舉着玄鐵戈怒斥:“你們中原人不是說,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嗎?你怎麼可以殺——”
許鬧兩手在身後一背,七尺(一米六一)高的女子卻偏偏是氣場十足,嚇到了高麗軍,嗤笑:“老孃不是軍人,斬的也不是來使!”
万俟嶽這才認出來許鬧,指着她說:“你是那年春天,城頭上的姑娘!?”
許鬧知道她之前替端木熙弄得万俟嶽很狼狽,就是在三里屯縣的城牆上嘲諷他。此時卻裝作聽不懂,負手而立:“乾孃?可別介,老孃可沒有你們這羣逆子!”
離歌跟秦柏先笑爲敬,竹塵遠跟謝玉涼忍得很是辛苦。
秦楓忍俊不禁地看向君念卿,一臉敬佩之意——有這麼一個活寶,每天豈不是憋笑憋瘋了?
謝文墨同樣望向君念卿,薄脣微抿,勾起不易察覺的笑意,眼神帶着幾分調侃。
君念卿微微搖頭,眼神頗爲寵溺,是,他沒有毒發的時候,她幾乎承包了他所有的快樂和幸福……可是……
耳畔突來一陣破空疾風,身體的行動比腦子還快,抱着許鬧縱身躲過。
箭雨卻忽地止住,在強大內力推動下,反向大招一開,全部殺去北狄那邊,倒下一批人。
許鬧從君念卿懷裡爬出來,回頭望去,原來,是藍裳華髮的竹塵賦與藏青色道服的刀凜冽合力的結果。
補天劍法與玄天刀法,果然是極度契合!
北狄不知是瘋了,還是有恃無恐,一連放箭三次,每次都被反射回去,直到第四次,竟然上了強弩箭陣!
許鬧高聲道:“快躲開!”
再怎麼逆天的內功心法也不可能真的與強大的物理力量相抗衡,這點數她還是有的。
“兵——兵——兵——兵——”
各種兵器與弩箭相交的聲音不絕於耳,不過一剎,漸漸傳來死傷的痛呼聲。
箭雨過後,幾人身後不遠處,倒了許多人,男女都有不少。
秦楓英眉緊皺,眸子裡有了一絲怒意,白衣在風中飛揚,青冥劍錚錚作響,在陰雲密佈的冬日裡,青色光芒大盛,身形昳麗卓絕,清潤溫和的嗓音卻唸了一首氣勢非凡的詩:“貴逼人來不自由,龍驤鳳翥勢難收。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鼓角揭天嘉氣冷,風濤動地海山秋。東南永作金天柱,誰羨當時萬戶侯。”
世界突然安靜,空氣突然凝固,又在一瞬間爆發出來,整個城內的空間都在動盪!
敵軍倒了一大片,沒個千八百的怕是不可能了啊~
許鬧喃喃低語:“好傢伙,好人不發威,發威就是牛~這就是秦家的必殺技《霜寒八絕》?就是那個很多年前,異界人帶來的詩詞裡琢磨出的絕招?簡直是狂拽酷炫屌炸天啊~”
秦楓知道自己武功是很不錯,可是第一次聽人這麼誇獎——因爲他家夫人每次看他練劍都看睡着了,讓他很挫敗,可是自己的夫人還能怎樣,只能儘可能寵着她了唄!
首次聽到這麼直白的讚美,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耳尖微微泛紅,清了清嗓子來掩蓋。
君念卿劍眉微擰,就算他們都聽不懂她的用詞是何意,可明顯的語氣就是驚豔而感慨……臭丫頭,你夫君我纔是武功天下第一的好嘛!?
謝文墨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在君念卿跟許鬧身上來回,濃眉微微一挑,感覺有好事要發生~
果不其然,只見君念卿將兩柄長劍分別別在腰間,雙手迅速掐出一個繁複的指訣,空中突現一個陰陽魚盤,雙手推出,一黑一白兩片光芒恍若流星灑向敵軍,所到之處,寸草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