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漸漸近了,近了,依稀還能聽得一面面旌旗被烈風捲起又舒展的聲音——
君念卿微微側耳,細細聽了足足有半刻鐘才確定,笑容越來越燦爛,聲音輕的猶如囈語:“蒼甲軍到了!”
他沒了力氣高呼什麼,只能用內力將這句話擴散開來,好讓努力拼命的人聽得到希望守得住性命。
五個字猶如春風吹來,血戰的一萬多人先一怔,每個人面上都在剎那僵硬,繼而不知何處聚集的力氣,又開始殺敵,殺得比方纔還要狠、還要快、還要兇!
“噠噠噠噠噠噠——”密集而緊湊的聲音不斷逼近……
“啪嗒——”
燕州城的城門開了大鎖!
“嘎——吱——”
兩扇巨門被士兵緩緩打開……
一匹黑馬在前,旗幟飛揚——
碩大的篆體“葉”字,點燃了沉寂在萬衆心中的希望之火!
千騎卷狂雷,撼得北風如沸。
萬乘馳騁而過,長槍所到之處,片甲不留!
一匹棗紅色戰馬衝在前,玄鐵槍橫掃一大片,打得敵軍措手不及,四處逃竄。
蒼甲本是暗色,卻在日光裡顯得尤爲奪目,頭盔上黑色羽翎在風中飄飛,披風獵獵作響。
千乘萬騎如風似電,個個將彎刀銀槍舞得教人遍體生寒,一路疾馳,從燕州城下,殺到了五里坡城外。
五里之地,北狄無一活口,勁旅無一傷亡!
葉廉赫身背一把強弓,馬鞍上吊着箭筒,脊背筆直:“列陣,放箭!”
話音還未落,自己率先摸出五支羽箭,齊齊射向敵軍,不但射中了敵人,還洞穿五人身體,可見威力驚天動地。
勁旅不過三萬,卻整齊劃一,步伐一致,手上行動一致,萬箭齊發,竟教北狄無法攻防!
葉廉赫再次取出五支箭,高聲下令:“再放!”
三萬人又一次放箭,天空又暗了一回,擋在北狄前面的高麗死傷無數,倒了一片又一片。
直到每個人馬背上的箭筒都空了,北狄也漸漸撤退到了五里坡的城內。
葉廉赫才下令:“收兵!”
在外人看來,一切雷厲風行,果敢決絕,不愧是一代將王!
而只有葉廉赫自己清楚,勁旅經過兩千裡的急行軍,現在只是撐着一股氣,大家都累極了、餓極了,沒有多餘的力氣攻城,只能回去吃飽肚子,好好休息一下再行商議。
但是,狠話還是要放的,葉廉赫運功千里傳音:“燕州險隘,風雨如晦,赤心不滅,星月齊輝,吾之輕骨,萬里豐碑!北狄不死,執念不棄,直搗黃龍,不破不離!”
這話也沒錯,他此行就是抱着把北狄打到龍城以北甚至更遠的決心,他要一次性解決多年邊境不安的問題,只有千日做賊,哪有日日防賊的道理。
這一次他要狠狠地打,要致命地打,叫北狄再也不敢來犯,叫北狄子子孫孫都要向大浥俯首稱臣!
所以現在,爲了厚積薄發,他們必須在燕州城常駐。
“父親……”秦葉看着迎風戰敵的英武之人心裡微酸,輕喚了一聲,“爹……”
強撐着的衆人又哭又笑,臉上血水、淚水、汗水融合在一起,面色從捨生忘死,換成劫後餘生。
是啊,誰也不想死,但更不想讓出浥朝山河!
一場激戰過後,北狄不敵,開始撤退,最終守在了五里坡。
葉廉赫勒馬回頭,翻身下馬,來到渾身是血的一萬多人面前,拱手敬重道:“多謝諸俠士救民於危難,進城療傷吧。”
秦楓算是爲數不多,還能說出話的人了:“涼王客氣,大家都是浥朝的子民,保家衛國,是本分。”
秦楓跟秦柏兄弟二人互相扶持着,竹塵賦跟竹塵遠撐着一口氣不倒,謝玉涼被秦葉扶着,刀凜冽跟斛律鷹組了搭檔,斛律縹緲同晝白湊成了隊友,冥夜和南在一起……
許鬧自己搖搖欲墜,還得攙着快暈倒的君念卿,他總是爲身邊最重要的人擋傷,叫人心疼也叫人無奈。
一萬多人鬆了口氣,當即就有人不行了。戰前,一共四萬五千多人,活着走進燕州城的,卻不過九千八百人,而這九千八百人還有五百是蒼甲軍的士兵們。
嶺南謝門傷亡最慘,只有兩百人維持着門面;其次是竹家,以防禦爲主所以攻擊力並不是很高,只有五百人活了下來。
離府與謝文墨的煙花閣同樣傷亡不小,分別剩八百左右;秦樓跟凌風谷剩了兩千;棹隱煙波因爲常年在武林各門派的夾縫中求生,居然還有三千多,是傷亡最小的!
許鬧不禁佩服起自家夫君的能力,也更多的是疼惜,因爲這代表着,他們是要無時無刻面對所謂名門正派的針對,才能保持如此之高的自保能力啊!
葉廉赫徵用了太守府衙作爲指揮部,至於燕州太守,早跑得找不見人影了,等着戰後被太平帝發落就好了。
他面色不虞,鬢邊白髮紛如,胸脯氣呼呼的不斷快速起伏。
秦葉包紮好傷口,率先摘了面具跪下來:“爹……”
葉廉赫冷冷地看着自己養了十幾年的崽子變成翩翩少年,心裡是驕傲自豪的,可是一想到他瞞着自己混跡江湖,還不知生死地往燕州城跑,就覺得氣不順:“怎麼,你還知道你有爹啊?你不是隻有舅舅、舅母和二叔嘛?哪裡還需要你爹!”
秦葉眼珠轉了轉,似乎父親是生氣了?不,好像是舅母說的吃醋?感覺怎麼怪怪的:“爹,孩兒這不是怕您一生耿直,對太祖帝是這樣,對太平帝還是,一不小心說漏嘴,不太好嘛……畢竟您也教導孩兒,連‘父帥’跟‘父王’都不能在聖上面前用的,免得無時無刻提醒他們蒼甲軍二十萬的兵符在葉家,您是浥朝唯一的異姓王。”
葉廉赫更傲嬌:“那是爲人臣子應有的本分,從太祖皇帝到太平帝,再到儲君太子,哪個對咱們葉家不是以禮相待,誠心誠意的?”
秦葉跪的膝蓋疼,無奈道:“可是耐不住還有個慶陽王府啊!您說慶陽王府跟太尉府一直視咱們爲眼中釘肉中刺,太平帝就算再是明君,也不能將自己堂哥如何啊?”
葉廉赫憋嘴一抽一抽:“我在跟你說什麼,你在跟我說什麼?爲何你二叔都知道,你舅舅、舅母都知道,我卻不知道?!”
秦葉立刻彎腰就是一叩頭,俗話說得好,跪天跪地跪父母,叩祖叩輩叩君王,他還是很自覺的:“不是的,主要二叔平日裡總喜歡來孩兒的凝露洲,孩兒想瞞也瞞不過。舅舅跟舅母麼,他倆跟二叔關係好,又在江湖上是數一數二的名人,二叔自然希望他們夫妻倆能護我一二了。這些年您輔佐在陛下身邊忙得不可開交,二叔也是希望教導好我,能夠爲您分擔一些。”
他這麼說沒錯吧?爹不能夠再吃味了吧?心裡好忐忑啊!二叔呀,原諒侄子出賣你了……
葉廉赫覺得自己養了一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兒子,別人不都說是女兒向外嘛?好氣,還不能被發現生氣,冷着臉孔:“阿清還好吧?”
秦葉微微搖頭:“這個得問舅母了,聽舅母說很重,可能會,武功盡失。”
“武功盡失?!”葉廉赫“騰”的起身看着他,目光炯炯,而後又頹然坐下來,嘆口氣,“也罷,功夫盡毀也就不必再出徵,再在沙場上拼命了。說起來,還是我對她不住,白白的耽擱了女兒家的大好時光……”
秦葉耳朵微微一動,擡頭望着父親:“女兒家?爹這話,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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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廉赫走近秦葉身側,緩緩蹲下身來,目光與之齊平:“韜兒,你今年十八了,有些責任,是需要擔起來了。阿清是女兒身,當年太祖皇帝登基時,慶陽王沈伏與前朝勾結企圖逼宮,爲父以‘清君側’之名斬殺了榮朝逆黨,阿清女扮男裝潛入皇宮救下了太祖帝,因護駕有功,被封爲正四品騎營校尉。那時候,你娘纔剛懷了你……永安年間阿清在漠北之戰受了傷,教還是太子的太平帝發現了身份並告訴了太祖帝,但太祖帝並未說什麼,仍升了她的官職。想來,女兒身的阿清才更讓皇家放心吧……只是,她與竹家小子竹塵賦的婚事,一直都因爲身份和責任而拖着,變成了我的心病。”
秦葉總算回過味兒了,難怪每次二叔跟父親吵嘴父親都會主動服軟,難怪母親從來沒有給二叔送過男子的衣物,而是每一件都在妙玉坊特定男女不辨的中性服飾。
有一天他還在二叔的梨園看到二叔對着竹家主送的一枝步搖發呆,明眼就能看得出極爲喜歡,可十幾年如一日的男裝,二叔爲涼王府擔下了太多,連自己的婚事……
要知道,大浥朝的女子,十五及笄,十六成婚,可二叔今年已經三十了,十八年的忍辱負重,都是爲了他們這一家子!
不是,不是二叔,是姑姑……
秦葉“刷”的站起身:“爹,我去萬家村看看!”
葉廉赫欣慰地望着遠去的背影,這個兒子跟阿清最親,也多虧阿清,才叫自己改變了父子相處的方式,涼王府一片和諧景象,從沒有其他朝臣的內宅那般雞飛狗跳、父子反目成仇的,自己有這樣的家人,真是三生有幸!
萬靈山下,萬家村。
賀江東要氣死過去了——救下了葉廉清,又開始救謝文墨,救了謝文墨,又繼續救君念卿,救了君念卿好不容易歇下來,又闖進來一個毛頭小子。
“你們一個一個都想幹嘛?”賀江東一身黑衣,嘴角都氣抽抽了,“我是濟世醫聖,又不是傀儡工具,讓不讓人休息了!”
秦葉面具下是一臉茫然,還是行了天揖禮:“多謝醫聖救了我二叔。”
賀江東愣了愣,納悶道:“你二叔?誰是你二叔?”
許鬧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衫,替他回答:“我家帥哥,他二叔,怎麼滴了?”
賀江東沒轉過腦子:“那不是女的嘛?”
秦葉急切地點頭:“是,也是我的姑姑,她怎麼樣了?!”
賀江東摸了摸自己憔悴的臉,下巴都長出一堆胡茬了,有些許不樂意,彆扭道:“東邊第一間房,武功雖保住了,但是一年不能動武,一年不能成婚生子,等兩年以後身子養好了,再說吧~”
許鬧看着風一般鑽進房裡的秦葉有些發矇,這小子知道了?她忙跟了進去——
秦葉輕手輕腳地走到榻邊,蹲在腳蹬旁:“姑姑,你醒了~”
葉廉清一愣:“你叫我什麼?”
秦葉低頭落了淚:“姑姑,我知道了,爹跟我說了,這十八年辛苦你了,委屈你了。”
許鬧倚着門框,心中也是一樣的感慨——是啊,在現代,三十歲的很多女人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在古代秦帥還沒結婚,真是個奇蹟!可是,就算成婚,這兩年也不能要孩子,竹塵賦還不知道怎麼建設心理~
其實,她是最能理解秦帥的,畢竟在現代就是特種兵教官出身,保家衛國的使命,已經融入了血液中,所以如今三十歲不結婚也不算什麼!她還是挺佩服十二歲就被封正四品官的原主,可惜真正的葉廉清在十三年前舊傷復發死了,這才讓秦帥代替原主守護着涼王府多年。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她們四個人每一個都極其符合原身的脾性和擅長,有時候她們都會誤以爲自己原來就是這裡的人,就是這四個土著居民。
苦了竹塵賦了,癡癡地守了秦帥十三年,從年少相知到青年相伴,也是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