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笑間,風夜燈忽然目光一凜,伸手掰過女子下頜,嚴肅地看着她:“你的臉怎麼了?誰打你了?”
白衣女子忙低下頭:“沒誰。”
倒是一旁的緋衣少女跪下來:“姑娘,救救姐姐吧!今日我們去了戲樓找林軒公子,出來碰到了郡守,他糾纏姐姐,幾番調戲未得逞,便打了姐姐,還要納姐姐做第八房妾。而且,今日林伯母給郡守府送花草,不慎撞到了郡守,吃了好一通毒打呢!”
風夜燈炸毛了:“靠T M了!勞資的人也敢動!”說這句話的時候,她似乎忘了自己也是艱難度日。
她想了想,轉過頭問緋衣少女:“那幾個小破孩說,侍御史孟梓昕下一站就是渭城了?”
緋衣少女蒙了:“是。按路程算,從潼縣到渭城郡府大約一日便可到了,若是人員衆多的話,需兩日方可到達。”
“驚蟄,怎樣算人多”
“就是至少兩隊人馬,數十人。”
風夜燈猛地擡頭,目光炯炯:“驚蟄,去找那幾個小破孩兒,給他們碎銀和吃穿之物,告訴他們,無論如何,明日巳時之前,我要知道郡守的整個行蹤。”
“白露,你去找林伯伯和林伯母,就說明日辛苦他們往玲瓏小院送花草,請他們務必走明三巷,不論如何待夠一個時辰,再從明三巷裡出來。”風夜燈此時一改往日的懶散和逗比,一臉正色,“至於如何拖延,你附耳過來,我跟你細細說來……”
白露離開後,少時,一個黃衫女子端着碗過來:“姑娘快喝薑湯,你半夜纔回來,定然過了寒氣,快喝了去去寒,省得着涼了。”
風夜燈欣喜地接過來,笑嘻嘻地誇讚:“我們穀雨最體貼了!”
“姑娘,我做些什麼?”紫衣少女不知從何處走了過來,表情淡漠。
風夜燈揚起小臉,嘿嘿一笑:“霜降,那個綠衣服的壞男人惹我生氣,你去揍他吧?”
紫衣少女撇嘴:“哼,他若不用暗器,我未必打不過他!”
的確,霜降雖然年紀小,但功夫已可匹敵當世少有的高手。至於竹,他最拿手的是易容術和暗器,其次是追蹤技能與輕功。
穀雨很無奈:“霜降,你以爲人家傻呢?”
“我支持霜降,誰讓他欺負姑娘的!”
“他爲情所傷,想來亦是怕我傷了小野鶴的心吧。”
“姑娘,你太大度了!”
“驚蟄,得饒人處且饒人。說來,他這是傷的太深了,還走不出當年的痛苦罷了。我當時的確很生氣,但現在氣消了。事情已經過去,你們也不能給他甩臉子哈~”
“姑娘,驚蟄說的沒錯,你是太大度了。”
“你看吧,穀雨姐姐都這樣說!”
“待明日過了再說這個問題。”風夜燈不想再多解釋什麼,直接轉移話題:“來,一起喝酒!趁着白露不在,我多喝點,你們都不準告訴她!”
“姑娘可得管好驚蟄那張嘴!”穀雨黃衫迎風飄揚,裹着厚重的斗篷暖身,“姑娘遣我們一路送樓姑娘到黃橋鎮,又在樓姑娘身邊呆了幾天,可沒少跟黃府裡的人頂嘴!”
“我哪有,還不是樓姑娘被她們欺負麼?我是出氣!何況黃葉害死了樓姑——”驚蟄恨不能將緋衣都跟頭髮一樣氣得炸起來。
穀雨慌張地瞪了驚蟄一眼,忙笑道:“姑娘,我熬了一碗蔘湯……”
風夜燈雖然心大不藏事,但耳朵好使:“穀雨,驚蟄不說,你準備瞞我到何時?”
穀雨一時間慌了神:“姑娘別生氣了,你心肺氣虛,受不得怒。”
風夜燈不怕自己受委屈,更不怕受苦,但她捨不得對她好的人受委屈,更怕她們受苦。她將酒杯捏在手裡,冷靜了片刻,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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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九,驚鴻樓一片喜慶,綵綢掛滿玲瓏小院,進進出出的丫鬟婆子擠滿了驚鴻樓,玲瓏小院更是被各式各樣的聘禮堆得滿滿當當。
蓮步輕移間,金色頭冠雕成的一對鴛鴦的鏤空金翅上,流蘇叮噹作響,金流蘇的末梢墜着一顆顆緋色瑪瑙珠子,在風中輕輕搖擺。
柔順的長髮被挽成了十字垂雲髻,小小的東珠吊在赤色耳墜上,在耳下微晃,好不誘人。
硃色嫁衣上盛開着大朵大朵的金色牡丹,好似綻放的幸福,那麼空洞虛假。
一雙繡花鞋,彩色鴛鴦顯得別緻而清雅,手中的團扇遮住容顏,扇面繡着一對鴛鴦,繡藝巧奪天工栩栩如生。
“白露,穀雨,你們年齡長些,好生照看姐姐,管好驚蟄跟霜降,別得罪了黃公子。”
她恨不得也跟過去,可惜老鴇花大姐不許,只能讓撿來的四個丫鬟跟着去,順便打聽打聽黃公子及其正房的人品。白露心思縝密又落落大方,擅長醫藥;穀雨體貼入微,做得一手好菜、繡得一手好女工;驚蟄舌戰羣英羣女,得理不饒人;霜降武藝高強,初生牛犢不怕虎。
奇怪的是從渭城到西北邊的黃橋鎮共有數百里地,黃公子居然沒有見過樓驚鴻。
起初,樓驚鴻覺得這樣也很好,起碼不需要強顏歡笑——她被花大姐收了一萬兩銀子賣去黃府的,因爲已非處 子,禮金少的可憐。
出嫁這回事,還是聘禮被送入驚鴻樓,她才得知的。是以,黃公子一家究竟什麼樣,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到了黃橋鎮,洞房花燭夜之時,等來的不是所謂的一見鍾情,而是非人的虐待。
黃葉走進內室從盒子裡拿出一個綠色的東西,湊近了樓驚鴻纔看清楚……
樓驚鴻懵了,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問,將視線下移……
原來,她是嫁給了一個太監,至於那個正房爲何會同意?不過是因爲不堪折磨罷了。
頓時,心都涼了半截。
新婚之夜是如何度過的,她不記得了,只知道黃葉折磨得她死去活來,昏過去,再一盆冷水潑醒來……
白露去新房拾喜帕,只見到昏死過去的樓驚鴻。
她細細地診了脈,又認真地檢查了一遍樓驚鴻的身子,已經嚴重撕裂,血漬染在喜帕上。
她是隻習醫,可見過那麼多男人,儘管不曾伺候,她也知道憑黃奕那面黃肌瘦的單薄樣子斷不會是這樣的結果,能堅持半刻鐘都已經是燒高香了!
她將新房打掃了乾淨,在角落看到了一個精緻的小櫃子,便鬼使神差地打開看,只見櫃子裡面擱着一個奇怪的盒子,揭開蓋子,卻見一個帶着血絲的東西橫陳其中。
白露只覺得腦子“嗡”的響了一聲,眼前猛然一黑,整個人都要栽倒。
昨夜,她還在慶幸,當家主母心地善良,免了妾室晨昏定省,更是將新婚清茶的禮都給免了,說是爲她們樓姑娘的身子着想。
呵呵,如今看來,只不過是怕姑娘沒了自己受罪吧!
白露如是想着,將所有東西放在原處,給樓驚鴻上了藥才離開。
驚蟄看到白露失魂落魄地站在黃水河畔,她很好奇,大方端莊的白露姐姐怎的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
她笑嘻嘻地看着白露:“白露姐姐,你在想什麼呢?莫非姐姐也想嫁人了?”
白露失神地看着驚蟄,那一襲緋衣在晨光裡,站成了一抹風景,她卻自言自語般地問着那人:“驚蟄,你說我該告訴姑娘麼?”
驚蟄愣了半晌:“姐姐,告訴姑娘什麼?”
白露錯愕地看着她,不禁落下眼淚:“樓姑娘待我們如何?”她終是無力承受,“姑娘待我們又如何?”
雖然白露問的很是奇怪,但驚蟄仍不假思索道:“樓姑娘當我們是朋友,姑娘當我們是姐妹,均很好!”
白露忽地回神,淡笑:“驚蟄,去喊穀雨來,我有話跟她說。”
驚蟄呆了呆,又撓撓頭,應了一聲便離開。
半個時辰後,穀雨隻身一人過來,飄揚的黃衫帶着些許緊張與慌亂:“驚蟄說,你去了新房,然後丟了魂似的跑到黃水吹冷風。怎麼了?莫不是黃公子欺負了樓姑娘?”
白露握住穀雨的雙手,從未有過的安心,她雙眸含淚:“穀雨,黃葉是太監,樓姑娘昨日被生生折磨了一夜。”
穀雨怔住:“黃葉是太、監??”她前所未有的震驚與恐懼,“那怎麼辦,樓姑娘……”
“我要給他下毒藥,弄死他!”白露明顯已經不由自主地顫抖着身子,“你是沒見,樓姑娘那裡已經不成樣子,沒有個把來月是好不了的。”
穀雨心裡一沉,面色很難看:“在來之前,姑娘便囑咐我定要去外面打探黃葉的消息,街坊鄰居說他是個大好人,爲人和善,與姑娘講過的坐懷不亂柳下惠很像。只有一對乞丐兄妹說,黃葉是榮朝末代宦臣,因犯了事才被打的半死扔出了宮,每年積攢的財富都給了正房保管。當年沒有死成,活着回到黃橋鎮,隱姓埋名地過了幾年。數年後,榮朝被滅,當今聖上大赦天下,黃葉帶着自己的秘方開始捯飭女子美容養顏的商機,賺了不少錢。再後來,他的正房突然暴斃,說是得了花 柳 病。”
她的訴說聲很低啞,但更多的是驚恐:“黃葉連娶了三房續絃,都是不到半年就死了,死因各異。期間,黃府發生了許多的意外,他的解釋是因爲救回來的兄妹對他恩將仇報,他趕走了他們,結果被下了詛咒。衆說紛紜,乞丐巷裡,有的說是黃葉把妻子害死了,有的人說黃葉有病,把女人打死了。
從永安元年到如今,二十年來,他娶了十房正妻,納了五房妾室,最長的只活了三年,三年前如花似玉,三年後變成了一個瘋女人。
那個女人趁着黃葉去了外地買賣養顏品,便逃出了黃府,瘋瘋癲癲地,到處說黃葉是前朝太監,所有的妻妾都是被他折磨死的,又說黃葉是個瘋子。目前的黃夫人,是黃葉的第十一房正妻,樓姑娘是第六房妾室。”
……
一陣詭異的沉默。
白露低眉:“我想給樓姑娘用藥,假死後,再將樓姑娘救出來,等她身體恢復如初,便帶她去別的地方。你覺得怎麼樣?”
穀雨想了想,點點頭:“趁着樓姑娘的身子還能撐得下去,否則用藥過於厲害,只怕她的身子受不住藥力,得不償失。”
白露搖搖頭:“不僅僅是爲樓姑娘的身體着想,還擺脫了殺人嫌疑。這是重點,姑娘常說不能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就是這個理!”
穀雨重重地點頭:“還有需要我去準備的東西麼?”
白露鄭重道:“你買些人蔘來,好吊命,必要時候,我們帶着人蔘私奔,還有樓姑娘!”
穀雨瞬間滿頭黑線,好像大家都被姑娘感染了,最初只是驚蟄跟霜降,現在連白露都開始逗比犯二了。不過是大半年的時間,學習得也太迅速,適應得也太快了吧?這樣的話和這樣的表情被姑娘叫做“二貨”的專利,她們已經慢慢見識到了。
至於什麼是二貨和專利這個問題嘛,姑娘給她們打了不少比方,不得不說,姑娘有時候真的很有耐心。
原本,白露已經準備好兩天後就給樓驚鴻服藥,誰料黃葉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這不今天剛發現這件事,黃葉次日便以新婚出遊爲藉口,將樓驚鴻一人帶了出去,任何人都不許跟着。
七日後,黃葉回來了,樓驚鴻卻死了。
樓驚鴻被葬在黃橋鎮,黃水邊的黃雲山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