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二,正是立冬。
可是所有人都覺着,今年的冬天,似乎較往日冷了太多,冷得教人無法承受。
穀雨默不作聲地爲風夜燈擦拭身體;白露在東廚裡安靜如許地熬着藥;霜降臉上的人皮面具總算剝落,淚流滿面地做着晚飯。
就連往日嘰嘰喳喳不停的驚蟄,都沉靜地坐在屋檐下發着呆……
立春雖不能領會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她聽人說過,女子婚後不得再與旁的男子苟且。
所以說,她也很惆悵,姐夫不要姐姐了,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記得爹爹說過,女子要守婦德,被夫家休了是一件很丟臉的事,這輩子就嫁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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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夜燈醒來時,天色已經入夜,她回想着的腦海裡最後一抹清醒的記憶……
是那個一穿越過來就看到的英俊美少年——含情的丹鳳眼帶着幾分戲謔,挺拔的高鼻樑顯出一絲堅忍。
美少年說:“小姐姐,還記得我麼?”
風夜燈懵逼了:“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美少年笑得很好看,燦爛若三月桃花,依舊藏不住眼眸裡的冷酷光彩:“小姐姐都不想我麼?”
風夜燈不由握住了腰間的梅花刃:“你究竟是誰?來幹什麼?”
美少年挑了挑好看的眉,鳳眸邪肆而含笑,望着她柔聲道:“小姐姐,你不必這般大聲喊,我已在這間屋子化了結界,這世上只有三個人能破的結界~當然了,你的夫君梅仙羽算是其中一個,另外兩個嘛……秦霜染也還不錯,第三個是漠河的薩拉。可惜,他們都不在呢?你是否非常絕望?”
風夜燈蹙眉,自己已經被帶離了梅院,這間房子卻不知是誰的!
她只是去想把驚蟄叫回來,哪裡料想會被人設計,心中憋了一口悶氣:“有事說事,無事少放屁!”
美少年笑容可掬地坐了下來:“小姐姐生氣都這般動人心絃,也難怪毒聖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風夜燈懶得聽他廢話,直接出手!
美少年不費吹灰之力便點住她的穴道:“哎喲喲,原來,這便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呀?”
風夜燈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美少年捏住她的下頜,紅脣淺笑:“小姐姐還真是被毒聖寵得過分了呢~不知分寸的女人,可不是好女人吶~”
風夜燈索性不再開口,那少年自顧自地說了半天也覺無趣,卻見那少年只是微微擡了擡手,她便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見到的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她是第一次作爲風夜燈見到謝文墨,身子綿 軟無力,不知是吃了什麼。
謝文墨應該是她在這個世界,或者說在整個浥朝,見過最英俊帥氣的男人了,除了人品低劣、手段卑鄙,皮囊倒是數一數二的。
那張俊美不凡的面龐漸漸湊近,沒有賀江東的劍眉星目,亦無風靈策的長眉桃眼。
謝文墨像極了那種混血兒的模樣,帶着南方少數民族特有的濃眉大眼,挺直的鼻樑讓整張臉看上去更加立體,只是英俊的臉龐沒有竹清遠那般猶如刀削斧鑿的凌厲和冷峻,相反帶着一絲絲和氣。
他撫摸着風夜燈的臉頰:“阿景,如今也只有軟骨散能將你留在我身邊了。你的功夫進步真迅速,我跟你較量都有些費功夫了。”
風夜燈別過臉不想看他,只是嘲諷:“你連十二三歲的小屁孩兒都不如,真是丟臉!”
謝文墨笑了:“邪魅的功夫,永比正途快。”
風夜燈懵逼了,感情那小破孩學的邪魔外道,她此時也沒心思研究那些,只說道:“呵,這話說得就好像你是正人君子似的!”
謝文墨捏住她的下頜,冷眸微眯:“你說的沒錯,我就是個小人,亦不稀罕做甚君子!”
風夜燈只有在危險的時候,腦細胞才真的能旋轉起來:“正因爲你是小人,才能利用那些僞君子的一己私慾爲所欲爲!相較而言,你倒比他們高尚了些。”
謝文墨不由詫異:“阿景,你似乎與從前不同,聰明瞭不少啊!”
他負手而立:“的確。因爲梅仙羽,我的憐兒死了,他自然要付出代價!”
風夜燈覺得有些可笑了:“當初你爲何將她送給沈伏?如今這般——”
謝文墨陡然暴怒,摔碎了几案上的茶盞,雙手緊緊掐着她的肩:“是她自己去的!她揹着我的!爲了讓沈伏給我一條生路,明知沈伏只是玩弄女人,還是願意委身他作妾!你又懂什麼?”
風夜燈覺得腦細胞不夠:“我不懂,我不懂你們的事,我只知道殺死柯憐的人是沈伏,與君鶴無關!你這個懦夫,憑什麼將所有的一切都報復在君鶴身上?柯憐無辜,難道我的丈夫就應該死了?”
謝文墨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若不是你,梅仙羽又怎會多管閒事?若不是他,我早就可以用你換來憐兒!沈伏不會殺你,你不會死,可僅僅如此,梅仙羽都不肯成全!是你們絕了我的路,你們該死!”
風夜燈只覺得呼吸困難:“你有本事……就去殺了沈伏……殺我與君鶴算什麼!你該知道,沈伏得到的,就從來沒有放下這一說,怎麼可能還給你!”
謝文墨又鬆了手,冷笑起來:“放心吧!你激怒不了我的,我會等着梅仙羽來。”
風夜燈憐憫地望着他:“終有一日你會懂,真心的愛並非如此。你的柯憐,或許並不願見到這樣的你,甚或她亦非可憐之人。”
謝文墨討厭這樣的眼神:“我只知道,沈伏我會去殺,但是,你們也要死!我要殺盡你們這些害死憐兒的人,一個都不放過!”
話說到如此份上,她已然懂了——當一個人沒有理智時,說什麼都是無用的。
關於謝文墨的往事,她也是聽賀江東說過一些。
當初謝文墨愛上了淮北鹽幫的三小姐,而鹽幫又與水幫和梅幫並稱“武林三大毒瘤”,爲道義所不容。他爲了與愛人長相廝守,不惜遠離謝門孤旅飄搖——
謝文墨背叛家門,與柯家三小姐私奔,二人一同來到青都發家致富,開了一家小酒館。
那時候的生活很甜蜜,可是很不幸,沈伏看上了柯憐,屢屢找上門來調戲她。
柯憐也鬧過幾次自盡,但都被謝文墨救了回來。
直到有一日黃昏,謝文墨的小酒館被官差包圍,以弄虛作假爲由封了鋪子,還將謝文墨直接押進了大牢。
沈伏似乎一早便知曉二人的真實身份,所以想要更好的利用江湖勢力,來對付朝堂之臣。是以,押解謝文墨時,給他下了足量的軟骨散抑制他的武功。
後來,一直得不到解藥的謝文墨被沈伏折磨得死去活來,沈伏特意放鬆了看守,讓二人見過一面,柯憐才會心疼,自己送上門去,而沈伏對外稱是可憐貪慕虛榮拋棄了謝文墨,委身於王爺。
從那以後,沈伏變相地接觸到勢利眼的鹽幫幫主,獲取了大量金銀!
通過方纔謝文墨的敘述,故事的後邊應該是這個樣子了,沈伏這樣做也是爲了更好的制約住謝文墨吧?那時的謝文墨還是個耿直的男子漢,難以接受這樣的背叛,他真的以爲柯憐貪慕虛榮,背叛了他。
最後,謝文墨應該知道了實情,後悔當初生悶氣,沒有去向柯憐追問,沒有在柯憐入府當天劫婚?所以希望拿自己去換柯憐?
風夜燈無奈道:“我明白,你讓那小孩兒來抓我,只是想跟君鶴魚死網破罷了。你知道整個武林都無法置他於死地,所以選擇了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你想把我怎麼樣,想讓君鶴親眼看着我死麼?”
她說着又笑了,目光悽然:“若我沒猜錯,你該是在等十月初一,你知道他的蠱毒會發作,而那時候他肯定已經衝出重圍,等着來殺你了。一切都是剛好趕上,你都設計好了是吧?”
謝文墨閃過一抹得意,俊臉全是猙獰,眼裡的憤怒火光卻剎那又沉寂了下去:“屆時你便知曉了。”
可是,風夜燈已經準備好了各種死的方式,那人卻給她灌了保持神智卻無力反抗的秘 藥無言,強要了她。
雖然腦子不清醒,但是依舊記得梅君鶴急切趕來時,眼中那股濃烈的絕望。
風夜燈那時只有一個詞——捉 奸 在 牀,只不過,這個“奸”字,非她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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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夜燈呆滯地躺在榻上,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跡還未退卻,白日南的話在耳邊不斷地迴響,她不是沒醒,只是睜不開眼。藥力太強勁,又非白露擅長,只能等藥效過了時間自動散去,記得賀江東閒來無事聊過,無言是奇毒,可以抵消避子湯的功效,因無害身體根本,偶爾也會入藥。她如今連避孕也做不到了,原來真的只有任人宰割的時候纔會深切體會到實力強悍的重要性,纔會更渴望強大……
此時她總算明白了——那個美少年,應該就是江湖中實力堪比秦楓的第一邪魅少年‘玉面狐狸’,無人知曉其來歷,亦無人知曉其真正面目。
玉面狐狸是在梅院的騷動前將自己擄走的,而後才讓人制造了假象,可憐霜降卻被他毒啞了。
當初沒有選擇跟梅君鶴一起,是兩個人的決定,畢竟她的身手太差,生死一線,她只能拖後腿!而身邊還有幾個大大小小的累贅,更會拖累梅君鶴他們。
她曾想過,自己這邊如若出什麼意外,那邊會怎樣。其實這些人至多是對付自己罷了,如果自己不待着,那些人就會爲難其他人。
那麼,如今其他人還好好的,她也算能夠安心了。可是,當真的讓自己來承受這一切,卻發現,好壓抑。
嫌她髒麼?是啊,別說古時候的男人了,哪怕是現代,同樣有不少男人無法接受自己的女人給自己戴綠帽。
當然,除了那樣少數的各自安好互不打擾的奇葩方式,還有摯愛了。
不論對自己,還是梅君鶴,她都沒有這個信心,沒有信心梅君鶴會不計前嫌,沒有信心自己能遇到一個真正不在乎她過去的男人。
最沒信心的還是對這個世界,在現代已經放棄了追求愛情,想不到穿越到古代,還要再放棄一次。
這是她的心病,她一早就知道了,她對愛情沒有安全感,對幸福也沒有安全感,一旦失去,便不想再要了。
梅君鶴亦然,此一生,他會更加自責和愧疚,卻無法再愛一回,正如他所說,怕自己護不住所愛之人,便再也不愛。
他們都是有病的,病在心裡,無藥可醫!
原來,她心心念念地喜歡梅君鶴,最終,卻抵不過這副身子……抑或說,是他們的心遇到愛情時都太過脆弱,脆弱得不堪一擊。
此刻的失望,將她的心淹沒,將她的情埋葬。
也罷,或許他們真的無法在一起,只是……
爲什麼,心好疼……
她還想過許多許多的未來,把所有希望的生活都憧憬了一遍,只等梅君鶴回來……
誰能知道會突然殺出一個小屁孩,毀了一切。
又或者,他們只是,抵不過命運,敵不過心病!
穀雨在站了許久,囁嚅:“姑……”
風夜燈打斷了她:“沒事。”
穀雨蒙圈地待在原地,看着風夜燈自顧自地套着衣服,又自顧自地束髮。
她只覺得姑娘似乎變得不一樣了,她知道姑娘並非那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小女人,而是堅強得如同磐石。只是,姑娘這樣沉默,讓她不大習慣……
白露在一旁靜靜地說了句:“姑娘是鳳凰,必定會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風夜燈的行動稍顯凝滯,總算回話:“若有來世,願爲蒼鷹。”
驚蟄迷茫地問:“爲何要作蒼鷹?”
風夜燈輕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爲自由故,兩者皆可拋。願來世作蒼鷹,只爲自由翱翔。”
霜降心裡一陣抽疼,她總認爲自己有很大的責任,是自己沒能保護好姑娘。
風夜燈望着霜降:“你被那小屁孩毒啞了。我到時帶你去看看賀江東,找不到賀江東,就去洛州找賀江北。”
驚蟄難過死了:“姑娘,你若是傷心便哭出來吧!”
風夜燈又是清淺一笑:“我爲何要哭?”
說罷,她走到院落裡望着滿園的梅樹,自嘲自諷地笑了笑,又淡淡地自我安慰:“能拋棄你的,便不是你的;能割捨的情,便不是真情。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會爲愛瘋狂的小女子了,既是過了撕心裂肺的年紀,便不會再哭得驚天動地了,何必呢?!”
說着說着,清淚兩行,脣角淡笑依然:“這世上,總有一些選擇,讓人無可奈何。人也罷,事也罷,權當是……夢擱了淺吧!”
我們不忍心傷害追隨者,就只能傷害自己,不捨得爲難在乎的人,就只能爲難自己。
可是,我們都沒能料到——
我們的愛……
最終還是輸給了自己的心……
愛或不愛,又豈是如此簡單?忘或不忘,又怎會這般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