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翠花眼神閃躲卻虛張聲勢:“你說什麼,我不懂。反正我的孩子我想怎麼收拾是我的事,跟你無關,別摻和我們的家事,你沒這個資格!”
許鬧說不出自己心裡是什麼感受,親孃親爹啊,怎麼能如此沒有人性,還不如她一個外人嗎?難道,生下孩子就是爲了給父母奉獻,成全父母的私念?她滿臉麻木地走到君念卿身邊站着,看向三個可憐的孩子,心疼不已,良久不語。絕大多數的人心有多麼醜陋她一直都知道,她也算不得什麼好人,可是當如此殘忍冷酷的一面揭露於眼前還是難以接受,像嚥了一塊寒冰卡在喉嚨。
少女率先跪在許鬧身前:“我可以換個名字跟着你嗎?”
少年緊跟着跪下:“按大浥律法,超過十歲我們有自賣自身的權利,求主家給小的賜名。”
許鬧不想再跟幾個渣滓多費口舌,和顏悅色地扶起兄妹倆:“風雨,把人帶走,省得污染空氣。你們弟弟跟了我的姓,你們倆就跟他一起。”
風雨微微錯愕地望了一眼,而後躬身行禮:“屬下定解決好。”
冥夜拿着三頁紙放在三個孩子面前,依次按了指印,又掰着劉翠花和王雄的大拇指按下手印,一式三份各自收藏。
風巖送了四個孩子回村,風雨放了六個長者,只不過後來傳聞城西村村長劉酸棗私藏官銀被捕入獄,死在大牢,劉翠花染了惡疾暴斃而亡,王雄與王壯爲爭奪財產大打出手力道沒控制好,皆一命嗚呼,京兆尹高飛接到命案不過十日就處理好,還得了褒獎。
風荷院裡,許鬧微忖:“你們弟弟叫許玉書,男孩兒就叫許千粟,女孩兒叫許如玉。至於爲什麼叫這個名字嘛,等你們多念點書就懂了。喜歡嗎?”
兩個人準備下跪磕頭,被許鬧攔住:“你們的賣身契我會保管起來,等到哪天你們有心上人,就還給你們,官府那邊的文書也會派人去撤銷。我是凌風谷主許鬧,你們以後跟着我,絕不會讓人肆意欺凌你們,我會保護你們,但我要求忠心,做得到嗎?”
許千粟硬是躲開許鬧的手給她重重地磕了頭:“許千粟謝谷主救命之恩,定披肝瀝膽,矢忠不二!”
許如玉跟着他一起磕頭:“許如玉跟哥哥一樣謝谷主救命之恩!”
許玉書都一併跪下給許鬧磕頭:“谷主恩重如山,許玉書誓死效忠,死而後已!”
許鬧聽着三個人的話莫名就想起桃園三結義,網友們調侃多讀書的重要性,關羽說了一長串的話,張飛一個勁俺也一樣俺也一樣:“千粟,你們親生父親教你們念過書?”
許千粟被晝白扶起,低眉順眼道:“我們爹是個秀才,書塾先生,今年年初剛過世那個女人就賣了家財跟鐵匠成婚了,我們原本姓錢,爹替人代筆受了牽連,被皇家剝奪了姓氏,只能跟着姓王。”
原來是家中鉅變,許鬧心疼地摸摸他的頭:“沒關係,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我先找郎中給你們看看身子,別落下什麼病根,趁着年紀小身體恢復快。”
許如玉躲閃道:“我不想被男人看!”
許鬧安撫道:“我給你找一個女醫看,不要男人。”
許如玉望着那雙澄澈的眸子,心也漸漸安定:“謝謝谷主。”
晝白去妙玉坊請賀江東,冥夜去找女醫,還得是嘴巴嚴實的那種。
許千粟好奇地問:“谷主,這個院子的名字也是您取的嗎?真好聽,出處是哪裡啊?”
許鬧笑意吟吟地領着三個孩子去了廂房,一邊輕聲解釋:“出自周邦彥的《蘇幕遮》。燎沉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檐語。葉上初陽幹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故鄉遙,何日去?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
許千粟驚呼:“這是佚名編纂的《異界詩詞大全》裡面的一首,我很喜歡那本書,可惜不知何人所著!”
晝白覺得自稱欠妥:“千粟,以後你跟着谷主,記得自稱‘屬下’,動輒我我我,不知道的以爲你纔是主子呢!”
許鬧沒有反對,她心目中還是後世的人人平等的理念,奈何大環境不合時宜,人啊,總免不了爲了一些人、一些事隨波逐流,她也不禁在心底感慨了起來:“凌風谷總共分爲三個部分——青鸞觀、天煞和四季堂,說話的那位是天煞首領晝白,外間去請大夫的是青鸞觀觀主冥夜,我旁邊這位是四季堂總堂主君念卿。至於更詳細的,等你們到了凌風谷再找人給你們介紹。”
賀江東一如既往的及時,不過易了容,看起來樣貌平平無奇:“給誰看病?”
許鬧把人交給賀江東和君念卿便出去了:“賀江東,你……對他們溫柔點,別嚇到人。念卿,玉書跟你熟悉,你別出來了。”
冥夜不一會兒也帶了一個女醫,許鬧跟進了西廂房,冥夜緊隨其後,許如玉身上沒有一處皮膚是好的,骨瘦如柴的身子到處都是傷痕,看得人心疼不已。
女醫仔細地診過脈上了藥,又檢查了私處塗了藥,醫德令她無法容忍給錢的女子:“你們是怎麼帶女兒的?她才十三歲就懷孕小產,期間還讓她跟男人……這一身病以後添香火可就難了!”
冥夜素來維護許鬧:“放肆,你怎知她是我家主子的女兒,不過是剛買來的下屬,請女醫已經算人道了!”
女醫也鬧了個大紅臉,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女子:“抱歉,我……”
許鬧溫聲道:“我理解,習醫者重在醫德,你不錯。”
女醫放低了聲音:“她若嫁人,平常倒也無礙,就是生育怕是……”
許如玉打斷她:“我不會嫁人的!”
許鬧只問:“病能養好嗎?”
女醫連連點頭:“可以,傷了身子我就沒辦法了。”
許鬧明白她的話,養好人可以,但傷了根本無能爲力:“那就麻煩你多來幾趟,把她醫好。”
女醫第一次見主子對下屬還這麼溫柔的:“她能有您這樣的主子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
許鬧沒有跟她廢話,讓冥夜送走人,聽得賀江東也出來了,出門攔下人:“他們怎麼樣?”
賀江東也是一肚子氣,鬱悶地擺擺手:“別提了,小的以後都不能人事了,大的還好點,吃些藥興許能養好,我先開個方子養着。”
許鬧面色微寒:“那他們死的不冤。”
賀江東冷哼一聲:“死了才便宜他們了!不過,小丫頭,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嗎就殺人放火的?”
許鬧雙手負於身後,看着天邊的火燒雲輕聲道:“還用說嘛?劉翠花前夫健在時就與王雄有染,代筆被罰也是爲了掩飾這件事,人走茶涼,前夫剛沒就親孃變後孃,千粟和如玉給玉書打了掩護才能讓最小的逃出來,爲這事兩個人被更殘暴地對待,舊傷還未好,又渾身的新傷。無人幫襯,五歲大的娃娃怎麼逃得掉魔爪?難爲他們了,在如此險惡的環境想到的不是爲了讓幼弟變得跟他們一樣,而是解救……可惜爲時已晚,但好歹逃出生天。人性涼薄,我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許千粟再次跪下來:“谷主,多謝您。”
許鬧轉身瞅着他:“我這裡不需要時時下跪,你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女兒也一樣,如玉也不要動不動就跪我。”
許千粟立刻站起身:“是,谷主。”
許鬧想了想:“你們三個先跟着我,讀書念字你教玉書就行,武功晝白教,等你們什麼時候能在他們兩個手裡走了十招再回凌風谷跟着副堂主冷千秋,他教你們各項技能。”
君念卿覺得許鬧情緒不佳:“谷主,我們去葉二公子那裡坐坐?”
許鬧回屋裡換了一身綠色直裾,走到後牆飛身離去,剛從車騎將軍府圍牆翻下去就被人逮住,長槍一挑刺破雲霄,許鬧袖中梅花刃橫擋。
“叮!”清脆的聲響起了開端。
二人在梨園短兵相接,打得不可開交,九尺長槍婉若游龍,刀劍在手遊刃有餘,一抹玄色一襲綠衣,於練武場難分伯仲。
葉廉清手中長槍如神龍擺尾,雙眉微挑:“鬧鬧,多年不見,功夫見長啊!一寸長一寸強,當心了!”
許鬧左手梅花刃右手宵練劍從容應對,不但絕地反擊,還漸漸略佔上風:“帥哥,當心的該是你,一寸短一寸險!”
葉廉清回馬槍一刺,許鬧旋身一閃,刀劍相扣,鎖住長槍便是從頭劃至末端,氣的葉廉清大罵:“許鬧,你捋韭菜呢?!”
許鬧也扔掉刀劍,二人赤手空拳對招:“你又不是韭菜~”
葉廉清覺得自己力不從心,不過六年未見,自己的功力已然不是對手,雙拳如何都無法擊中要害,無論怎樣出招都會被許鬧截住,她不信邪,拳風愈加凌厲,然而左拳被擋右拳被攔的同時下盤被鎖,內力亦不敵,只得認輸:“我輸了。”
許鬧賊驕傲的表情,鬆開葉廉清之後雙手叉腰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我也有贏你的一天,真是揚眉吐氣啊!哈哈……”
君念卿都被自家這傻媳婦兒惹笑了:“谷主習武雖晚,但畢竟天賦夠高,葉二公子實力不低,奈何谷主後來居上。”
葉廉清知道君念卿就是梅君鶴:“那還不是因爲君堂主給我家鬧鬧當陪練的結果,有你這樣的絕世高手在,除非真是個廢物,否則怎麼也得有些進益不是?”
君念卿知道許鬧從不會對葉廉清有所隱瞞,從許鬧去嶺南謝門爲他出氣就知道許鬧已經猜出自己的身份,不過是因爲自己沒有說開許鬧也不想說破,不然兩個人都很難堪——他不說,她不問,如此方能安好,戳穿了反而要躲得更遠:“葉二公子過獎了。”
葉廉清也不想摻和他們的私事,捅了捅許鬧的胳膊:“不高興?拿我出氣呢?說說怎麼回事?”
許鬧跟着葉廉清坐在點了軟墊的石凳上,單手撐着下巴泄氣地嘟起嘴看她:“帥哥,我今天買了三個孩子。”
葉廉清給二人分別倒了一杯茶水,自己也端起一杯:“被賣的?”
許鬧手裡捧着茶杯看着她搖頭:“親孃出--軌,還把兩個兒子送給後來的丈夫跟小伯當奴隸,她男人也絕了,把自己的女兒送給這婆娘的舅公,十三歲的女娃給五十歲的糟老頭子當通房。現在,五歲的小孩兒禁不住老男人蹂躪喪失了性--功能,以後都不能生育了,女孩因爲懷孕後被迫同房墮了胎,事後又被逼行房,也不能生育,就剩下老大一個十五歲的男娃還能養好。兩個大的爲了救小的給偷偷放出來,跟着我的屬下到了我院子裡,這纔買下來。”
葉廉清的臉色也變得極爲難看:“那幾個人處理了嗎?別再反咬你一口,污衊你。十個能說的抵不上一個胡說的,別冤枉了你纔是!”
許鬧頹喪地說:“解決了,但是這三個孩子,我不知道怎麼治癒他們,我自己都沒辦法治癒自己,怎麼治癒他們呢?”
葉廉清拍拍她的手背,目光堅定:“別想那麼多,你救下他們已經算恩情了,心傷這件事不能靠你去治療,你不欠他們什麼,既沒有義務也沒有責任,況且你也不是心理醫生,何必爲難自己?”
君念卿坐在一旁,他知道許鬧總會做噩夢,跟那些記憶有關:“谷主,你是人不是神,只能救人於一時,不能救人於一世。我們給他們創造一個安穩積極且輕鬆愉快的環境,就是對他們最好的救治了,你說的,只要待不尋常的孩子當正常人,他們心裡就不會有所缺陷。”
許鬧怔忪地瞅着眼前人,還是那樣會安慰自己,浮起笑意:“你說得對,我不可能救他們一世,人總會生老病死,我不可能事事都去關心在乎,還要不要過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