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縱然殺敵一千,也得自傷八百。從冬季攻勢開始,綏軍就蒙受了很大損失,且久戰疲憊,戰力回落,亟須休整。在五原城外,“套馬杆”沒能套着日軍聯隊,就很能說明問題。
一邊是已在桌上放得端端正正的烏紗帽,另一邊是很難預知最終結果的沙場搏殺,何去何從,似乎不難選擇。
然而,在傅作義心裡,還有另外一杆秤。
自己到蘭州,不帶綏軍前行,等於光桿,一大家子都去了之後,給養補充就是一個大問題。
朱紹良不急,因爲他原本就出自中央軍,你不是人家的親兒子,只能給一點是一點,飢一頓飽一頓地撐下去。
不靠政府靠地方吧,寧夏馬家軍不是好惹的,跟他搶飯吃?
當然還可以兩者兼顧,帶一部分人馬去蘭州,留一部分人馬在河套,可是寧夏與河套隔開整整八百里沙漠,萬一“駐蒙軍”趁機以五原爲基地,在河套紮下根來怎麼辦,到時再想打回老家,又談何容易。
所以蘭州去不得,傅作義當下謝辭任命,決定留在綏西繼續抗戰。
先前包頭一役,於世人看來,已是漂亮得不能再漂亮了,否則也不會在冬季攻勢中拔尖,如果說美中不足,就是沒能最終佔據包頭城。
可是自“七七事變”以來,先後被日軍攻克的城池太多了,又有哪一座可以通過反攻收復回來的呢,都是說丟就丟了,丟了便成了人家的東西,再也拿不回來了。
所謂“收復”,也基本都是要等日本人覺得兵力不足,自己從嘴裡吐出來。
傅作義不能等,他要從對方嘴裡把屬於自己的東西給摳出來!
要想在河套過上日子,則必得五原。
士兵突擊
既然調虎離山不成,那就只能用第二個行之有效的絕招——掏心戰術了。
在包頭之戰中,傅作義也採用過掏心戰術,但與上次相比,這次城裡的日僞軍更多,因此對掏心戰的要求也更高,傅作義決定組建“掏心突擊隊”,並任命安春山擔任突擊隊隊長。
安春山其實就是上次攻包頭時的主攻團團長。包頭之戰打到最後,兩手空空的“討伐隊”和遠途增援的“駐蒙軍”步兵大隊都來了,城裡的日本兵源源不斷,越聚越多,安春山雖率團衝出重圍,卻有一個排被日軍用密集火力封在了城內。
處於絕境之下,這個排全部力戰而死,無一人被俘或投降。安春山每講到這件事時,就聲淚俱下,令人聞之惻然。
綏軍突擊隊員個個生龍活虎
這時他卻聽說團裡也有俘虜,而且已經回來了。
你回來就回來吧,畢竟在東方軍隊中被俘不是什麼特光彩的事,可這小子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竟然到處宣揚日軍的“德政”,說是小島集團長親自把他放回來的,臨走時還送了十元銀洋。
安春山聞之大怒,操起一把繳獲的日軍指揮刀就衝了過去。
綏軍號稱“七路半”,團裡也像八路軍那樣設有指導員。一見情況不好,指導員趕緊上前勸阻,可是根本拉不住,一刀,安春山就把那個兵給砍了。
我的團要的是打日本的好漢,絕不是收銀洋的孬種!
到了綏西戰役,由於敵強我弱,連因紅格爾圖之戰而一舉成名的董其武都因作戰不力受到了撤職留任的處分,安春山卻越打越瘋,即使大腿中彈也不肯撤下來,頗爲人所稱道。
在成立“掏心突擊隊”之前,傅作義曾將團長以上將官召集起來開會,安春山第一個站起發言。
他說我們國家是以弱敵強,所以雖然是長期抗戰,但總得幹,總得打仗,否則那不叫抗戰,叫混!
干與混不一樣,打與不打也不一樣,如果是混,我現在就撂挑子,請長假,回老家。如果要幹,那我願意第一個赴湯蹈火,衝鋒陷陣。
戰場之上,勁頭就是奔頭,傅作義的這個突擊隊隊長真是選對了人。
包頭一戰,由於安春山團是普通步兵團,只適應於一般野戰,因此吃了很多虧。這次傅作義組建“掏心突擊隊”,是以安春山團爲基礎,再從其他部隊中抽調精兵強將,然後大家集中起來進行特殊訓練。
首先是模擬五原城內的環境,讓突擊隊隊員們練習夜戰和巷戰,以及怎樣以少打多,怎樣爆破,怎樣防空。一般士兵掌握的,他們必須掌握,一般士兵不掌握的,他們也必須掌握。
其次是參照包頭之戰的經驗教訓,在演習中加入了突擊受挫等環節,以提高突擊隊的應變能力。
在發起攻擊行動之前,傅作義做足了保密工作,突擊隊所在區域,一律只許入,不許出。
訓練和演習都要利用晨昏大霧或暗夜進行,白天不能集體行動。就算是一個人要出去,也必須披件老百姓的衣服,爲的就是躲過日本飛機的偵察。
傅作義這邊把全家老小都動員起來,那邊的桑原卻還大腿蹺在二腿上,優哉遊哉哩。
傅作義“套馬杆”的落空讓他甚爲得意。原來傅某翻來覆去也不過那幾招,就會誘我出城,要是我打死不出來,他還能如何?
這人腦子一發脹就會做出各種匪夷所思的舉動。桑原認爲一個聯隊放在五原都是多餘的,其他地方不是需要人駐防嗎,調過去吧,我這裡不需要。
代替步炮混成聯隊的,是一支千人的日本警備隊。
五原由老城和新城組成,桑原自率警備隊守新城,德王的三個僞蒙師守舊城,王英的“綏西自治聯軍”則駐防五原外圍。
桑原揹着手轉了一圈,頗爲自得。
三足鼎立,還怕他誰來,不靠任何援軍,我也同樣守得住五原,而傅作義,你就在鄉下待着吧,別再做回城的夢了。
3月20日深夜,正在做着好夢的特務機關機關長突然被槍聲驚醒,有人向他報告:傅作義已經進城了!
突擊隊開始行動。
一系列步驟完全按照演習和訓練的程序進行:先晝伏夜行,到達五原新城外壕,然後俘獲在城外執勤的僞軍(爲什麼幹僞軍的總是這麼倒黴),在取得通行口令後,騙開城門,突入城內。
進城之後,安春山將突擊隊一分爲八,並且很快就殺到了特務機關附近。
桑原這下可慌了神,急忙帶人逃出了五原。
在激戰過程中,突擊隊隊長說到做到,始終衝在前面進行指揮,最後負了重傷。
在綏軍戰將中,安春山號稱拼命三郎,每戰必奮勇向前,因此升遷速度很快,超過了很多與他同級或高一級的軍官,逐漸成爲傅作義手下繼“傅家二虎”之後的第三號猛人。
二虎撲食
傅家二虎現在在哪裡?
老傅當然不會讓他們閒着。
“動虎”孫蘭峰擔任攻城總指揮,“靜虎”董其武則坐而打援,負責將敵援軍阻於五原以北的烏加河。
傅作義問孫蘭峰:有沒有信心?
後者慨然答道:只要日軍三天之內過不了烏加河,我保證將五原城裡的小鬼子打得一個不剩。
董其武受了處分,正憋着一股勁,於是也毫不示弱:三天之內,我絕不讓一兵一卒渡過烏加河!
突擊隊進城後,孫蘭峰率大部隊衝入,將城內包括日本警備隊在內的日僞軍殲滅大半,但是有兩個據點始終都拿不下來。
3月21日,“駐蒙軍”司令官岡部獲報後,急派第二十六師團和騎兵集團赴援,騎兵跑得快,當天已陸續到達烏加河畔。
傅作義得知日軍援兵已至,新城卻還有兩個據點攻不動,馬上使出撒手鐗,將炮兵調了上去。
炮兵來了一看就明白了,據點的圍牆又高又厚,無論是普通步兵還是突擊隊隊員,都沒有本事玩穿越。
這個容易,山炮曲射改平射,直接朝圍牆轟。
3月22日,五原新城被全城拿下。在此之前,僞蒙軍防守的五原舊城早已落於傅作義掌握之中。
其中有個僞蒙師打不過想跑,可是又怕日本人追究,於是便戰戰兢兢地向五原城內的特務機關請示。
這時特務機關早就被孫蘭峰所佔領,收到電文後,他樂了。
行,那我就客串一下你的主子吧。
孫蘭峰用桑原的口吻擬了份回電,告訴對方:放輕鬆點,你可以自由行動。
那個僞蒙師長收到回覆後,大喜過望,哪管真假,隨即就放棄陣地,“自由”去了。
在所有日僞軍中,王英的“綏西自治聯軍”由於處於外圍,不負守城之責,所以最爲吊兒郎當,時刻準備溜之乎也。
在聽說五原新城舊城都被攻入後,王英連請示都沒請示,自己就打馬跑掉了,他那個拼湊起來的“聯軍”也跟着土崩瓦解。
可不管你是新傻子還是老油子,一樣都難以逃脫傅作義佈下的天羅地網。
接到“假電報”而放棄陣地的僞蒙師遭到伏擊,被打得稀里嘩啦,而桑原中佐雖從五原新城逃出,也被游擊隊當場擊斃。
爲什麼逃命這麼難,因爲陸路上傅作義都派有騎兵或游擊隊阻擊,湖泊岸邊倒是沒有人,然而那時候已經解凍,沒橋你過不去。
王英找到了橋,可惜那裡有守橋的,人家不讓過。
這廝的額頭真夠高,守橋的曾是他的舊部,一番眼淚和哀求後,“華容道”的那一幕重新上演,王英步白臉曹丞相之後塵,終於撿得一條性命。
後來事情揭發,傅作義處理得也頗有人情味,只是將守橋將官撤職查辦,解除他的軍職就算了。
在孫蘭峰攻城之際,董其武始終牢牢地據守着烏加河,使得日軍就算搭浮橋也衝不過來,只能隔河對峙。
3月24日,“駐蒙軍”主力到齊,依賴炮火優勢才得以過河。
傅作義不能硬碰硬,便撤出五原,在附近跟日軍打游擊戰。
小島吉藏擔任“駐蒙軍”救援行動的指揮官,過河之後,他沒有找到任何綏軍主力部隊的蹤跡,而傅作義丟給他的五原完全成了空城一座,什麼都沒有,既沒糧食也沒人,倒是城外有很多游擊隊在不停地進行騷擾。
在這座城裡,小島根本就待不下去。他屢次給岡部發電報,要求放棄五原。
我們守着這座空城,既沒吃的又沒喝的,還整天擔驚受怕,這不是武大郎射箭桿——發窮賤(箭)嗎?
可是因爲桑原及其日僞軍被幾乎全殲,岡部怕得要命,唯恐遭到追究,所以他怎麼都不同意小島立即撤回,巴巴地希望對方至少立個功,哪怕弄個小勝也好讓他有所交代。
小勝沒有,卻出現了大敗的預兆。
3月27日,傅作義掘開了烏加河南堤,五原一帶成了氾濫區。由於道路淹沒,日軍連東南西北都分辨不清了。
見到棺材,“駐蒙軍”司令官才掉了淚,終於決定放棄五原,“駐蒙軍”最後是靠飛機引路才撤出來的。
五原之戰後,岡部因責任問題而奉召回國,“駐蒙軍”也限於兵力不足和給養困難等原因,再未能對綏西發動大規模攻勢。
3月28日,傅作義回到五原。
當春風從草原吹過,不知留下了多少動人的故事和傳說。自“七七事變”後,草原英雄再次崛起,綏軍之基業亦從此處開始重新奠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