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祖培首先開口道:“蔡壽祺,你的摺子兩宮太后已經看過了,我等受兩宮太后所遣,今日對你進行詢問,你必須老老實實供出真憑實據,以確鑿的事實證明你的奏摺無虛假之詞。”
蔡壽祺有些神情慌張,他一個小小的日講官,很少面對如此多的朝廷重臣,況且,他所呈的奏摺,有些罪名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是真是假,就連道聽途說的東西,他都寫了進去。
“嗻”
蔡壽祺的‘嗻’有氣無力,倭仁似乎看出了一些什麼,他令人拿出紙筆,送到蔡壽祺的面前,說:“你先說一遍,然後把供詞全部寫出來。”
蔡壽祺額頭上沁出了汗,吳廷棟咄咄逼人,他嚴肅的說:“蔡壽祺,你所提供的證據必須屬實,否則,將治你的誣告之罪。”
“屬下知道”
幾位大臣坐了下來,大家耐心的等待着聽蔡壽祺的供詞,可是,一個多時辰過去了,蔡壽祺一言未發,周祖培耐着性子說:“不要有什麼顧慮,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只要是事實,但說無妨。”
半晌,蔡壽祺纔開口說:“我只是聽說過,爲何桂清一事兒,薛煥,劉蓉二人曾賄賂過恭親王。至於其他方面,在下不十分的清楚。”
倭仁勃然大怒,他拍擊案几,大吼大叫:“那爲什麼你在參劾議政王是,說他貪墨、驕盈、攬權、徇私呢?”
蔡壽祺低頭不語,吳廷棟忿忿地說:“誣告議政王,你要被治罪的。”
蔡壽祺臉色大變,他大叫起來:“議政王的確是受過他人的賄賂,這是事實,我並沒有誣陷他。”
周祖培眉頭一皺,不耐煩的說:“今天就到此爲止吧!”
蔡壽祺面色蠟黃,他退了出去。周祖培、倭仁、吳廷棟等人對視了一下,他們深舒了一口氣。三個人不敢延時,馬上請求求見兩宮太后。
當週祖培等人跪在大殿之時,兩宮太后已經端坐在紗屏後了,透過紗簾,人們看到西太后手裡拿着一張紙,那是皇帝下諭令的時候用的紙張。周祖培上前一步,說:“太后,臣等已經將蔡壽祺的供詞帶來,請兩宮太后過目。”
東太后連忙問:“你們查的結果如何?”
周祖培回答:“蔡壽祺所奏有不實之處。”
“有何不妥?”
西太后猛地打斷周祖培的話,她的語調有些責備周祖培的意思,大殿裡的每個人都聽的出來。周祖培剛想開口,西太后猛地說:“這裡是哀家擬的諭令,其中一些字句需要你們潤色一下,拿去吧,抓緊時間辦了。對於議政王,你們不要懼怕。”
幾位大臣面面相覷,誰也沒有料到西太后會來這麼一手,一時間,大家由沉默不語了。周祖培默默接過西太后草擬的“裁決書”,他什麼也沒有說。
此時,大學士周祖培能說什麼呢?
從內閣退出,周祖培、倭仁等幾位大臣展開諭令一看,西太后的硃諭錯字連篇,但中心卻十分明瞭:罷黜議政王。
諭令指出:“諭在廷王,大臣等同看,朕奉兩宮皇太后懿旨:本月初五日據蔡壽祺奏,恭親王奕辦事徇情、貪墨、驕盈、攬權,多招物議,種種情形等弊。……恭親王自議政王以來,忘(妄)自尊大,諸事狂敖(傲),以(依)仗位高權重,目無君上,看(視)朕沖齡,諸多夾(挾)制,往往諳(暗)始(使)離間,不可細問。……朕歸政之時,何以能用人行正(政)?嗣(似)此種種重大情形,姑免深究,方知朕寬大之恩。恭親王著毋庸在軍機處議政,革去一切差使,不準干預公事,方是朕保全之聖意。特諭。”
一句話,西太后以小皇上的名義免去奕的一切職務。衆人讀罷,個個面色恍然,不知所措。還是大學士周祖培老練一些,他經過深思熟慮後說:“既然兩宮太后硃諭已經批了,我等也沒有什麼話可以說的了。不過,諭令可加上‘議政之初,尚屬勤慎。’幾個字。
其他幾個人深知西太后的厲害,她是個翻臉不認人的女人。當初,她能殺何桂清與勝保,今天,她還可以殺其他忤逆他的人。
人心惶惶,無人敢言。西太后再次召見周祖培等人。這一次,她並不讓大臣們開口了,她拖着長腔說:“你們議的怎麼樣了。”
周祖培沒有說話,他將加上‘議政之初,尚屬勤慎’八個字的硃諭呈了上來,西太后看到這八個字,她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然後說:“不要經過軍機處了,立刻將這諭令下達到內閣,你們幾位愛卿速速辦理這件事兒。”
“嗻”
周祖培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一“嗻”,他們明白西太后不讓諭旨下達軍機處,是因爲軍機處是奕親手營建起來的“巢穴”,這是以說明西太后鐵的手腕以及她對奕的懼怕與憎恨。作爲外臣,他們目睹了愛新覺羅氏皇族的殘酷鬥爭。不論是西太后罷黜議政王,還是議政王欺凌西太后,周祖培等人只能冷眼旁觀。因爲,他們必須靠近強盛的那一邊,來保全自己。
軍機處的首席軍機大臣奕被罷免了,日後誰來主持軍機處的工作?對於這個問題,西太后早有考慮,她諭令軍機處其他幾位大臣,如桂良、沈兆霖、寶鋆、曹毓瑛、文祥、李棠階等人共同籌辦事務。她深知這幾個人都是奕的親信,尤其是三朝元老桂良,他是奕的岳父,他一定會堅持支持女婿奕的。可是,他們誰也不敢站出來,公然與兩宮太后對着幹。因爲罷免了奕,已經做到了“殺雞儆猴”,料他們也受到了震攝。
果然不出西太后所料,軍機處的大臣如死水一譚,奕被罷免後的幾天裡,竟然無一人爲恭親王爭辯一句。西太后心中暗自歡喜,從這件事情中,她體悟到了自己的震攝作用。以前,每日大臣上朝覲見時,總是奕做領班,現在奕被罷免了,誰來做領班呢?
文祥?醇親王奕環?槨親王奕綜?
西太后吧這幾個人在心裡衡量來衡量去,總覺得沒有一個人合適的。再者,她接受了恭親王奕的教訓,她深刻地認識到:“一個人一旦有了特殊的地位,他手中的權勢便會越來越大,貪慾也越來越大。他便會目空一切,獨攬大權,不把兩宮太后放在眼裡。今天出了個恭親王,難保明天不出醇親王。”
於是,西太后決定借前車之鑑,不再確定某一人爲領班大臣。當她把這個想法告訴東太后時,東太后顧慮重重,她思索了片刻,說:“妹妹,這樣恐怕不妥吧,大清朝兩百多年,七代君王,沒有哪一朝不設領班大臣的。如果到了我們手裡,廢了領班大臣,恐怕會遭羣臣非議的。”
西太后不滿的瞅了瞅東太后,她一開口,東太后就聽得出來,她那裡是在和自己商量事情,分明是她已經事先想好了,咸豐不過是通告一聲罷了。只聽見西太后說:“都像你這樣前怕狼,後怕虎的,還能處理好朝政嗎?姐姐,你沒聽明白,我不是說不設領班大臣,而是說不再確定某一個人爲領班大臣,由醇親王、槨親王、鍾郡王、孚郡王的那個人輪流換班。”
東太后不明白了,追問一句:“爲什麼?”
西太后流露出不滿的神情,她在心中嘀咕了一句:“你鈕鈷祿氏是真不明白還是裝模作樣,裝傻充愣,讓他們幾個輪流領班,爲的是削弱他們每個人的力量,免得再次出現恭親王奕的事兒。”
西太后心底的話語並沒有說出來,東太后見她沉默不語,只好點頭答應。東太后輕輕嘆了一口氣,暗自感嘆:“葉赫那拉氏越來越霸權了,她一個女人家,只怕撐不起大清的江山。哎!”
兩宮太后將上述舉措一明諭,立刻招來了許多人的反對。第一個站出來的是槨親王奕綜。
這個槨親王奕綜是道光皇帝的第五個兒子,即咸豐皇帝的五弟,小皇上載淳的五皇叔,槨親王奕綜從小天性粗莽,道光皇帝不喜歡這個兒子,便把槨親王奕綜送到了王府做繼子。所以槨親王奕綜一直抑鬱不得志。咸豐皇帝在世時,對他的五皇弟還算照顧,封他爲槨親王。小皇上載淳登基後,奕很尊重他的五哥,對槨親王奕綜十分的照顧。不過,槨親王奕綜一直不熱衷於朝廷上的權力鬥爭。平日裡,他像個閒雲野鶴,別人在哪裡爭權奪利,他總是冷眼旁觀。
這一次,他不再冷眼旁觀。因爲他意識到西太后與皇六弟奕的鬥爭,實質上是皇權的鬥爭,是愛新覺羅氏與葉赫那拉氏的鬥爭。作爲愛新覺羅氏的子孫中重要的一員,他槨親王奕綜必須站出來,質問兩宮太后。
“兩位皇嫂吉祥!皇上吉祥!”
槨親王奕綜在內廷見到了兩宮太后,他不稱她們爲“太后”,而口呼“皇嫂”,是讓兩宮太后明白,愛新覺羅氏纔是正宗,她們只不過是嫁進宮裡來的女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