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澤何等人也,豈會看不出張力的意思,微微一笑之後,不再說話,心裡開始琢磨起來。
先前自己已經打探過了,張力的醫館開張之時,程知府帶人上門搗亂,結果碰了個灰頭土臉。
今兒個程知府被他噎得一愣一愣的,這張力,果然有些道道!
妹妹說他有意科舉,若是他真能踏入仕途,這種腹黑的性子,恐怕還真能往上爬呢!
不過會試又豈是那麼好考的?東林黨下面的復社衆人,個個削尖了腦袋想往裡鑽,難呀!
這餐飯一直吃到深夜,才賓主俱歡而散,當然,程知府心裡一定是不那麼舒服的……
程知府翌日一大早,便匆匆趕到了成國公小公爺的別院。
成國公小公爺朱永安與英國公大小姐張若晨之間的事兒,錯綜複雜。
爲什麼英國公張之極逼着若晨嫁給朱永安,而若晨的大哥張世澤卻對朱永安不感冒,這一切還要從頭說起。
永樂皇帝朱棣發動靖難之役時,左右的哼哈二將,便是張玉與朱能。
起初朱棣的兵力處於絕對劣勢,建文帝一方兵多將廣,朱棣處境不妙。
在東昌之戰中,朱棣進攻攻建文帝大將盛庸的東側,不料陷入了伏擊圈。
朱棣突圍中被盛庸包圍,張玉、朱能率親兵向盛庸軍包圍猛衝救主。
朱能負責救朱棣,張玉負責引開敵軍,這一引就沒再回來。
朱能成功救出朱棣。但殺紅眼的盛庸軍怎甘心煮熟的鴨子飛了,於是向張玉猛攻,張玉力竭而死。
此戰朱棣元氣大傷,士氣不振。爲了鼓舞士氣,朱棣拿張玉做文章:親自爲其主持追悼會,爲其親寫悼文。
也就是說,張玉是爲了救朱棣而引開敵軍,導致戰死。所以朱棣即位後稱其爲‘靖難第一功臣‘。
再說朱能,這位當初是親自負責救援朱棣,而最終也成功將朱棣救出,按道理說功績應該比張玉更大。
然而死者已矣。朱能也不可能與張玉這個死者去爭第一第二。
故而從第一代英國公和成國公本尊來說,張玉朱能都是武將,然而朱棣定的‘靖難第一功臣‘是張玉,朱能恐怕心裡是不那麼舒服的。
張玉的兒子張輔也是個猛人,在永樂期間數次征伐安南。也就是今天的越南。他用火器營大破安南的大象陣,打得安南人哭爹叫娘。並且還俘虜了安南國王,可謂一時風頭無二。
接下來的二百年間,英國公府和成國公府各有牛人出世。
到了第六代成國公朱希忠,這位活躍在嘉萬年間的成國公,更是活人加封太師,死後追贈‘定襄王‘,不過後來被取消了王爵,略略有些不美。
而第七代英國公萬曆年間的張維賢,也就是若晨的祖父。也是牛得不行,乃是追封了太師的。
英國公和成國公兩家大明朝的頂級勳貴,似乎叫上勁了,你方唱罷我登場。
張維賢過後,若晨的老爹張之極能力平庸。
但是現在的成國公朱純臣,也就是朱永安他爹,卻是風光了得,崇禎三年進封太傅,光芒完全壓過了現任英國公張之極。
這兩家勳貴,近一百餘年似乎有個定律。父親牛逼的,兒子一般都比較差,而孫子卻又牛逼起來。
所以,按照這個規律。雖然現任成國公朱純臣比現任英國公張之極牛,可是下一代的張世澤卻壓根看不起朱永安。
大明朝乃是文官執政,也就是說,勳貴地位自然是很高,俸祿土地也自然很多,但是不掌權啊!
溫飽階段到小康階段到富裕階段。富裕了以後,追求是什麼?
無他,權力而已。
所以無論張世澤也好,朱永安也好,做夢都想掌握權力!
這裡面的彎彎繞繞實在太多,太複雜,很多事不足爲外人道也。
程知府昨夜被張力擺了一道,今日便急匆匆地前來找朱永安,自然是商議大事。
成國公的別院位於南京城北的保泰街上,東北方向乃是雞籠山和大名鼎鼎的玄武湖,實在是個清幽雅緻的地方。
進入內宅之後,朱永安在花廳之中接見了程知府。
程知府先前已經打聽清楚,那賊小子張力正是這位小公爺朱永安的情敵,實在是有些讓他匪夷所思。
區區一個舉人,竟然想跟小公爺朱永安搶女人,這膽子也是駭人聽聞!
朱永安淡淡地擺弄着手上的宣德爐,開口問道:‘程知府一大清早的,就來我府上,所爲何事呀?‘
程知府躬身一揖,道:‘小公爺,下官有件事,乃是關於張力的,想與小公爺商議一二。‘
朱永安猛地一驚,將手上的宣德爐放在桌子上,追問道:‘張力?說,什麼事情!‘
程知府心中一喜,果然小公爺對此事大感興趣,那自己就加一把火。
原本這事自己和許秀才的打算,無非是破壞張力的南郊工地,然後狠狠敲上一筆錢財就算了。
現在既然小公爺在此,那就要張力死無葬身之地,他的那些醫館什麼的產業,全部奪過來!
想到此處,程知府又走進了兩步,小聲道:‘那張力在城外南郊新建了一處工地,說是修什麼工坊……‘
朱永安眉頭皺了起來,打斷道:‘他修他的工坊,這有什麼好稀奇的?‘
程知府嘿嘿一笑,道:‘他選的那地方,四周皆是農田,不少縉紳大戶田地都在附近,也有很多平民百姓的田地。‘
朱永安一愣,‘哦‘了一聲,開口問道:‘你的意思是?‘
程知府哈哈一笑,道:‘當年太祖高皇帝曾有下令,南京城周邊百姓生活不易,不得侵佔農田以作他用……‘
朱永安聽到此處,猛地反應過來,大聲追問道:‘張力那小子竟敢侵佔農田修工坊?‘
程知府訕訕一笑,道:‘他也沒那麼傻,先前那塊地是荒地,亂石嶙峋……‘
朱永安頓時泄了氣:‘既然不是農田,你說這事作甚?‘
程知府看了小公爺一眼,緩緩地道:‘咱們說那荒地先前是農田,它就是農田呀!附近縉紳百姓下官早已安排妥當,全部都會出來作證!‘
朱永安一聽這話,哈哈大笑:‘好!反正那地方他已經修建成了工坊,原先什麼模樣誰也不知道,任你怎麼說都行!‘
程知府陪笑道:‘他那工坊還有些時日才落成,原本我是打算等他落成以後再動手的!‘
頓了一頓,程知府又道:‘現在小公爺來了,自然計劃要提前了。‘
朱永安點點頭,問道:‘他那工坊進度如何了?‘
最初張力的工坊是沒有任何遮掩,外面遠遠一望就能知道進度。
可是現在張力設置了‘圍牆‘,程知府派去查探的人卻是不能知道詳細進展了。
透過圍牆遠觀的話,只能猜個大概而已。
程知府皺了皺眉頭,道:‘估摸着應該完工了一半,先前我派去的人回報說,他的工地運進了大量碎石,顯然是作爲平整地面,鋪路之用。‘
朱永安點頭道:‘你多派人查探,最好從工人入手。若是地面全部鋪好,那我們就可以動手發難!‘
程知府連忙應諾,兩人在花廳之中密議良久。
這天午後,醫館衆人用過工作餐後,張力將若晨叫到了‘館長辦公室‘。
有一件事,張力想了很久,卻一直辦不成。
現在若晨的大哥英國公世子張世澤來了,讓張力看見了一絲曙光。
以張世澤的能力,當初在山東之時就能用海船將若晨的母親運到蓬萊,現在這事恐怕還要着落在他的身上。
若晨進了屋子以後,張力微微一笑,開口問道:‘若晨,今天上午診治了幾位病人?‘
若晨笑道:‘上午都是些小病小痛的病人,人數卻是不少,有七八個吧。‘
張力點點頭,沉吟片刻之後,直接開門見山地道:‘若晨,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個忙。‘
若塵一愣,好端端地,張力說什麼幫忙?也不知是什麼事情……
若晨看了張力一眼,道:‘你說。‘
張力眼圈一紅,險些落下淚來:‘我與母親分隔兩地已有半年之久,先前因爲鬧着兵災,沒法乘船去接。我聽說英國公世子在水師裡有些門路,能夠調集海船……‘
張力這麼一說,若晨明白了,這是要找自己求大哥派船去接他的母親。
爲人子女者孝順父母,這是好事!
若晨低頭思索了片刻,點頭道:‘我先前看過朝廷邸報,金州衛控制在東江鎮總兵黃龍手中,伯母安全應該沒有問題,只是現在海路不通罷了。‘
頓了一頓之後,若晨接着道:‘這件事包在我身上,無論如何,我也要求大哥派出一艘海船,將伯母接到南京!‘
張力鄭重其事地躬身一揖,肅容道:‘多謝若晨小姐!‘
若晨側過身去,不受這一禮,笑道:‘這是應該的呀!你先前不也救治過我母親嗎,禮尚往來而已,大哥不會拒絕的!‘
若晨想了想,又道:‘等大哥派船將伯母接來,你也要準備準備,跟我去一趟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