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六部之中,兵部尚書是個坑,東林黨和溫體仁都不願意親信去填人命--崇禎朝死亡率最高的官職,恐怕就是兵部尚書了。
而禮部尚書徐光啓比較中立,吏部、刑部、工部都是東林黨的勢力範圍,然則、戶部卻是次輔溫體仁控制。
故而崇禎將眼光投向了溫體仁:‘溫愛卿,你讓戶部下撥些銀子給張愛卿前去平叛吧……‘
溫體仁心裡清楚,這種時候說戶部沒錢的話,容易被周延儒抓住機會針對,故而開口道:‘啓稟陛下,河南大旱,戶部有十萬兩賑災銀子……一切但聽陛下旨意!‘
周延儒眉頭微微一皺,溫體仁這便是將皮球踢給皇上了。
叛軍要價一百萬兩,溫體仁說戶部有十萬兩,還是賑災用的……
崇禎揉了揉太陽穴,死死咬住嘴脣,一言不發起來。
張力心裡也是一陣感慨,堂堂大明朝,國庫就這麼點銀子--
登時張力便想要說出不需要銀子的話,然則腳步終究沒動。
省錢,省給誰?
十萬兩賑災銀子,用在百姓身上的,有沒有一百兩都是個問題。
指望這些人賑災,還不如指望母豬上樹。
由於是涉及銀錢之事,連周延儒都三緘其口,生怕被皇上點名,大殿上氣氛又沉默了起來。
良久之後,崇禎咬牙道:‘戶部出四萬兩,朕發內帑三萬兩……‘崇禎渾身一顫,充滿期待地看着張力:‘張愛卿,朝廷只能拿出這些錢了--‘
張力頓首一拜:‘國事維艱,臣願爲陛下解憂!臣拼將性命,也要爲陛下平定寧遠兵變!‘
‘好,好,好!‘崇禎連說了三個好字,一時間又有些激動起來。
……
散朝之時,張力在衆大臣眼中已經如死人一般。誰也不願意自尋晦氣,與他說話。
張力默默地想着心事,上了自己的官轎,出了紫禁城。
叛軍要一百萬兩銀子。皇上給了七萬兩,呵呵……
也不錯,七萬也是錢吶,本少爺不嫌棄。
至於寧遠兵變,本少爺搞定這事需要用錢?
就在張力坐在轎子中閉目養神的時候。耳朵裡傳來了安子的聲音。
‘少爺,有位官家大老爺的親隨遞上來一封拜帖,說是邀您晚上赴宴。‘
轎子停了下來,張力掀開轎簾,看見安子跪倒在地上,將一封拜帖高舉過頭頂。
安子甚至身子有些發抖,想必心裡非常懼怕自己。
張力皺了皺眉,並不說話,良久之後,張力淡淡地道:‘安子。以後不用跪拜了。少爺我還是少爺,只是公事上你要小心一些……‘
‘嗚嗚嗚--安子我知道了。‘安子一把鼻涕一把淚,顫抖着站了起來。
張力心中也有些不忍,不久前自己還是個平民百姓,與安子成天嘻嘻哈哈,可是現在……
人總是要往高處走的!
張力似乎若有所思:‘安子,你知道陛下爲什麼稱自己爲孤家寡人麼?‘
‘啊?--‘安子撓撓頭,一臉茫然。
張力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道:‘我不做那孤家寡人,不過有些事情。是必須要嚴肅的。你給老高他們帶個話,少爺我賞罰分明,以後只管用心做事就行了。‘
‘是--少爺!‘安子連聲應諾,眼神中充滿了敬重之色。
‘拜帖拿過來給我看看。‘
安子將拜帖從轎子的轎窗遞了過去。張力接過拜帖一看,頓時瞪大了眼睛。
是他?
竟然是他!
難道先前在太和殿上自己看見的那個四品文官,就是他?
張力不動聲色的將拜帖收了起來,淡然道:‘今晚去這位大人家赴宴。安子,你去買些文房四寶作爲見面禮,要挑最好的!‘
安子一聽這話。立刻高聲應諾,心裡也有些納悶:這位大人到底是誰?少爺怎麼如此重視?
‘起轎!‘
順着張力的一聲高呼,轎子又開始平穩地向前行進。
轎子中,張力臉色肅穆,眼睛微眯。
過了好半晌,轎子中輕輕傳出張力吟誦的《滿江紅》--
‘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
擡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
臣子憾,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
朝天闕。‘
一詞念罷,張力默然不語。
能讓張力一看名字,就想起岳飛嶽武穆之人,乃是何人?
崇禎朝難道竟有此等人物?
……
南城琉璃廠附近,有一個羊肉衚衕,此刻張力便躬身立於衚衕裡一處四合院外。
這裡並沒有門子,先前開門的是一位老僕,張力已經將拜帖遞了進去。
張力瞥了一眼這略顯破敗的四合院兒,門前的石獅子早就不見了,只留下兩個放石獅的墩子還在原處……
從剛纔進衚衕以後,張力就發現這兒住的幾乎都是些平民百姓。
既然叫羊肉衚衕,所以衚衕東邊那一家羊肉館子乃是最熱鬧的。
不時有喧囂的食客從張力跟前經過,也有人打量着張力。
不過張力現在乃是一身便裝,旁人也看不出啥。
張力微微搖了搖頭,他竟然住在這種地方?
‘張大人似乎對本官的宅第不太滿意呀--‘
一箇中氣十足的聲音傳入張力的耳朵,張力心神一凜,轉頭往院門處看去。
果然,就是他,那個早朝是關注自己的四品文官。
只見他與張力一樣,穿着便服,眉宇間依然是帶着幾分英氣,讓人不敢直視。!
張力畢恭畢敬地躬身一揖 :‘盧大人有禮了!‘
原來這官兒姓盧……
盧大人微微有些詫異,不過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張大人有禮了。張大人請進--‘
張力點點頭,跟着盧大人進了院門。
院子有兩進,外面的一進稀鬆平常,無非也就是幾間廂房而已。
裡面那一進更是沒有絲毫官宦人家的氣象,不過卻打掃得非常乾淨。
已經進入初秋,院子裡一顆老樹的葉子也黃了,地面上卻見不到一片落葉。
張力心中微微點了一個贊,又想起自己那形如狗窩的臥室,不由得臉紅了起來--呃,本少爺回去也要好好規整規整房間,不能那麼懶了。
先賢有言,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古人誠不我欺!
盧大人將張力帶進了一間廂房,對早已伺候在此的一名僕婦道:‘去整治幾個小菜,本官與張大人喝兩杯。‘
高元良也是跟在張力身後的,此刻便躬身立於房門之外,他這種身份,向來是偏廳喝茶的。不過盧大人家沒有偏廳,那就只能站着了。
盧大人微微一笑,道:‘張大人無需拘禮,請坐。我盧象升乃是行伍之人,不喜歡那些繁文縟節。‘
張力點點頭,依言坐到了客位之上。
沒錯,這位四品文官,正是崇禎朝的第一忠臣--盧象升,沒有之一。
如果說袁崇煥的功過後世有爭議的話,那麼盧象升此人是沒有任何一個後人說他有問題的。
要贏得當世人的尊重,並不難;
然則要贏得後世人數百年甚至數千年的尊重,很難。
在後世沒有半點爭議,即使歷朝歷代的太祖都做不到--
宋代嶽武穆做到了,明末盧象升也做到了。
當年明月在《明朝那些事兒》中對崇禎朝的大臣非常不屑,然則一人例外,便是盧象升。
《明朝那些事兒》中用一句話評價盧象升--‘《中庸》有言: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
‘矯‘ 在古漢語中意思是‘強大的樣子‘,《中庸》裡的‘強哉矯‘,乃是是反覆感嘆,表示強調,可以理解爲--這纔是真的強啊!
盧象升是在與清軍作戰中陣亡的,按理說是韃子的仇人。
然而韃子修的《明史》,評價盧象升,第一句話開口就是‘贊曰‘!
‘贊曰:危亂之世,未嘗乏才,顧往往不盡其用。用矣,或掣其肘而驅之必死。若是者,人實爲之,要之亦天意也。盧象升在莊烈帝(崇禎)時,豈非不世之才,乃困抑之以至死,何耶!‘
站在韃子的角度,也無法黑強大的盧象升,不得不承認他是‘不世之才‘。只是修史的換了個角度跪舔‘我大清‘,說崇禎不會用人,‘天意可知‘。
盧象升戰死之後,在崇禎朝由於權臣作祟,沒有獲得諡號。
而他在南明福王時追諡‘忠烈‘,清朝更是追諡他‘忠肅‘。
‘我大清‘竟然追諡前朝抗清名臣,有此可見盧象升的強大。
贏得自己人的尊重,不難;
然則贏得敵人的尊重,很難。
宜興盧忠肅公祠堂有一副後世人寫的對聯,可以簡單的評價盧象升的一生--
‘盡瘁鞠躬,死而後已,有明二百餘年宗社,系之一身,望旌旗鉅鹿城邊,詎知忠孝精誠,齎志空期戈挽日;
成仁取義,沒則爲神,惟公三十九歲春秋,壽以千古,擷芹藻斬蛟橋畔,想見艱難砥柱,感懷那禁淚沾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