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回想起後世那一場“非典”疫情,即使二十一世紀醫學如此昌明,最開始對它也沒有任何辦法,造成了空前嚴重的影響。
張力正琢磨着顧郎中的話,卻聽見了劉郎中的聲音:“顧郎中,你是棲霞縣最著名的郎中,這次恐怕也看走了眼。病人發熱畏寒不假,不過卻沒有流涕咳嗽,這可不是風寒該有的症狀啊!”
劉郎中這話一落地,黃縣的郎中們紛紛點頭稱是,劉郎中不免有些得意起來。
顧郎中不以爲意,道:“老夫看病四十年,這風寒之證看得最多。風寒這種病,千變萬化——”顧郎中頓了頓,臉帶鄙夷之色,“你不知道麼,醫聖張仲景老前輩,畢其一生,也才寫了一本《傷寒雜病論》,其中症狀萬千,你一句話又豈能概述所有症狀?!”
顧郎中搬出了醫聖張仲景,這話明顯很有殺傷力。張力仔細一聽,也覺得顧郎中這話說得有幾分道理,流感種類那麼多,確實症狀也不盡相同。
果不其然,顧郎中話一說完,棲霞縣的郎中們頓時羣起附和,劉郎中和黃縣衆郎中氣勢立刻弱了三分。
劉郎中眼神中帶着一絲不甘,正要說話,沒想到顧郎中卻先出聲了:“劉郎中,老夫在棲霞縣中也聽過你的大名,現在看來,見面不如聞名呵!”
棲霞縣衆郎中也大笑起來,自己縣的頭號人物顧郎中能壓倒黃縣的劉郎中,實在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兒!
與張力同住一個帳篷的杜郎中不知什麼時候也站在了張力身旁,此刻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黃縣的郎中們本來心裡就有氣,見蓬萊縣的郎中也在笑他們,登時便有一人跳了出來,怒道:“你們蓬萊縣這次連個出名的人物都沒有,還敢笑我們?!”
這話把蓬萊縣所有的郎中都帶到了,三三兩兩的蓬萊縣郎中們頓時臉色漲得跟豬肝一樣,竟也找不到什麼話回擊。
張力心中也來了氣,正要開口說話,不料劉郎中卻先開口了。
劉郎中滿臉怒色,瞪着顧郎中,咬牙道:“顧郎中,本來有些話我是要對陸醫令說的,沒想到你欺人太甚!現在當着大夥的面,我也不怕說出來,大夥給我做個見證,別到時候搶了我的功勞!”
一聽這話,在場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難道劉郎中有發現了什麼秘密?或者有什麼重大的發現?居然想獨自一人稟明陸醫令,恐怕非同小可!
果然,劉郎中連連冷笑,顯然是怒極:“哼!我今日已經詳細探查清楚了,這次疫情爆發之初,最先大量死亡的,不是人,而是——”
劉郎中將嗓音拉得長長的,衆人都豎起了耳朵。
只聽見劉郎中沉聲道:“在最初瘟疫爆發的時候,死了大量的老鼠!”
這話有如一道驚雷,將衆人驚得目瞪口呆!
張力猛地一怔:——鼠疫?!
張力腦子急速飛轉起來,鼠疫常見的有輕型、腺型、肺型及敗血型四種類型。最嚴重的是肺鼠疫,未經及時搶救者多於兩到三天就會死於心力衰竭、休克。臨終前高度發紺,皮膚常呈黑紫色,故有黑死病之稱。
顯然目前黃土山的病人不是肺鼠疫,不過情況有些複雜,不能一概而論。
因爲腺型鼠疫、肺型鼠疫及敗血型鼠疫都可以由輕型鼠疫發展而來。輕型鼠疫有不規則的發熱,渾身疼痛等等症狀,不過一般來說症狀都不嚴重,很容易讓人誤以爲是其他疾病。
衆人頓時熱烈地議論起來,顯然“鼠疫”這兩個字殺傷力極大!
“吵什麼呢!都靜一靜!”一聲嘹亮的聲音傳入張力的耳朵,張力定睛一看,只見身穿紫袍的穆醫丞帶着濟世醫社的人都過來了。
剛纔那一嗓子是陸醫令吼出來的,穆醫丞沉着臉,也不說話,衆人頓時心裡有些七上八下起來。
濟世醫社的人都看着穆醫丞,顯然是等着穆醫丞先發話。
穆醫丞掃了在場的郎中們一眼,朗聲道:“這次的瘟疫具體是什麼病,暫時還沒有定論。”
劉郎中和顧郎中伸長了脖子,仔細地聽着穆醫丞嘴巴里說得每一個字,腦子裡都想着怎麼順着穆醫丞的話,討好一番,爲自己進濟世醫社加分。
穆醫丞看着劉郎中,微微點頭:“劉郎中,你能發現流行疫情之初,曾經死了大量老鼠,這很好!”
劉郎中氣血上涌,激動不已,連忙大聲道:“醫丞大人言重了,探問病源,這是小人分內之事。”
穆醫丞又看了顧郎中一眼,道:“你所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傷寒確實種類繁多,不可一概而論。”
顧郎中原本以爲穆醫丞會訓斥自己,沒想到居然還誇了兩句,口中喃喃道:“謝醫丞大人,小人不敢,小人還未辯證出具體是什麼病。”
穆醫丞點點頭,道:“若說是鼠疫,卻沒有發‘疙瘩瘟’,病人危重程度也不像,不過這老鼠大量死亡的事,也不可掉以輕心;若是風寒流行,太過於籠統,也很棘手。”
“醫丞大人高見!”宋醫士適時地高聲附和,引得濟世醫社衆人略微有些不滿。
宋醫士卻不以爲意,躬身問道:“醫丞大人,那目前我們應該怎麼辦呢?大夥兒等着您老人家的指示。”
穆醫丞捋須道:“病人到底是什麼病,還需觀察一番。明日繼續施藥,老夫已讓人準備了大量面巾,明天開始發給大家都帶上,一定要保證你們自己不要染病。”
衆人頓時一片歌功頌德之聲,連連稱讚穆醫丞想得周全。
穆醫丞沉吟片刻,道:“劉郎中和顧郎中,你們兩人晚上來議事帳參加會議。”
一聽這話,劉郎中和顧郎中頓時大喜過望,連忙頓首拜謝。其餘的郎中全都臉上露出羨慕的神色,不過大家心裡也有數,自己根本不夠資格與他們兩人爭。
穆醫丞帶着濟世醫社的人離開以後,顧黃兩人各自和本縣的郎中回去了。
張力覺得有些無趣,便也走回自己的帳篷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宋醫士帶着張力等人又再次前往西山。
走到封鎖口,便有一名軍校對宋醫士行了一禮,然後有些焦慮地道:“醫士大人,昨天晚上東邊山上又送了一百多人過來,東邊很多人都發了病。”
宋醫士沉着臉點點頭,道:“今天早會的時候,陸醫令已經告訴我們了。昨晚這邊病亡情況如何?”
那軍校苦着臉,小聲道:“聽把總大人說,這邊昨天死了八十多人!”
宋醫士一驚,顯然這死亡人數大大超出他的預料:“什麼?這下可麻煩了,往日死者不過十餘人,怎麼突然增加了這麼多?!莫非,莫非真是鼠疫?!”
一聽“鼠疫”兩個字,那軍校臉上露出恐怖的神色,連連退後兩步,道:“醫士大人,你說是鼠疫……”
宋醫士連忙道:“沒有,我隨口一說而已,連穆醫丞都還未能確診到底是什麼病,我說的可不算。”
說完這話,宋醫士招呼了一聲,張力等人便跟着他往山上去了。
今天的情況明顯比昨天糟糕很多,有幾個棚子裡甚至全部換了人——原來的主人昨天晚上已經死掉了,現在住着的是今天一早被兵士們強行送過來的東山的新增病人。
大家都戴着面巾,不過宋醫士可不肯輕易進屋。他將藥材放在屋棚外面,命令杜郎中在屋子外吆喝幾句,便逃命似的趕往下一個屋棚。
情況越來越糟糕,很多病人已經病得昏迷不醒,家屬們苦苦哀求也留不住宋醫士的步伐。
才走了一半路程,宋醫士便對張力道:“現在情況惡劣,本醫士要將這裡的情形速速稟報給陸醫令!你年紀輕,體力好,便將沒有發放完的藥材繼續發完!”
還不等張力出言反對,宋醫士便領着其他幾名郎中走了。
張力嘆了口氣,看着地上的藥材包,心裡開始罵起娘來。
不過一想起病人們絕望的眼神,張力不由得心中一痛,終究還是醫者仁心的想法佔了上風。
宋醫士等人走後,張力決定冒險仔細看一下病人,爭取能弄清這次疫情到底是什麼病。
張力來到一處屋棚,這棚子昨天來過,因爲屋棚建在一株槐樹下面,所以張力印象還算深刻。
張力先在棚子外通報了一聲,很快幾名病人家屬便走了出來,畢恭畢敬地將張力迎進了屋棚。
一進屋棚,張力見到的第一個患者是個二十七八歲的青年小夥子。這人面色赤紅,額頭上佈滿了汗珠,顯然正在經歷高燒的痛苦。小夥子身邊站着的是一名四十多歲的婦人,這婦人衣衫襤褸,看向張力的眼神中充滿了緊張和期待。
婦人身邊,還坐着一個七八歲的女童,女童也神情緊張地望着張力。
張力輕聲問道:“這位大娘,他是你兒子嗎?”
婦人連忙點點頭,紅着眼道:“正是我兒子,已經病了五天了……”
張力微微頷首,摸了摸病人的脈搏,果然脈搏還是弦脈。
張力又看了看舌象,舌頭呈紅色,舌苔白厚。
張力注意到病人眼睛很紅,而且剛纔看舌象的時候,發現病人咽部明顯充血,於是開口問道:“你感覺怎麼樣,能回答我的問題嗎?”
那青年病人十分虛弱,嘴脣動了動,卻發不出聲來。
張力一琢磨,咽部充血腫大,肯定會牽扯到聲帶,病人看來根本說不出話來。
張力轉頭問婦人道:“大娘,你兒子症狀如何,你詳細給我說說。”
婦人看了兒子一眼,淚水奪眶而出,哽咽道:“我兒子主要是發熱,渾身疼痛,而且口渴,非常渴,每天要喝很多水。”
張力愣了一下,道:“口渴?”
“嗯,”婦人點點頭,“而且最奇怪的是他每天小便很少,大便也特別少。”
張力一聽這話,猛地一驚,頃刻間想到了後世的幾種類似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