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孟陵縣,最近的便是三關裡的落日城,號小三關。
落日城有戶千百餘,比其餘幾城多一半不只,然三城人口相差不大,餘下多爲軍戶。
越靠近外敵之城,軍戶越多。
因三關裡允與外通商,也多有商戶往來,三關裡往來比六關與九關裡更爲熱鬧。
太孫吳有儀仗在,便再不得乘馬,一直到將到落日城,歇息之時,太孫吳才尋了空與魏氏道:“不知魏家娘子覺得我微服如何?”
魏氏心想,小祖宗,我就恨不得你乖乖坐在那甚都不用幹只用保好命就行了,嘴裡卻是委婉道:“白龍魚服,到底不妥。公子要是有心,不如相問楊家三爺?”
魏氏不想直言拒絕,便把鍋甩到了楊三爺身上,說來楊三爺也算是與皇家有親,比自己說話要得合適。
太孫吳只得再尋楊三爺,“舅公以爲我微服如何?”
楊三爺心裡也是一萬匹草泥馬而過,忙勸道:“公子有所不知,邊關人性情暴虐,多爲一點小事就聚集鬥毆,若是白龍魚服,恐被誤傷,實不划算。”
至於張公公,自然不用問了,都是一副怕他出問題的模樣。
太孫吳心裡一橫,就下了殺手鐗,直接與魏氏等道:“祖父命我等來查案,我若是隻困於宅中,如何得知魏侯冤屈?”
本想將太孫吳架着的衆人心中突了一下,當下並不再反對。
柳貞回頭便尋到了蕭安,“他身體不好,又身份高貴,非要微服私訪,若是出了意外誰能負責?你們不是兄弟?這事兒就交給你了!”
說完柳貞還拍了拍蕭安的肩膀,以示信任。
蕭安立馬就去尋了太孫吳,太孫吳查不出案不要緊,可要是身體有個意外,日後當不成太子做不成皇帝,那纔是大事。
她當太孫吳是兄弟,自然也希望自己親近的皇族爲帝,此刻就是自己外祖的冤案也排在了第二。
何況太孫吳的身體,她也要顧忌,沒得爲了外祖的事情連累幫忙的人出事,這便是有違做人的道義了。
“邊關苦寒,你幹嘛非要去受苦?”蕭安說了半天沒說贏太孫吳後抱怨道。
太孫吳沒直接回她的話,只是問道:“越往西北氣候就越多變了,當初你在邊關就沒有想過回京城?”
京城裡的繁華與氣候,不是邊關裡能比的。
蕭安搖頭,說來也奇怪,自七歲後她每年都要往京中去與母親祝壽,然而卻是從來都沒想過要留在京中裡。
京城裡的繁華,京城裡的精緻,種類繁多的吃食、衣物,都是邊關沒有的,她也喜歡,然而卻對那個地方從來沒有留戀。
“我要保護我母親與阿姐。”蕭安最後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因爲要保護兩個婦孺與弱女,所以她就算是喜歡京城裡的風光,卻也要呆在邊關裡,要手握軍權,最好是能封官封爵,讓南陽侯不敢與自己母親如何,也讓阿姐的夫家不敢對她阿姐如何。
太孫吳早知道蕭安當初爲何去邊關的,然而此時親口聽蕭安說出來心中的感受,比當初蕭安在信紙上寫出來的震撼要大得多。
“爲了保護母親跟阿姐啊?”
太孫吳偏着頭想了想,笑着跟蕭安道:“當初吾弟澤也說過要保護我。”
他自幼體弱,不論太子妃是抱着怎樣的心態生下的太孫澤,然而太孫澤年幼之時也曾說過要保護他的話來。
那時的兄弟情義,從來都不是假的。
吳與澤,都是地名,土地肥沃,物產豐盈,天子爲其孫取這樣的名字,足以看出對其的喜愛。
蕭安自也知曉其名的含義,太孫澤與太孫吳乃一母同胞,就道:“親兄弟,自然是要相親的。”
太孫吳卻是苦笑出來,“可不知何時開始,他與我便不再親近了。”
蕭安皺眉,“爲何?”
就是她跟自己阿姐自幼都不熟,然而感情卻也是好的。
太孫吳嘆道:“因爲他長大了。”
長大了,心裡裝的東西多了,人就變了。
蕭安反應過來,怒道:“還沒到那時候呢!”
就是爭太子位,那也還得太子有機會上位不是,這個太孫澤也太急了些。
太孫吳失笑,覺得蕭安太真,“要真到那時,也遲了不是?”
太子年紀早已而立,他也漸年長,若自己父親得進帝位,封太子之事也不過後面不久之時。
蕭安想了想,發現自己好似被太孫吳帶歪了話題去,“這又與你非要出去吃沙有何干系?”
太孫吳第一回嫌棄蕭安笨,“張公公與宿瓊乃是我祖父之人,舅公乃是我父之人,陳十郎乃是我母族,然也是弟澤之母族。小安,我若是日日坐在屋子裡,秉承着聖人言,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他們當如何看我?回京又會與我祖父及父親如何說我?我又如何在他們心中立足?就好比你若是不上戰場立功,如何統領兵士,讓天子百官信你能掌兵權?”
蕭安要不上戰場殺敵,跟林氏一般在戰場後面嘰歪,也不過一樣混個誥命罷了,要想掌兵有實力保護母親與阿姐,那就是在做夢。
太孫吳想要做出事情來這並不奇怪,就太子當年也被當今派出京城很是辦過幾場大事。
蕭安自也是想太孫吳日後太子位穩定的,畢竟相比太孫澤,她完全跟那個與自己年紀相當的少年沒話可說。
說是那人少年老成,然而太孫吳也算是個沉穩的人,一道站在一起,她就覺得太孫吳要更順眼一些。
“那我就勉強給你當個護衛吧。”蕭安猶豫了一番下定決心道。
她本是想親自去替外祖翻案的,自不會跟太孫吳黏在一起,然而太孫吳要微服一道,少不得也要自己跟着放心一些,沒看見太孫吳身邊的都是別的人麼。
結果便是柳貞派蕭安來說服太孫吳,而蕭安反被太孫吳給說服了,給氣得肝疼,壓着嗓子道:“讓你多讀書你不信!這會兒知道人家嘴皮子厲害了吧?隨便忽悠你兩句,你就信了!”罵她是蠢貨都輕了。
魏氏在一邊勸道:“我們有我們的私心,他自也有他的私心,強求不得。”
蕭安插話道:“母親說的就是,要他幹不好,以後當不了家怎麼辦?”
柳貞指了指蕭安的眉心,終於忍不住罵了出來,“蠢貨!他家的人心你也信?他家還當你外祖爲親兄弟呢,當初不也說殺就要殺?”
也是魏侯不堪污衊,自刎而死,不然當今也是個親手殺好兄弟的劊子手,皇族人的話能信,母豬都能上樹。
蕭安對當今說不上是恨還是怨,然而對自己外祖卻是極爲了解的,“外祖自刎,那是因不堪別人污衊。公子祖父遠在京中,哪能知道邊關的事情?外祖是沒怨過他的!就是我那表兄弟與表妹們,不也沒被計較?現在還來翻案,怎麼就信不得了?”
柳貞冷笑,“是我小人之心度你們君子之腹!”
說罷,轉身走人,只留給蕭安與魏氏一道蒼涼的背影。
蕭安心中也委屈,與魏氏道:“每次說起外祖,柳叔就要生氣,莫不是我說錯了?”
蕭安也並未說錯,父親的死到底是因局勢所迫,皇帝遠在京城裡又能做得了甚,不過是臣子說怎樣就是怎樣了。
相比起別家牽涉到謀反被滅三族的人家,皇帝對她孃家到底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只是柳客卿這秉性,魏氏嘆了口氣,“你外祖出事,他心中難受不比你少。就是你外祖與舅舅當初是自刎而死,然而京中來了聖旨也是事實。”
皇帝總歸是動了狠心,要犧牲魏侯來穩定軍中局勢的。
“我兒,”魏氏語重心長道,“去與你柳叔賠個不是。他再怒,也終究是爲了你外祖。”
當年當父親的要外孫女去當做男兒養,好爲自己撐腰,魏氏心中已有了愧疚,如今見蕭安再與太孫吳親近,不論太孫吳有無以後,魏氏心中就已經不再想與皇家有多親近。
她的父親兄弟爲盡忠而死,她的女兒因嫁入皇家而年輕守寡,北魏給的皇家忠誠,並未換來當有的富貴與安樂,除了那祠堂裡的黑漆牌位,竟是連香火都難繼。
皇權富貴,如今魏氏除了想替父親翻案之外,已經想要遠離。
蕭安不過十四歲的姑娘,自幼遠離京城裡,當初在六關,她就是六關裡的孩子王,說一不二,又哪會如京城裡的風雨雲變,皇權更迭下的家族離散興起。
就是回京城的幾年裡,見識了皇權的高高在上,之前在邊關裡也有柳客卿的耳提面命,然而到底不曾撞過南牆,又焉知回頭。
年少的情義,最是鐵不過,如她的祖父與當今,如她與太孫吳。
蕭安自是信着太孫吳的,然而也得去與柳客卿告罪。
“柳叔,是我錯了。”蕭安尋到了柳客卿,與往年做錯事那一般道。
然而柳貞卻是不說話,只端着酒罈子喝酒,眼角微紅,神情沉鬱。
蕭安知道柳客卿這時候心情是不好,也不多說,只陪着喝了半晌酒。
柳貞見不過,將蕭安手裡的酒搶過來,道:“姑娘家家的,喝勞什子酒?明日還要趕路,還不滾去歇息?”要你娘看見了,還不知把我想得多污呢。
蕭安立馬順杆上,笑嘻嘻道:“那柳叔不生氣了?”
柳貞悶了一下,才失笑道:“我哪生你的氣,不過是心情不好罷了。好了,你去睡罷,免得你娘擔心。”
柳貞的性子,一年到頭都是沉鬱的,要說是多話,也不過是此回到京中之後,嘴裡的話多了起來。
然而蕭安就是能看出柳客卿哪時心情好,哪時心情極壞。
柳客卿的心中裝有別人不知曉的事,這一點蕭安是一直都知道的,只是柳客卿從未與人說過,連認識她的魏氏都不知,她也無從猜測。
此時柳客卿攆人,蕭安也只得走,免得被柳客卿喝多了來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