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那批兵器,按照秦泰的計劃,是先從鳳陽到谷陽,打算過了谷陽就到了落日城,再從落日城送往風吼城。
風吼城有三關駐軍,也有外族交易的場所,這批兵器走到了哪,姓寧的不過是一個下人,自然也不知曉。
且這也不是個蠢人,沒想過知道太多,不過是上頭吩咐下來,便照辦而已。
只是沒想到之前也好好的,那一回卻是在谷陽被查獲了下來。
其實也並不奇怪,秦泰自然有手段買得通當時谷陽的知縣可以瞞天過海,然而谷陽周圍還有上萬駐軍,有個大將軍在。
魏侯厭煩南陽侯違背當年求娶魏氏之時的誓言,見不得林氏在邊關的狷狂,然而他是六關的掌事,不可能去管三關裡的事,最多事的一件也不過是打壓着三關商會在六關的擴張。
這種打壓也並非明晃晃的去幹涉六關裡的政務,學着南陽侯那般借武力去彈壓當地的知府縣令,而是借地勢之優,對來往商戶的搜查更爲細緻,最初的想法亦不過是讓三關商會在六關裡無偷稅之機罷了,有他的兵打着搜查禁物的藉口在一邊盯着,就是當地縣令的人也不敢隨性放行。
魏侯愛女,卻也是坦蕩之人,從沒想過借自己的勢去逼南陽侯逐了林氏,或是要林氏去死,就是尋個由頭不想讓南陽侯過得舒坦也打着讓人無可辯駁的理由。
他實在沒想到,有一日會死在那些他從未真正爲難過,甚至拼死守護的國人手裡,而非如祖上如愛妻那般死在戰場上。
所謂笑話,無過於此。
據姓寧的招供,在那批兵器被查出來之後,他趕緊傳信給了在落日城的秦泰,而後來就傳來了六關巡按使上奏朝廷,彈劾六關魏侯走私兵鐵,有謀反之嫌。
本那時,這也算不得大事,巡按御史要靠參人在皇帝面前表示自己並無懶政,每年裡三六九關裡的大將沒被參個三五回,就得有七八回。
就算是涉及到了兵鐵走私,在沒有鐵證之下,魏侯也不會有恙。
只恨在當時外族來勢洶涌,再有的那一封莫名的書信,將魏侯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這裡面姓寧的也領命做過一件事,就是將魏侯與外族大汗勾結之事,以極快的速度散佈在六關裡,甚至連軍中都想法子遞了信進去,軍中的譁動也有受此影響。
如今私礦被查出,姓寧的也招供出了這些,便足以證明當年的兵鐵案與魏侯無關,魏侯頭上的這一盆污水,便能被洗淨。
且有姓寧的承認的當初在六關裡煽動軍心民心,就算沒有鐵證證明與魏侯相關的那封信是被人栽贓的,然姓秦的在此事中有動手腳卻是事實,那麼魏侯的通敵罪名就更加站不住腳。
而那封信到底是不是出自秦泰之手,秦泰身後是否站有別的人,是否與外族勾結,如今只要將秦泰捉住,許多事情便能理個明白。
“只是柳先生說三關裡的劉希庭與秦泰交好,如今秦泰正在三關之中,若是秦泰背後的人是劉希庭,想要抓人也不容易。”太孫吳說完了張公公審訊出來的事之後才嘆道。
之前他們才知曉鐵礦所在之時,柳貞等人便顧忌着對方傷及太孫吳,拉着人就走,如今就是真查出來三關裡不清白,又能如何?
柳貞面色沉沉,魏氏卻是想出了主意,“姓寧的被我們抓了,遲早會驚動秦泰,若是此事真與劉希庭相關,就算是打着太孫的旗號,只怕對方也不會順從。然貿貿然出手,更怕激得對方魚死網破。唯一能做的,只有上報天子了。”
劉希庭比南陽侯年紀大上十來歲,膝下有四子,其中三子在軍中,他又身爲副將多年,說句不好聽的,南陽侯掌軍十餘年,對三關軍士有影響,然而真比軍中勢力,未必如劉希庭一門。
柳貞接着魏氏的話道:“劉希庭當年娶的便是先南陽侯手下猛將孟懷獨女孟三娘,孟三娘也算是頗有手段的女子,雖是家中獨女卻也不曾讓劉希庭入贅,幾十年下來,即便是劉希庭後有納妾生子,也對孟三娘十分敬重。孟三娘生有二女三子,嫁娶皆在軍中門戶,各自能力不弱。其二子三年前爲國盡忠而死,子嗣卻已年長再過一二年便可再聯姻。其中勢力,不可小覷。”
太孫吳驚訝道:“如此,我記得蕭家也有人從軍?比之劉家如何?”
南陽侯府子嗣不旺,然而蕭家卻是興旺之族,魏氏道:“蕭家在邊關也有多人,不過比起劉家,根基並不算深。如姻親上,軍中蕭家諸子,均自在族中娶妻,與邊關聯絡並不緊密。”
聯姻,是鞏固擴張勢力用得最爲頻繁的一種手段,而繁衍子嗣便是最直接的手段了。
然而南陽侯府結親多爲京中高門,只爲不墜京中地位。
蕭家族人又多願意娶祖地的妻室,這一來是因言語、生活習性更爲相通,二來是邊關女子本就極少,娶妻大不易,耗資多不說,且嫁妝也薄,娶進門後日子難過。
再從子嗣上來講,南陽侯府近三代子嗣都爲單薄,蕭家從軍子弟子嗣願意留守邊關的並不多,多在二代時便申請調令回內省,不願在邊關裡冒險再進一步。
要知邊關打仗自然易建軍功,就算是被流放的罪人,只要能建功,便也能洗刷罪名,再立身朝堂。然而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功業,誰知曉自己是萬骨之一還是功成獨一那一個?
魏氏繼續道:“且蕭家自出了位蕭三老太爺,族中便多願意讀書入仕,來邊關從軍者,多是讀書不成之人。各自雖在軍中佔有職位,有南陽侯提拔,然而非謀士將官,均得看軍功升職。而邊關裡的軍功,從來都是靠人頭算的。南陽侯府以軍功起家,當年祖上追隨的族人在百年裡聚散無形,這十年跟隨南陽侯蕭曹的,又有能力的不過三四,均分在三關各關口。”
蕭家乃是大族,對族人受貧的族人也算是優待。不似旁的小家族只顧得上自身溫飽,大多族人要自謀前程。因此若不是無路可走,或是爲服兵役,蕭家族人便不會來邊關投靠。
而來的這些人,南陽侯自然要分派去三關各關頭以作自己的眼線,好徹底掌控三關,與軍中如劉希庭這般的勢力平衡。
然蕭家從軍的再多,在上場殺敵上,自也比不上歷代邊關裡的將士,南陽侯統軍一方也要兼顧公平,以免引起軍中不平之事,有心提拔又何其難。
太孫吳只覺得魏氏說的與自己以爲的並不一樣,嘆道:“不說南陽侯,就是蕭家在邊關當有軍戶在,竟還比不過劉家!”
魏氏回道:“劉希庭子嗣豐盈,三子二女皆聯姻軍中百戶。然軍中百戶自也不會只有一子或一女,也各自有姻親。且他岳父上有二兄,子嗣又不少,也各有姻親,且都是數代戍邊之家,是以日漸繁盛。南陽侯府雖三代掌兵三關有數十年,然而蕭家的軍戶因族中繁盛而令子嗣另有出路,是以日漸稀少,因此而不敵。”
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裡面的地頭蛇說的便是劉家與孟家了。
太孫點頭,一時好奇,“那邊關裡如劉家與孟家這般的,又有多少?”
魏氏道:“三六九關,皆不在少數。”
就是北魏侯門子歷來娶邊關部下之女,也並非不想與京中聯姻讓帝王覺得結黨,而實實在在是爲了邊關軍權穩固。便是北魏侯門三代來的妻族多爲孤女,實則對方在成爲孤女之前,家中各種錯綜複雜之姻親數代人脈累積下來便也不少。
當然,這一點魏氏自也不會與太孫吳說道。
太孫吳明白了過來,道:“那依着魏娘子的意思,要等祖父下了明令下來,方纔可動秦家?可如此豈不是給秦泰等人逃脫的機會?”
柳貞道:“公子也不用着急,便是要等陛下的明令,我等也能先將秦家控制住,且這般大的事陛下許早已下了明旨朝着邊關來了。”
從發現鐵礦之事,又懷疑與三關商會裡的秦家相關開始,這便是涉及到了江山穩定與否,以當今陛下的慎重,又哪不會再派人來。
太孫吳就道:“那此事可要傳信於楊家舅公?有太孫儀仗在,能讓對方更爲忌憚,先將人困住了,也比暗中盯着的要強。”
柳貞卻是搖頭,“如此倒不如先將秦、蘇、牛三家在別處的家人控制了。雖目前並無證據蘇、牛兩家與此事有關,然而同在商會,他們兩家知曉的必然要比別的人要多。”
只將蘇、牛兩家控制住,便是三家合作得再久,爲了保全家的命,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了,三家合作不過是爲了利益,沒得將全家都搭進去的道理。
當然,這也得在至少其中一家在此事中清白才行。若是三家都不清白,自有攻守同盟在,那他們再尋別路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