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半的時候,陳祥義已經準時打來了電話,張揚並沒有急於接通電話,一旁的秦白不明白他爲何這樣做,低聲催促道:“爲什麼不接電話?可能是劫匪打來的!”
張揚沒有說話,電話鈴聲中斷,其實張揚的內心也在無比激烈的交戰着,這不單單是智慧和勇氣的角逐,也是一場心理戰,在同等條件的前提下,他要在心理的比拼中首先佔據上風。
電話響起第三遍的時候,張揚終於接通了電話。
陳祥義低沉的聲音響起:“看來你並不擔心秦清的性命!”
張揚低聲道:“我說過,只要你敢傷害秦清一絲一毫,我都會找到你!”
陳祥義哈哈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很狂妄,過了好一會兒方纔停止住笑聲:“小子,你有種,的確有和我討價還價的資格……”他停頓了一下道:“今晚十一點,拖龍山廢碉堡,你把黎浩輝帶來,我帶上秦清!”
“不!”張揚斷然拒絕道。
“不?”陳祥義有些奇怪了,他越來越覺得對方不好對付。他曾經是一個優秀的警察,對於和劫匪談判有着相當豐富的經驗,而張揚這個年輕人並沒有警界的經歷,可是他表現出的冷靜已經讓陳祥義刮目相看,他意識到張揚正想最大可能的獲得主動權。
陳祥義憤怒地吼叫道:“你沒有資格說不!秦清在我手裡,不要嘗試激怒我,黎浩輝的死活對我而言根本不重要,只要我想,我隨時可以殺死她!”
張揚低聲道:“陳祥義,不要以爲這世上只有你敢鋌而走險,殺人,誰都會,你不是一個人,你有兄弟,你有姐妹,你有朋友,如果秦清出事,我不會放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你有一個離婚的妻子在東江,你還有一個女兒在英國,秦清受到任何的傷害,我都會在她們身上進行百倍的償還。”
陳祥義明顯被張揚的話給震懾了,他實在想不通,這廝是怎麼混進黨的隊伍中的,是怎麼當上的國家幹部,麻痹的,禍不及妻兒,這廝怎麼連這麼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可轉念一想,人家既然能把黎浩輝給劫持了,就證明他什麼事都敢豁出去,想不到幹部隊伍中竟然有這種流氓存在,陳祥義都忍不住用流氓來形容張揚了。
張揚道:“我給你一個小時,南湖水庫西大壩,如果我見不到秦清,你就等着替黎浩輝收屍吧!”
陳祥義冷笑道:“你真的想要拼上個魚死網破?兩敗俱傷?”
張揚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道:“事情的最終結果全都控制在你的手中,秦清沒事,大家都沒事,如果秦清有事,我一定讓你最後一個死,讓你親眼看着你的家人朋友一個個死在我的手中。”對付這種冷血罪犯,能夠震懾住他的方法就是比他更加冷血,更加殘忍。
“地點你定,時間我來定,十一點我會帶秦清準時抵達,你不可以報警,如果有任何警方人員出現,後果你自己承擔!”陳祥義開始屈服。
張揚考慮了一下,也做出了些許的讓步。
掛上電話,他又照着黎浩輝踢了一腳。
秦白關切道:“怎麼說?”
張揚低聲道:“有一點可以確定,是黎國正策劃了整件事!”
秦白憤怒道:“他好卑鄙!”
張揚在黎浩輝的面前蹲了下去,伸手在他臉上拍了拍:“黎浩輝,我總覺着你在裝瘋,當初你撞死李振陽,不僅僅是因爲嫉妒,你是想替你的家庭掃清障礙,李振陽一定給你父親造成了威脅,所以你纔會迫不及待的除掉他,是不是啊?”
黎浩輝望着張揚的雙眼中充滿了恐懼。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秦白隱蔽在水壩南方的小山丘上,從這裡可以看清大壩上的情景,張揚靠在車上,靜靜等待着陳祥義的到來。
月光籠罩下的大堤泛出月白色的光芒,冰冷而堅硬,彷彿凝聚在水庫上的一塊巨大的冰山,張揚就站在這冰山之巔。
遠處一輛灰色的桑塔納轎車緩緩向張揚駛來,時間剛好是十一點整,陳祥義很守時。在距離張揚還有五十米的地方,他停下了汽車,給張揚打了一個電話。
張揚接通之後:“你來了?”
陳祥義低聲道:“讓我聽聽黎浩輝的聲音,我要知道他活着!”
張揚拉開後備箱,抓起黎浩輝的領子,黎浩輝對着手機叫喊道:“陳哥,救我……”
張揚把電話靠近耳旁:“你聽到了?”電話那端響起秦清憤怒地聲音:“拿開你的臭手!”
陳祥義推開車門走了下去,他對着手機低聲道:“我不放心你,我們交換車輛!”
張揚點了點頭,他和陳祥義同時舉起雙手,向對方走去,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陳祥義低聲道:“別想着對付我,你只有一分鐘,一分鐘後炸彈就會爆炸,秦清就會沒命!”
張揚的神經頓時緊張了起來,他顧不上出手對付陳祥義,大步向桑塔納跑去。陳祥義的脣角泛起一絲陰冷的笑容,張揚加速奔跑的同時,他也快速衝向張揚的那輛豐田車。
張揚拉開桑塔納的後車門,看到躺在後座的秦清,大聲道:“秦清……”
讓他意想不到的情景發生了,那女子猛然坐起身來,暗藏在身下的手槍連續扣動扳機射向張揚的胸口,張揚在剎那間反應了過來,可是他反應的速度仍然無法和子彈相比,本能的挪動讓子彈偏離了他心口的要害,他的左肩如同被蚊子叮咬了一口,緊接着一種酥癢的感覺沿着肩頭擴展開來,他的身體向後仰倒,這讓他躲過了後續子彈的射擊。
那名女子,不!應該是頭戴假髮的男子試圖繼續瞄準目標,將張揚置於死地,可張揚的右手暗藏的匕首已經投擲出來,一道寒光直射車廂之中,深深刺入那男子的咽喉,那男子捂着脖子,鮮血從他的指縫中噴射出來,他用最後的力量扣動扳機,子彈射中張揚的左腿,然後他的身體就趴倒在後車座上一動不動,顯然已經死了。
張揚強忍着疼痛從地上爬起來。
陳祥義此時已經順利進入了豐田車,他啓動引擎,倏然加速向仍然站在大壩上的張揚撞來。
張揚一瘸一拐的想要去打開後備箱,卻發現後備箱已經被鎖死了。他大喊着秦清的名字,用盡全力抓住後備箱,硬生生把鎖齒扯斷,裡面空空如也,根本沒有秦清的影子,陳祥義老奸巨猾,他這次前來根本沒有帶秦清過來交換,剛纔張揚聽到的聲音是他用錄音機播放的,成功迷惑住了張揚,而後又用定時炸彈讓張揚緊張起來,關心則亂,讓張揚一步步陷入他的圈套。
他的手下男扮女裝埋伏在車內,試圖在張揚前來營救的時候一槍將張揚擊斃,這是永遠斷絕後患的方法,可是陳祥義並沒有想到,張揚的反應會如此敏捷,居然能夠躲開這近在咫尺的一槍。
陳祥義單手掌控方向盤,左手握着五四手槍連續向張揚射擊,張揚藉着桑塔納的車體躲避着子彈,車窗被子彈擊碎,玻璃的碎屑到處亂飛,豐田車從桑塔納旁邊的縫隙中擠了過去,張揚怒吼着衝上了桑塔納,他啓動車輛,掛上倒檔,將油門踩到最底部,高速向後倒車。
受傷的左肩和右腿不斷地有鮮血滲出,張揚顧不上處理身上的傷勢,在倒出大壩之後,一個漂亮的甩尾,將桑塔納調轉過來,沿着下山的道路向陳祥義追去。
山雖然不高,可是盤山公路狹窄曲折,在這樣的路況中必須要減速慢行,張揚的車技一般,可是他今天已經豁出去了,放過陳祥義意味着就要失去秦清的消息,他絕不可以失去這次機會,張揚在第一個拐彎處就察覺到不對,這輛桑塔納的剎車竟然被破壞了,他的腳踩在剎車踏板上根本毫無反應,陳祥義果然經驗豐富,他將今晚的每一個步驟都設計的相當巧妙,他不但要救出黎浩輝,而且要全身而退。
張揚勉強轉過第一個彎道,車速在傾斜的山道上不斷增加着,他用力咬着嘴脣,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狡猾老道的對手,前方又有一個急轉彎,張揚推開車門,他明白自己已經無法操縱這輛瘋狂加速的汽車,棄車是他唯一的選擇。
在拐彎的剎那,張揚從汽車內滾出,他的身體因爲慣性在傾斜的山路上連續打了十多個滾,身體被子彈擊中的地方傳來一陣陣痛徹心扉的疼痛。完全失去控制的桑塔納在拐彎處高速撞在了山岩之上,劇烈的衝擊,讓桑塔納的車身變形,油箱因爲無法承受驟然增加的壓力,發生了爆炸,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震徹夜空,火光和濃煙之中,桑塔納被炸得四分五裂。
一個燃燒的輪子沿着山路向上滾來,在距離張揚還有兩米的地方歪倒,刺鼻的焦糊味道彌散在空氣之中。
張揚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秦白也已經從藏身的地方趕到了這裡,他本以爲張揚會死於這場車禍之中,可是看到張揚滿身是血的從地上爬起,內心中實在驚喜到了極點,他衝了上去,扶住張揚:“你受傷了!我送你去醫院!”張揚一把將他推了個踉蹌:“滾開!”他一瘸一拐的繞過那輛燃燒的汽車,繼續向山下跑去。
陳祥義轉身看了看山上燃燒的火焰,脣角露出一絲冷酷的微笑,後備箱中傳來黎浩輝微弱的聲息:“陳哥……”
陳祥義微笑道:“放心,我沒事,你也沒事,一切都過去了!”
“秦清在哪裡?你有沒有傷害她?”黎浩輝這種時候居然還在掛念秦清的安危。
“她沒事!”
“我想見她!”
“浩輝,沒有時間了,這裡已經不再屬於我們!”
“陳哥……我……我好痛……我……”黎浩輝痛苦哀嚎起來。
陳祥義慌忙停下汽車,打開後備箱,把黎浩輝從裡面扶了出來,卻發現黎浩輝的一張面孔已經變成了青紫色,呼吸中充滿了腥臭,這顯然是中毒後的徵兆,他仍然輕視了對手,張揚像他一樣也留了後手。
黎國正收到兒子平安的消息之後,心滿意足的掛上了電話,唯一的證據已經被毀掉,兒子也已經脫離了危險,只要陳祥義離開江城,一切就會過去,這場足以毀掉他的風波就會完全平息,他的目光落在神龕內的佛像上,很虔誠的合什道:“多謝佛祖保佑!”
可沒等他高興太久,電話鈴聲再度響起,這次陳祥義卻給他帶來了兒子中毒的消息,黎國正默默無語,無力坐在沙發上,過了好久方纔低聲道:“把秦清交給他……”
陳祥義詫異於張揚頑強的生命力,自己設計了這麼多的圈套仍然沒有害死他,證明張揚比起自己想象中還要狡猾還要強大,他撥通張揚的電話之後道:“給我解藥,我把秦清的藏身地告訴你!”
張揚冷冷道:“手套箱裡有一個紙盒,裡面裝着半片解藥,吃下去,能夠讓他多活三個小時,三個小時內,如果我找不到秦清,你就等着看他死吧!”
陳祥義低聲道:“礦山機械廠花園內的防空洞!”
秦清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呆了多少時候,憑感覺她猜測到現在應該是夜裡。她很冷很餓很渴,這一切又加重了她內心中的恐懼感。死亡並不讓她害怕,讓她害怕的是,她會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而李振陽留下的那些證據會被永遠的毀滅掉,黎國正一家會逃過他們應有的懲罰。
秦清又想起了張揚,腦海中像電影般閃回着他們從相識到相戀的情景,張揚的笑容帶給她溫暖和堅定,她的心情漸漸放鬆了下來,她對張揚充滿了信任,她相信張揚一定在盡力找她,一定能夠找到她,無論形式怎樣艱難,她都要活下去,她不可以死,她不可以讓張揚傷心。
她聽到了鐵門被打開的聲音,開始的時候,以爲是自己的錯覺,可後來她發現自己並沒有聽錯,她聽到腳步聲,她聽到張揚焦急的呼喊聲,秦清用盡全身的力量回應着張揚。
張揚聽到了秦清的聲音,他用手電筒向聲音發出的位置照去,看到蜷曲在地上的秦清,她的雙手雙腳都被膠帶捆綁着,雙眼上還被蒙着黑布,一種難言的心酸涌向張揚的心頭,他一瘸一拐的向秦清跑去,來到秦清身邊,不顧一切的將秦清擁入懷中:“秦清……我來了,你受委屈了!”
“張揚,我知道,你一定會來,你一定會來!”秦清的臉緊貼在張揚的胸膛上,她大聲哭泣着,把心中的委屈和恐懼全都傾瀉出來,可很快她就覺察到張揚的不對:“怎麼……你……你流血了?”
“沒事,一點小傷!”
秦白站在不遠處,望着緊緊相擁的張揚和姐姐,他抿起嘴脣,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忽然發現這件事讓他已經完全改變了對張揚的印象,他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了張揚和姐姐的感情。
一道黑影無聲無息的從後方衝了上來,用槍柄砸在秦白的腦後,秦白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張揚擡起頭,手電筒強烈的炫光照射在他的臉上,讓他睜不開眼。
陳祥義冰冷無情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我早就說過,你沒資格跟我討價還價,現在把解藥交出來!”
張揚笑了起來,他用身體擋住秦清:“陳祥義,如果我不給呢?”
陳祥義猛然扣動了扳機,一顆子彈射中了張揚已經受傷的右腿,張揚悶哼一聲,身體搖晃了一下,卻堅持沒有倒下去。
陳祥義冷冷威脅道:“下一槍,我會瞄準你的心口!”
秦清不顧一切的衝到張揚的身前。
“你愛這個女人,好,我就讓你親眼看着她死在你的面前!”陳祥義作勢用手槍瞄準秦清的胸口。
一個痛不欲生的聲音響起:“不要,你不可以傷害她!”,站在陳祥義身後的黎浩輝忽然衝了上去,他瘋狂的抓住陳祥義的手臂,想要奪下陳祥義手中的手槍,這突然的變化根本沒有在陳祥義的預計之中。
而張揚已經把握住這難得的時機,他宛如獵豹一般衝了上去,只一拳就把陳祥義打得倒飛了出去,陳祥義在被擊中的剎那扣動了扳機,沉悶的槍聲響徹在黑暗的防空洞中,他的身體撞擊在堅硬的石壁上,一根突出的鋼筋從他的後心戳入,將他的身體貫通,他的手槍也脫手飛出好遠。
手電筒在地上不斷搖晃着,秦清哭喊着張揚的名字拿起那隻手電,一隻溫暖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臂:“我沒事!”
陳祥義倉促中的一槍並沒有擊中張揚,而是射擊在黎浩輝的胸口,黎浩輝躺在地面上,他的嘴巴張得好大,就像一條瀕死的魚,不斷開合着,他感到生命正在一點點從自己的身體流逝出去,用盡最後的力量道:“秦清……我……我……愛你……”
張揚摟住秦清的嬌軀,冷冷道:“你沒資格!”
陳祥義的身體不斷在牆壁上抽搐着,他的後腦在石壁上已經撞碎了,張揚傾盡全力的一拳根本不是他能夠承受的,張揚走到他面前的時候,陳祥義的嘴脣微微顫抖着,似乎在說着什麼,張揚俯下身去,聽到他用微弱的聲音道:“我沒……傷害她……不要……傷害我的家人……”
張揚從心底忽然生出一股難言的憐憫,原來陳祥義這樣的冷血殺手心中也有牽掛,既然有牽掛,既然還想念着親人,爲何要選擇這樣一條道路?張揚伸出大手爲陳祥義合上雙目,低聲道:“你放心,我不會那樣做!”
讓秦清失望的是,並沒有從陳祥義的身上搜到那張軟盤,如果沒有那張軟盤,就無法證明黎國正有罪。張揚真正在乎的只是秦清的安危,只要秦清脫離了險境,比其他事都要重要得多。
外面警笛聲不斷響起,秦清和秦白兩人攙扶着渾身是血的張揚走出防空洞的時候,十多輛警車已經將入口封鎖了起來。
來此之前秦白已經將情況向公安局進行了通報,然後他們才潛入防空洞,所以警方的行動比他們晚了許多。
江城市公安局長田慶龍,副局長劉德政全都來到現場,劉德政指揮手下人進入防空洞內搜查現場,不多時就將兩具屍體擡了出來。
田慶龍來到正在簡單處理傷口的張揚面前,先向秦清看了看,微笑道:“秦縣長沒事吧?”
秦清微笑着點了點頭,她已經從這場劫難中恢復了過來:“我沒事,謝謝田局長關心。”
田慶龍望向張揚:“你怎麼樣?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還沒死,陳祥義劫持了秦清,黎浩輝忽然發瘋跟他打了起來,搏鬥他把陳祥義的腦袋撞向牆壁,陳祥義臨死前用手槍射殺了他!”
田慶龍一臉的不信任,嘴上卻道:“就這麼簡單?”
張揚和秦清同時道:“就這麼簡單!”,說完兩人不禁對望一眼,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
田慶龍意味深長道:“我也不喜歡麻煩,既然秦縣長沒事,案子當然是越簡單越好!”他向張揚點了點頭:“快去醫院吧,子彈留在身體裡面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黎國正靜靜坐在沙發上,整整一夜他都保持着這個姿勢,晨光從窗簾的縫隙中射入客廳,在地板上留下一條狹長的光帶,這一夜,他的電話未曾響過,他和外界彷彿突然失去了聯絡,他的世界突然變得一片死寂,他彷彿置身於一座牢籠之中。
房門被輕輕敲響,黎國正緩緩擡起頭,無力道:“門沒鎖!”
一身警服的田慶龍大步走入房內。
黎國正看到田慶龍不由得挺直了脊樑,他和田慶龍是多年的朋友。
田慶龍並沒有直接走向黎國正,而是來到窗前,拉開了窗簾,陽光頓時充滿了整個客廳。黎國正被強烈的陽光灼傷了雙眼,他緊緊閉上,花白的頭顱垂落下去。
田慶龍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昨晚我們在礦山機械廠的防空洞內成功營救了秦清,現場發現了兩具屍首,經證實,其中一人是前南安區公安局局長陳祥義,另外一人是……你的兒子黎浩輝!”
黎國正目無表情的重複道:“我的兒子?……浩輝?”足足過了一分鐘,他方纔睜大了眼睛大聲重複着:“我兒子?”淚水宛如決堤的洪水般沿着他的面孔肆意奔流,他用大手捂住面孔彎下身去失聲痛哭。
田慶龍充滿同情的看着這位老市長,他嘆了一口氣:“黎市長,我希望你能夠本着對黨,對國家,對人民負責的態度交代清楚所有的問題,這件事究竟和你有沒有關係?”
黎國正忽然擡起頭,通紅的雙目含着淚水,他宛如一頭暴怒的雄獅般怒吼起來:“你是不是想把我送進監獄,你是不是認定我有罪,我的一生都在爲黨爲國家而努力,爲江城我傾盡了畢生的熱血,你們給了我什麼?讓我妻離子散,最後還要害死我的兒子,我有罪?你拿出證據,你們拿出證據!”他歇斯底里的嚎叫着。
田慶龍緩緩搖了搖頭,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張軟盤:“那場大火燒燬了許多東西,很不幸,電腦的硬盤卻僥倖保留了下來,技術科的同志還原了部分數據,其中就包括李振陽留下的關於你貪污受賄的記錄,我們已經提送檢察機關!”
黎國正整個人宛如瞬間被抽掉了脊樑,他軟癱在沙發上,陽光很好,可是他的人生卻從此沉淪在黑暗之中……張揚的身上共取出了三顆彈頭,不過好在這三槍都沒有擊中他的要害,也沒有擊中他的骨骼,這樣的傷勢對張大官人而言只是一些毛毛雨,在醫院躺了一夜之後,他便執意要出院了。
秦清也在醫院觀察了一夜,這一夜她陪在張揚的身邊,通過這件事,兩人的感情無疑又更進一層。只怕他們想要捂住彼此間的情愫,也無法做到了。
秦清先於張揚離開了醫院,她還要去市委市政府做一個回報,今天省紀委工作組會和她進行一次交流,她反覆交代張揚不可以擅自出院,直到張揚發誓答應,這才離開了醫院。
秦清離去之後不久,她弟弟秦白就過來探望張揚。
張揚正有些艱難的往腿上套褲子,看到秦白過來,笑着招了招手道:“秦白,過來給我幫忙穿褲子!”
秦白望着他的樣子,有些詫異道:“幹什麼?你想出院?”
張揚搖了搖頭道:“我答應你姐了,暫時不出院,留在這個鬼地方,我就要悶死了,都是皮肉傷,沒啥大不了的!我想出去轉轉!”
秦白拗不過他,只能幫他把褲子鞋襪穿上。張揚笑道:“公安局有沒有調查你?”
秦白點了點頭道:“田局把我給招過去了,罵了我一頓,然後讓我別幹交警了!”
“我靠,這老傢伙這麼絕情啊?”張揚也大感詫異。
秦白笑道:“他讓我調去刑偵科,說我一個刑偵專業的大學生幹交警太可惜了!”這小子也算是因禍得福。
張揚不禁大笑起來。
秦白望着張揚很真誠的說:“張揚,謝謝你!”
“謝我什麼?我可沒把你當成外人啊!”張揚站起身,不小心碰到了左臂,痛得他呲牙咧嘴。
秦白道:“以後你跟我姐的事兒我不管了!”
張揚哈哈大笑起來:“我靠,敢情你覺着對我開恩了,你說,我跟你姐都這麼大的人,就是你想管又管得了嗎?”
秦白的面孔不由得紅了起來。
張揚用右手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你放心吧,我跟你姐就是純潔的同志關係,沒啥,真的沒啥!”秦清不許他把兩人的關係說出去,張大官人絕對的尊重女性,不過秦白昨晚親眼看到兩人那情深似海生死與共的樣子,讓他相信兩人是純潔的同志關係,當他是傻瓜嗎?
田慶龍是和李長宇一起過來探望張揚的,兩人在病房樓下的草坪上看到了張揚,這廝正拄着根柺棍兒懶洋洋曬着太陽。
李長宇和田慶龍一左一右坐在了他的身邊,張揚大剌剌道:“對不起啊,兩位領導,身子不方便,不能起身相迎了!”
田慶龍罵道:“混小子,你少給我油嘴滑舌,昨天的那筆帳我還沒跟你算呢!”
張揚笑道:“怎麼算啊?事兒不都清楚了嗎?黎國正貪污受賄,意圖抹煞證據,所以纔有了李振陽當年被黎浩輝撞死的事情,秦清發現了李振陽留下的證據,黎國正就派陳祥義劫持她,想毀滅證據。”
田慶龍道:“我不是說這事兒,你和秦白兩人從精神病院把黎浩輝給抓了出來那也是劫持,也是犯罪!你知情不報,隱瞞案情進展,不配合公安機關行動,也是犯罪!”
張揚眯起眼睛看着田慶龍:“田局,合着你想把我給逮進去才安心?”
“放屁,我想把你弄進去,你還會在這裡逍遙自在?”田慶龍笑着罵道,他嘆了口氣道:“我們是國家幹部,許多事情必須按照章程來,不過真的按照章程辦事,秦清恐怕就不能這麼順利的解救出來。”
“田局真是明智!”
“少他媽拍我馬屁!老子就快被你弄得焦頭爛額了!”
李長宇一旁哈哈大笑起來。
田慶龍道:“知不知道我爲什麼把秦白弄過去搞刑偵?我就是想把你們兩小子做過的混賬事情規則化,合理化!”
張揚這才明白田慶龍給秦白調動的真正原因,這麼一來張揚做過的事情就成了配合公安機關行動,別人也找不出他的毛病了。薑是老的辣,田慶龍考慮的要比張揚全面的多,而且這份人情的確不小。
張揚笑道:“其實您也不吃虧,我流血流汗找到了秦清,功勞最後都算你們公安局的,我救秦清的事兒誰都不知道,我又不能向外宣揚,這次只能當個無名英雄。”
田慶龍笑道:“算你小子明智,這事兒我不找你麻煩就算你幸運了,還想討功勞?做夢吧!”
李長宇道:“張揚,這次你雖然救了秦清,可是你的行爲並不符合一個國家幹部的準則,以後儘量不要讓同樣的事情發生。”他了解張揚和秦清的關係,秦清出事,這廝暴走簡直是太正常了,幸虧秦清沒有受到傷害,否則這件事的後果要嚴重許多。
張揚對黎國正的事情還是十分好奇的:“黎國正那邊怎麼說?”
李長宇有些痛心的說道:“拿出證據之後,他整個人的心理防線已經徹底崩塌了,交代了許多事情,省紀委工作組的同志正在問詢整理中,這兩天恐怕會有很多的人被牽扯進來。”
田慶龍嘆了口氣道:“李副市長,你說我們這江城的政壇怎麼就不能平靜呢?”
李長宇望着天空中漸漸聚攏的陰雲,低聲道:“風雨過後才見彩虹,我相信這場風暴洗禮之後,江城會走向一個嶄新的明天!”
黎國正在經歷兒子死亡,李振陽的犯罪證據曝光之後,整個人已經完全放棄了反抗,在事實證據面前,他徹底低下昔日高貴的頭顱,一筆筆的貪污記錄讓省紀委工作組觸目驚心,其涉及人員之廣,影響之大,可謂是開創平海省的先河,因爲案情太過嚴重,當即就回報到省裡。
顧允知接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召開省四套班子會議,這種會議都是先由省長髮言,然後省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人大主任、政協主任、紀委書記、常務副省長、組織部長、宣傳部長、最後是省政府、人大和政協的副職,最後才由省委書記拍板,這是民主監督、政治協商的一種形式。
顧允知正準備發言的時候接到了這個消息,他想都不想就馬上解散了會議,顧允知早在馮愛蓮貪污案發的時候就已經猜到黎國正會有問題,只是沒想到問題會這麼嚴重,望着剛剛從江城送來的這份卷宗,顧允知濃眉緊鎖,黎國正的貪污數額已經超過了千萬,而且涉及多個領域,這樣的蛀蟲竟然一直潛藏在黨和國家的幹部隊伍中,這是他的失職,這也是江城人民的不幸。
一條條的貪污記錄讓顧允知觸目驚心,這還只是李振陽擔任市長秘書期間關於黎國正的受賄記錄,在李振陽死後,黎國正又不知收受了多少的錢財,這一條條記錄的背後究竟損害了多少國家的利益。
顧允知在看完這份卷宗之後,就已經下定了決心,對黎國正的貪污案,要一查到底,對所有涉案人員,要嚴懲不貸,他要給黨一個交代,他要給國家一個交代,他要給人民一個交代!
張揚並不關心黎國正貪污案的最新進展,秦清被劫事件,徹底扳倒了以黎國正爲首的利益集團,也讓江城的幹部隊伍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據初步統計,短短的兩天內,已經有二十四名副處級以上幹部被實行雙規,其中就包括春陽縣縣委書記楊守義。
楊守義之所以被雙規是因爲他給黎國正送過十萬的贓款,而黎國正被問及這件事的時候,又供出了張五樓煤礦中擁有股權的事情,張五樓煤礦的採礦權和股東構成開始進入省紀委工作組的視野。
楊守義被雙規,讓春陽政壇出現了羣龍無首的局面,秦清第一時間離開了江城趕赴春陽主持縣委縣政府工作。
在整個江城政壇風雨飄搖的時候,張揚也拄着單拐,前往旅遊局上班,輕傷不下火線,咱們張大官人閒着也是閒着,再說剛剛在旅遊局上任,四天只上了一天班,剩下的三天壓根沒有在旅遊局露面,怎麼也有些說不過去。
這兩天張大官人的輝煌戰績外人是不會知道的,所以張大官人一瘸一拐的出現在旅遊局的院子中,別人並沒有像對待英雄一樣迎接他,許多人還不認識這位新任市場開發處處長。
張揚的那輛豐田車已經損毀,正在汽修廠修理,所以他臨時僱了一輛出租車,負責接送他上下班,他一瘸一拐來到辦公室前,還沒等他走進辦公室,就看到崔傑慌慌張張走了過來,低聲道:“張處長,這兩天你去哪裡了?高局讓你去他辦公室,好像生氣了!”
張揚想起高興貴那副不死不活的面孔氣就不打一處來:“沒看到我行動不方便啊?他想見我,讓他自己過來!”說完,張揚就在崔傑錯愕的眼光中走了進去。
一走進市場開發處的辦公室,江樂、陳建、何樹雷、朱曉雲四個就圍了上來:“張處,你怎麼了?受傷了?”
張揚在江樂和陳建的攙扶下來到沙發上坐下,笑着解釋道:“不小心撞車了,弄了一身的傷!”事先張大官人早已想好了理由。
朱曉雲道:“張處,你也沒打個電話說一聲,這兩天高局找了你好多次,聽說要給你記曠工,還要處分你呢!”
何樹雷忽然向朱曉雲做出噤聲的手勢,朱曉雲轉身望去,卻見副局長高興貴鐵青着一張臉出現在門外。慌忙吐了吐舌頭,四名年輕人各自回到各自的辦公桌旁。
高興貴冷冷看着張揚,自打那天在樓下被張揚大罵之後,這廝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本想找張揚好好發泄一下,可這兩天張揚又曠工了,連個電話都不打,說不來就不來,整個人宛如人間蒸發一樣,高興貴挺起肚子,慢慢點了點頭,拿捏出威嚴十足的口氣道:“張揚,你怎麼回事兒?身爲一個國家幹部,怎麼可以這麼自由散漫?無故曠工,三天啊!這給周圍同志造成了多麼惡劣的影響?啊?你有沒有組織紀律性?”
張揚不耐煩的皺了皺眉頭:“我說高局,你是不是閒着沒事兒?有那閒工夫,你去陪女導遊聊天,我這會兒心裡煩着呢,沒心情聽你廢話!”
朱曉雲聽到這裡忍不住嗤!地笑出聲來,其他三名年輕人也是強忍住笑,敢當面這麼多人的面寒磣高興貴的,張揚還是第一個。
高興貴的一張圓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你混蛋!你……你什麼素質……你……你他媽……污衊我……”
張揚乜起一雙眼,冷冷道:“你他媽罵我?身爲一個領導幹部,你他媽居然敢罵我?你他媽居然敢對我說他媽的?”這廝拄着單拐站了起來。
高興貴被他的眼光嚇住,嘴脣哆嗦了一下,向後退去:“你……想幹什麼?”
“我想揍你!”
高興貴心裡怕到了極點,可嘴上卻不甘示弱道:“你敢……”
張大官人正在醞釀出手之時,局長賈敬言及時出現了,他笑道:“幹什麼這是?大清早的,就聽你們這邊熱鬧!”
高興貴看到賈敬言來了,頓時底氣又壯了起來,他指着張揚道:“賈局你來的正好,他無故曠工,還頂撞領導,還要打人……”
賈敬言笑道:“老高,你可能誤會了,張揚這兩天有事兒,給我請過假了,我工作一忙這不就忘給你了,想不到你還真上心這事兒。”
高興貴壓根沒想到賈敬言會這麼護着張揚,一時間愣在那裡,臉上的表情尷尬到了極點。
賈敬言又向張揚道:“小張啊,要尊敬老同志啊,高局也是爲了工作,不是針對你!”
這時候外面一個嬌滴滴的女聲道:“高局在嗎?”
張揚滿臉笑意的提醒道:“高局,女導遊找你來了!”這下不但是朱曉雲幾個,連賈敬言也忍不住了,同時笑了起來。高興貴又是惱火又是尷尬,這市場開發處他是呆不下去了,低着頭走了出去。
賈敬言滿懷深意的向張揚點了點頭轉身出門。
兩位局長這邊一走,朱曉雲幾個就同時歡呼起來,張揚是他們的頂頭上司,頂頭上司這麼牛逼,他們臉上也有光彩。朱曉雲道:“張處您太瀟灑了,太有男人味了,我崇拜你!”
江樂笑道:“張處,中午我們幾個請你好好吃一頓給您補補身子!”
張揚笑道:“免了,我得好好休整幾天!”他倒是想好好靜養兩天,可他命裡註定無法閒着,這邊剛剛來到辦公桌前喝了杯茶,有人就找上門來了。
帶頭來找張揚的是門口的服裝小販,就是他開車經過時經常用極度鄙視眼光看着他的胖子,胖子名叫陳航行,在勞動路服裝市場上也算得上是一霸,人稱陳老大,也是抗拒前往新建服裝市場,賴在勞動路繼續違法經營的領頭人之一。
這次他過來是找張揚索賠的,張揚那天開車把他的服裝攤給撞了,連帶殃及了四名攤主,之前他們就來找過,可是張揚沒來上班,今天總算把張揚給堵住了,陳老大這次一共帶了六名膀闊腰圓的壯漢,這些人全都是服裝攤主,跟過來是爲了造造聲勢,也不是真的想打架鬥毆。
不過這七人氣勢洶洶的闖進來,陣仗還是把市場開發處的四名年輕人唬住了。
陳老大嘴裡叼着香菸凶神惡煞般怒視着他們幾個,把朱曉雲嚇得臉色蒼白,江樂鼓起勇氣道:“你們幹什麼?”
陳老大怒道:“姓張的小子呢?”
張揚在裡面已經聽到了動靜,笑道:“啥事啊,我在裡面!”
陳老大帶着那幫人涌入了張揚狹小的辦公室裡。
張揚眯起眼睛看着他們,這纔想起這胖子的服裝攤好像那天被自己撞飛了!
陳老大大步走到張揚的面前,揚起醋鉢大的拳頭,瞪圓了雙眼:“你撞壞了我的服裝攤,壓毀了我的貨物,這筆帳怎麼算?”
張揚笑了起來:“你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兒!”
“什麼好像是,就是你乾的!”
陳老大擼起左邊的衣袖,亮出手臂上的紋身,還有擦傷:“那天你像個瘋子一樣開車衝了出來,撞了我的服裝攤,如果不是我躲得快,恐怕已經被你撞死了,看看,看看!這就是你給我留下的記號!”
張揚嘖嘖有聲,真的湊了過仔細看了看:“你紋的是龍吧?手工不錯,多少錢?”
“你少跟我打岔,我來是讓你賠錢的!”
張揚點了點頭,靠回椅背上:“你想要多少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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