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大統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黃錦擡手擦去眼角的淚水。沉聲道:“不然景王殿下怎會突然有一身高深莫測通玄的醫術,另外又怎能在數月間,運籌周密,殺伐決斷,先除李準扶植的孫立再除楚王扶植的石廣元,又逼降花記藥行花嬋玉,徹底掌控鹿野藥材供應。”
大統陷入沉思,半晌,低沉的問道:“是何仙人助他?”
黃錦撓了撓後腦勺,有些尷尬道:“奴才肉眼凡胎,仙家之事奴才不敢妄言,不過,景王殿下既然憑空有了一身通玄的醫術,奴才竊以爲應該是醫仙藥仙這等仙家。”
大統又沉默了片刻,臉上露出嫉妒羨慕之色:“朕虔誠向道,數十年不敢有絲毫懈怠,可從未有仙家垂憐,他一個豎子竟有這般造化,朕心實不解,難道是朕的心不誠?”
大統的雙眼露出極度失落的複雜之色,慢慢擡頭,望着精舍的屋頂。低沉的喃喃道:“朕之心,天——知否?”
黃錦嚇了一跳,忙叩首道:“主子,景王殿下能有這般造化,實在都是因主子本就是仙家降世,這些仙家都是看在主子的情面上,才如此對景王殿下的。”
大統暗淡的雙眼亮了起來,興奮的問道:“當真?”黃錦忙連連點頭。
大統也用力點點頭,興奮道:“你說的有理,朕、朕也是這麼想的,是朕的福廕救了朕的兒子。”扭頭激動地瞧着坐檯後紫檀供桌上擺放的三個神主牌位。
靈霄上清通雷元陽妙一飛玄真君,九天弘教普濟生靈掌陰陽功過大道思仁紫極仙翁一陽真人元虛圓應開化伏魔忠孝帝君,太上大羅天仙紫極長生聖智昭靈統元證應玉虛總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萬壽帝君。
好半天臉上的激動才慢慢消退,輕吁了一口氣:“將那個齊坎處理了吧。”
黃錦一愣,忙道:“是,奴才謹遵主子諭旨。”
大統淡淡道:“不用查了,朕心裡清楚,裕王沒這個膽子。至於是誰,朕的兒子進京了,他們會自己跳出來的。有朕的仙氣護體,妖魔邪祟進不了他的身。黃錦鎮撫司和提刑司的那幫奴才們不許干涉景王的任何事,就是將京城這巴掌大的天捅出個窟窿來,都要給我裝聾作啞,聽清了?”
“是,奴才聽清了,奴才回去就即刻將主子的諭旨傳達到每個奴才。”黃錦叩頭道。
大統嘴角綻起玩味的笑意:“該怎麼說你自己動腦子,只有一條。這個兒子朕現在還不會認,但也不能讓他受一丁點委屈。”
黃錦又是一愣,含糊的問道:“主子,您的意思是不是說,奴才不能將殿下的身份公開?”
大統站起身來,大袖輕飄,走下坐檯,黃錦急忙站起,快步上前攙扶大統,大統擺了下手,自顧自地走着:“自太祖高皇帝登臨大寶以來,我朱姓子孫,貪婪好殺者有之,好色寡情者也有之,可唯獨沒出過情種,有意思,朕還真迫不及待想瞧瞧朕的兒子是如何演這一出情種戲。傳旨三法司,柳湘泉的案子停案侯旨,將柳湘泉從刑部死牢提出,押到鎮撫司詔獄去。柳湘泉的老婆女兒被賣到何處?”
“回主子,柳湘泉的夫人被刑部右侍郎錢正義花五百兩銀子買回府裡當老媽子了。”黃錦臉上露出厭惡鄙夷之色。
大統一愣。問道:“錢正義搞什麼名堂?柳湘泉與他同年,原本是想求他上下打點保住官位,他不是拒絕先將柳湘泉告發了嗎?怎麼反倒將柳湘泉的女人買回府?難道錢正義是想國法私情兩兼顧?”
黃錦猶豫了一下,道:“主子,鎮撫司安插在錢侍郎府邸的番子回報,錢侍郎在府內覷見自己的女人不在府裡,就會去騷擾柳夫人,數次意圖強行姦污,事也湊巧,每次都被錢夫人撞破,柳夫人都被一頓好打。”
大統臉色陰沉下來,半晌,冷笑道:“混蛋!錢正義這是在找死!朕竟沒看出這狗東西竟是個衣冠禽獸!”
黃錦心裡也是一陣冷笑,錢正義恐怕做夢都沒想到他想糟蹋的這位被自己出賣的昔日同年之妻將來極有可能會是景王寵妃之母,嘿嘿,錢正義你的死期不遠了。
大統吐了一口濁氣,冷冷道:“錢正義恐怕不只是單單貪圖這女人的姿色吧,還有其他隱情嗎?”
黃錦忙陪笑道:“聖明莫過主子,據緹騎回報,柳湘泉護送錢正義妻女回京求官保命的途中,曾與錢正義的女人,不過據緹騎報,柳湘泉是被那個女人脅迫的。因此錢正義這是在報復。”
大統一臉暴怒,嘿嘿冷笑道:“一羣狗男女,混賬東西!他們兩個都是徐階的得意門生吧?!哼!徐階老到瞎了眼嗎?”
黃錦忙躬身道:“主子,徐閣老對他們的卑污之事並不知情。”
大統乜向黃錦,半晌,收回目光,冷哼道:“柳湘泉的女兒呢?”
黃錦剛落下的心又懸了起來。猶豫瞧向大統,“說!”
“是主子,柳湘泉的女兒柳蘭兒被賣到簾子衚衕的春香樓做了官妓。”
大統臉色微微一變,沉吟了片刻:“已經接客了?”
黃錦忙道:“回主子,還沒有,依大明律,犯官不到最後定案處置,賣到娼寮的妻妾子女是不能接客的。妓院的老鴇子就是有兩個腦袋也不敢提前讓柳蘭兒接客的。”
大統的臉色稍稍霽和,沉聲道:“不許任何人碰柳蘭兒一根頭髮。”
“奴才明白。”
“你退下吧。”
黃錦跪下叩頭,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主子,景王殿下回京,京城龍蛇混雜,奴才很難保證不會被人認出王爺的身份,萬一,奴才、奴才該如何做?”
大統笑了,笑容中流露出濃濃的陰森之意,低沉的說道:“做、做好自、自己的差事!”話音剛落,雙眼上翻,大統雙腿一軟,向後倒去。
驚得黃錦急忙爬起,攙扶大統,驚駭的叫道:“主子!主子!傳、傳太醫!”
大統臉色煞白如紙。牙關緊閉,渾身劇烈抽搐,可一雙手死死的揪着黃錦棉袍的衣襟,滿頭滿臉都是豆大的汗珠。
精舍的門猛地推開,兩名長隨慌張的飛奔進來,黃錦大叫道:“快傳太醫!”
兩名長隨慌亂着正要往外跑,大統上翻的雙眼突然又掉落下來恢復了正常,雙眼亮的驚人,閃動着瘮人的寒芒惡狠狠的瞪着黃錦,用盡全身力氣低吼道:“你想讓朕死嗎?丹,拿、拿丹藥來!”
“主子!”黃錦流淚道。
大統的臉猙獰起來。爆閃着濃烈的殺機。黃錦驚得一哆嗦,透骨的寒意瞬間瀰漫全身,驚慌的低聲道:“奴、奴才遵旨。”
大統長吐了一口氣,無力的鬆開揪着棉袍的雙手,一雙眼又開始上翻,臉上露出極其陰森詭異的笑意,低聲笑了起來,聲音從喉管內傳出:“殺、殺、殺了那兩個奴才,他們是妖魔邪祟!”
快步來到靠牆的紫檀櫥架前,手已碰觸到鏤刻着道教符咒的三足青銅玄武小鼎的黃錦身子一顫,驚恐的扭頭望向大統。
大統臉上陰森笑容更濃了,雙眼內全是白眼球,嘿嘿冷笑道:“朕是仙體,爾等妖魔邪祟竟敢擅闖朕的精舍,朕用天雷滅了你們!”
那兩名長隨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不住叩着頭,哀嚎道:“主子饒命啊,奴才不是妖魔邪祟。”
“還敢騙朕!朕的一雙天眼早就看穿了你們!”大統得意的獰笑着,但涎水已從嘴角不受控制的流出,身子已蜷縮在了一塊,不住的抽搐着。
黃錦醒過神來,急忙顫抖着打開鼎蓋,從裡面拿出一枚鴿卵大小鮮紅如血的丹丸,腳下打飄的小跑回來,攙扶着大統,將丹丸放入大統嘴裡,怒喝道:“狗奴才,還不快拿水來!”
一名滿臉鼻涕眼淚的長隨嚇了一激靈,醒過神來,慌忙站起身,跑到紫檀書案前,端起書案上精美的五彩細瓷茶碗,又急忙慌不迭的飛奔過來。
黃錦接過茶碗,小心的喂着大統茶水。茶水和着丹丸吞嚥進肚,片刻,大統長舒了一口氣。抽搐的身子慢慢舒展開,煞白的臉色泛起了血色。
這時四名頭戴竹骨小帽,胸前貼着飛魚補子的錦衣衛在精舍外跪倒,齊聲道:“奴才見過主子。”
大統推開黃錦,盤膝坐在精舍金磚地面上,眼神閃動着寒光,冷冷的望着兩名心膽俱寒的長隨,用手指向那名一直跪着的長隨:“朕又用天眼看了看,只有一個妖魔在朕面前,就是他!”
黃錦急忙低吼道:“還跪着幹什麼,將這個奴才拉出去,亂棍打死!”
“是!”一名跪着的錦衣衛如狸貓一般迅疾無聲的躍起,雙膝在空中打開,落下時已到了那名長隨身後,右手出手如電卡住長隨的後脖頸,大拇指按在大椎下第三根凸起的脊柱骨上,微一用力,那名長隨就像被抽了筋一般身子癱軟,人已陷入昏迷,那名錦衣衛如捏小雞一般將長隨提溜了出去。
另一名跪伏在地剛纔將茶水端來的長隨早已嚇得心膽欲裂,整個人幾乎癱在了地上。
黃錦沉聲道:“將這個奴才也提溜出去。”
又一名錦衣衛閃身進入精舍,伸手揪住長隨的後脖領子,提溜起來往外走。那名長隨哭泣着喊道:“奴才謝主子開恩,奴才謝主子開恩!”
“黃錦!”大統低沉的說道。
“奴才在。”黃錦躬身道。
“去玄都觀請藍神仙。”
黃錦撲通跪倒在地,眼淚奪眶而出:“主子,你要善保龍體,還、還是傳太醫吧!”
大統臉上又露出猙獰,咆哮道:“快去!”
黃錦一哆嗦,伏地叩了個頭,哽咽道:“奴才遵旨。”站起身來,滿臉悲涼的躬身退到精舍門前,轉身邁步出了精舍,將紫檀雕花房門輕輕關嚴了。
大統顫抖着用手扶地站起身來,腳下發飄走向三層坐檯,盤膝坐在明黃錦緞蒲團上,手拈道訣,臉上又露出那怪異的笑容,低聲笑了起來,笑聲是那樣陰森詭異,仿若怨婦冤魂的哭泣哀嚎聲一般。
潞河驛,離官驛二百餘米外一片熱鬧景象,自發形成的土街兩側客棧酒樓商鋪林立,官驛五十米外就是運河,這裡是從水路進京以及北直隸各州府官員進京必經之驛站。
上午辰時,天空晴空萬里,看不到一絲雲彩,只有那輪烈日在天上盡情的宣泄着心中的怒火,滾動着熱浪席捲而下,空氣中瀰漫着悶熱和潮溼。
運河驛亭邊,繁亂的停靠着大小船隻,運河上同樣也是一片嘈雜,傳來密集的桅杆聲響和船伕叫聲,女人小孩的喊叫笑鬧聲。
在那條土街正中位置,一間頗有幾分氣派的客棧門前,陳燁和花嬋玉、劉全寶走出客棧,迎面翻滾過來,似乎能將人蒸熟的熱浪讓三人都不約而同的皺了一下眉頭。
陳燁擡頭瞧了一眼天空,苦笑道:“剛進八月,京城竟然這般熱,好像比我……”話音噶然止住,陳燁暗自苦笑,差點說走了嘴,看來自己有必要隨時提醒自己,現在是身處幾百年前的大明朝。
花嬋玉和劉全寶僅僅奇怪的瞧了一眼陳燁,都沒再有其他表示。陳燁心虛的輕吁了一口氣,暗笑道,天熱還是有好處,熱的將好奇心都消磨的差不多了,不過話說回來,這個年代確實比未來自己所處的時代要熱,不是自己那個時代溫室效應全球變暖嗎?怎麼感覺?
陳燁的目光瞧到花嬋玉手裡不斷扇風的香檀木摺扇,恍然一笑,糊塗了,自己那個時代空調等現代化工具一應俱全,再熱的天躲在空調房內也不會覺得太難過。這個時代可不行,全憑手裡的摺扇。
陳燁心裡有些戚然,這纔多長時間就對從前的生活變得陌生和遙遠了,反倒是對現在駕輕就熟變得非常的適應,嘴角浮起無奈的笑意,也許冥冥中我就應該生活在古代吧。
又擡頭瞧瞧天,擡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邁步走向馬車,邊走邊笑道:“進了京城,我可就是兩眼一抹黑,要全靠全寶兄和花葯董老馬識途了,全仰仗兩位了。”
花嬋玉和劉全寶都是一愣,快速的互相瞧了一眼,眼中都露出疑惑之色。東家(他)不是京城人嗎?怎麼變成兩眼一抹黑的外鄉人了?
鄭三刀滿臉諂笑的攙扶着陳燁正要上車,突然運河邊傳來驚呼聲:“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
陳燁臉色一變,說道:“走,去看看!”一行人急忙快步奔向運河邊。
運河邊已擠滿了人,已開始有船伕跳下水救人,在離陳燁不遠處有一對衣衫襤褸白髮蒼蒼的老夫婦坐在河邊哭天搶地的號啕大哭着。
老夫婦旁邊不遠處,站着一男八女,男子個頭瘦小,臉色黝黑,臉上的皺紋仿若刀砍斧剁一般刻着滄桑,上脣和頜下全是濃密的鬍鬚幾乎將嘴全都遮擋住了。看年紀五十開外,穿着一件灰布長衫,其貌不揚的站在那裡。
這名男子收回望着河面的目光,瞧了一眼陳燁他們,就這一眼,陳燁有一種心神被其所奪得感覺,男子的眼神亮的驚人,顧盼間似乎一股無形的強大氣場圍繞着他。
陳燁眼中這名瘦小年過半百的男子仿若在一瞬間變了,瘦小的身軀竟如一座大山般屹立在河邊。
男子剛往前邁了一步,身後八名女子當中一名頭髮烏黑,同樣身材瘦小,看年紀比男子大不了幾歲的老年婦人沉聲道:“站住!”
男子身子一顫,回身恭敬地深施禮道:“阿母。”
“不許去!”老婦人厲聲喝道。男子眼中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是。”無聲的嘆了口氣,望向嚎哭的老夫婦,臉上全是憐憫之色。
陳燁晃了晃神,站在河邊瞧着污濁的河水,足有幾秒纔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正要往下跳時,驚得鄭三刀和劉全寶都急忙伸手拽住陳燁的胳膊。
“東家(主人)你這是要做什麼?”兩人異口同聲吃驚的問道。
“拽我幹什麼,下河救人啊!”陳燁焦急的說道。
“主人你會水?”鄭三刀問道。
“會一點,不是太精通。”
鄭三刀氣急敗壞的嚷道:“那你救什麼人,你自己下去能不能上來還兩說呢!你腦子進水了?!”
陳燁一愣,還沒等露出怒意,身旁一道身影躍起鑽入水中,水面發出沉悶的翻滾聲,竟然沒有水花濺起。
陳燁等人連同岸邊的人眼中都露出吃驚之色。“東家,是廖僕。”劉全寶第一個反應過來,說道。“沒想到廖僕還有這麼好的水性。”
陳燁笑了一下,臉色突然一沉:“鄭三刀,你剛纔說我什麼?”
鄭三刀忙陪笑道:“俺、俺這是因爲關心主人的安危,一時說錯了,俺自罰五個,不,一個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