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三刀邊走邊心虛的輕吐了一口氣。感激的低聲笑道:“好兄弟,多謝你提醒,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啊!”
廖僕苦笑道:“刀哥客氣了。”
片刻,古藤纏繞的假山阻隔的左側拱門被輕輕推開來,一個年約二十六七,高挽髮髻,劍眉星目,容貌俊美,瘦長高挑的身軀穿着一身御貢杭絲素白大袖道氅的年輕人舉止瀟灑的站在拱門前。
年輕人一雙星目若有所思的向右側這頭透過藤蔓假山露出的一道空隙瞧着對面虛掩的拱門。
通道處人影一閃,胡彰微躬着身子,邁着小碎步,小跑着來到年輕人身旁,滿臉諂笑,撩着錦袍,正要翻身跪倒,年輕人淡淡道:“免了。”
“謝東家。”胡彰諂笑着躬身說道。
年輕人正是半論堂東家錢有祿。錢有祿淡淡道:“說吧,有什麼發現?”
胡彰忙躬身道:“回東家,我按着東家的吩咐,一路上不住試探,暗中觀察,小的敢用腦袋擔保。這個陳燁絕不是景王殿下,只是一個與景王殿下相貌酷似的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而已。”
“拿你的腦袋擔保?”錢有祿眼露嘲諷,依舊瞧着對面,淡淡道:“我問你,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竟懂欣賞蘇玉卿的琴音?並一語道破你拙劣的賣弄?還有四進院落內一夜千兩白銀的胭脂樓頭牌宋小小,那個你認爲鄉巴佬的陳燁,竟然連正眼都沒瞧上她一眼,哼!他若是鄉巴佬,我真不知你可還算是人?!”胡彰的臉漲得如豬肝一般,尷尬的不停捋着頜下的鬍鬚。
錢有祿瞧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輕聲道:“齊坎死了。”胡彰身子一顫,驚駭的望着錢有祿。
錢有祿臉上浮動着玩味的笑意:“一個月前齊坎人信全無,我就已猜到齊坎出事了。不過黃錦畢竟不是馮保,人殺掉了還講什麼仁慈。”
胡彰驚駭的低聲問道:“東家是在何處發現齊坎的屍首的?”
“東郊化人廠。”
胡彰身子又是一震:“京、京城?!”
錢有祿淡然一笑:“黃錦聰明,人並沒關在鎮撫司詔獄,而是秘密關押在了刑部死牢內。”
“可、可這爲什麼?”胡彰喘了一口大氣,眼中全是驚疑不解:“齊坎當初被東家秘密安插到李準身邊,無非就是想隨時知曉李準對孫記藥行的動向。”
錢有祿點點頭:“不錯,我自認爲女人對我來說就如身上的這身衣衫,穿得久了,再換上一身新的就是了。可是自從見到花嬋玉,我的想法就全都改變了。派齊坎去李準身邊,就是想知曉李準對孫立的心思,想幫花嬋玉報仇進而取而代之。”
胡彰沒敢接話,心裡明白,自己面前的主子對花嬋玉一見鍾情。因此煞費苦心將花嬋玉的歷史瞭解了個通透,自信滿滿的對花嬋玉講,他能幫花嬋玉報仇,條件就是花嬋玉以身相許嫁給他爲妻。可令他沒想到的是,花嬋玉拒絕了,花嬋玉直截了當的拒絕,不僅沒讓自己這個主子惱羞成怒霸王上弓或是就此打消念頭,反而越發激發了他心裡爭強好勝之心,不惜花重金賄賂聖濟殿奉御齊坎,讓他想盡一切辦法巴結進京述職的李準,李準果然中計,將齊坎帶回了官洲,做了自己的內府管事。胡彰暗暗偷瞟向雙眼閃動着沉思望着假山的錢有祿。
錢有祿突然說道:“齊坎一定是發現了什麼,才逃出了官洲惠民藥局,他是想要告訴我什麼,可惜被抓了。”
胡彰雙目閃爍,含糊的說道:“東家,齊坎被抓和被秘秘密處死,胡彰以爲會不會是司禮監有什麼秘密被這小子聽聞,因此才……”
錢有祿扭頭又望向胡彰。俊美的臉上再次浮動起嘲諷的笑容:“我問你,昔日景王府內府太監總管張祿數月前被李準從上駟院秘密接出又如何解釋?”
胡彰一愣,臉色慢慢變了,雙目露出驚怖之色:“主子是說,陳燁當、當真是景……”
錢有祿打斷胡彰的話,冷冷道:“我什麼都沒說,我最後警告你一次,今後若是再敢自作主張,就不用再來見我了。”
胡彰驚得撲通跪在地上:“是,東家。小的一定謹記在心!”
錢有祿微哼了一聲,邁步沿着迴廊走向對面的拱門,走了幾步,突然停住腳步:“將紅袖招的意憐奴找來,聽清了,再敢壞事,絕無下一次!”
“是,東家,小的這、這就辦。”胡彰臉色煞白,慌不迭的連連叩頭。半晌,偷眼觀察,錢有祿已進入對面拱門內,虛脫般的癱跪在了迴廊內,顫抖着從袖內掏出絲帕擦了擦滿是冷汗的額頭,掙扎着站起身來,狼狽的出了院子。
“有祿俗事纏身姍姍來遲,慢待了貴客,還望大掌櫃和花大小姐恕罪。”坐在廳內說話的陳燁等人聞言忙望向關閉的紫檀雕花廳門。
陳燁站起身來,快步來到廳門前。拉開廳門,錢有祿深躬站在門外。
陳燁忙還禮:“不敢,不敢。陳燁久聞錢東家大名,能蒙錢東家屈身拜訪,真是誠惶誠恐。”
錢有祿慢慢直起身子,臉上全是和煦的笑容瞧着陳燁,心裡卻是劇烈一跳。陳燁的心也是暗暗一震,目露吃驚的瞧着面前堪稱潘安再世的錢有祿。
花嬋玉走了過來,不自然的蹲身施禮:“嬋玉見過通達兄。”陳燁和錢有祿同時醒過神來,都露出尷尬但意味不同的笑意。
“匆匆一年有餘,嬋玉妹子出落得越發美貌動人了。”錢有祿笑着還禮道。花嬋玉俏臉微紅,美眸飛快的瞟了一眼陳燁,又急忙躲開。
陳燁笑道:“錢東家請!”錢有祿微笑着走進正廳內,衝劉全寶笑着點點頭,目光依次掃過鄭三刀和廖僕。
鄭三刀和廖僕都抱拳躬身:“鄭三刀(廖僕)見過錢東家。”錢有祿忙笑着還禮,目光望向陳燁。
陳燁笑着介紹道:“這是陳燁的兩個貼身兄弟。”
錢有祿微微一愣,笑着深深的瞧了瞧鄭三刀和廖僕,名爲主僕,實爲兄弟。此二人絕不簡單,暗暗將兩人的姓名和樣貌記在了心裡。
雙方寒暄着落座。錢有祿突然輕拍腦門,笑道:“失禮、失禮,嬋玉妹子每次進京都住在這個院內,她喜歡清靜。不喜夥計婢女打擾,因此這裡一直沒安排夥計婢女。一會兒,我就吩咐胡彰,派幾名夥計婢女過來服侍大掌櫃和幾位兄弟。”
陳燁忙笑道:“多謝錢東家費心,不必了,我等幾人也都喜歡清靜。”
錢有祿忙笑着拱手:“大掌櫃既然如此吩咐,有祿從命就是。”
陳燁笑道:“說實話,剛見到錢東家,實實讓陳燁吃了一驚,陳燁沒想到,名動京城的半論堂東家竟如此年輕。人品竟如此俊逸不凡。京城人傑地靈,真是讓陳燁大開眼界!”
錢有祿擺手笑道:“大掌櫃謬讚了,有祿汗顏。大掌櫃您又何嘗不是如此。不僅人品出衆,看年紀,大掌櫃似乎比有祿年少,就已是名動天下的大藥商,有祿與大掌櫃相比,實在是汗顏啊!”
花嬋玉美眸微轉,瞧着廳內一時瑜亮的兩個青年俊彥,美眸內也是異彩紛呈,不知在想些什麼。
陳燁笑道:“錢東家,你我一見如故,陳燁冒昧,想與錢東家兄弟相交,不知陳燁高攀得起嗎?”
錢有祿喜笑顏開道:“固所願不敢請耳,不知大掌櫃年齒,臺甫是?”
陳燁忙笑道:“小弟今年整二十,表字光庸。”
“這麼說我爲長了,愚兄今年二十有六,表字通達。”錢有祿笑道。
“通達兄。”
“光庸賢弟。”
陳燁和錢有祿同時放聲大笑起來。劉全寶目露佩服之色,東家好本事,談笑間,就將關係拉近到稱兄道弟的地步。
錢有祿端起桌上的茶碗,微笑示意,揭開蓋碗,輕抿了一口,隨之用蓋碗撥動漂浮的茶葉,微笑問道:“賢弟這次和嬋玉妹子進京是出玩遊歷還是有什麼事要辦?”
陳燁放下茶碗,抱拳道:“實不相瞞,陳燁這次和花葯董進京是有要事想求通達兄幫忙!”
錢有祿眉梢微動,微眯了一下眼,也將茶碗放在小葉檀桌上,微笑瞧着陳燁:“賢弟請講,但凡愚兄能幫上忙,定會全力以赴。”
“多謝通達兄。”陳燁站起身,深施了一禮,轉而望向花嬋玉。花嬋玉站起身來到書案旁,拿起桌上的一個四角包金的檀木匣子,走過來,放在錢有祿面前。
錢有祿望着面前的檀木匣子,臉上浮動着玩味的笑意,輕輕打開木匣,一愣,眼睛瞬間睜圓,瞧着木匣內一對如血般鮮紅的瑪瑙鐲子和一塊通體翠綠剔透的玉蟾蜍。
呆了片刻,錢有祿伸手拿起那一對瑪瑙鐲子在大袖上蹭了蹭,舉在半空端詳着,半晌,沉聲道:“極品雲南大甸瑪瑙,稱得上稀世珍寶。”雙目閃動着留戀,將瑪瑙鐲子放回匣內,目光望向綠玉蟾蜍,喉結輕微抖動了一下,手微微有些顫抖,將蟾蜍拿起放在手掌內,喃喃道:“通體靈光溢動,仿若活物一般。好玉,好雕工,好好好!”
陳燁笑道:“我與通達兄初次見面,這兩件小玩意不成敬意,還望通達兄笑納。”
錢有祿身子一顫,醒過神來,望向陳燁,嘴角慢慢浮起一抹玩味的苦笑,眼神掃向花嬋玉:“打蛇打七寸,我嗜美玉如命,但知曉我這個癖好的天下沒有幾人。”花嬋玉俏臉緋紅,微垂下頭,美目露出歉意之色。
錢有祿笑了一下,目光又望向手掌裡的綠玉蟾蜍:“這對瑪瑙鐲子雖然難得,但愚兄相信,只要愚兄下力氣去淘換,天下間還是能再尋到這樣品相的鐲子。無非是多掏些銀子而已。可是這塊綠玉蟾蜍,愚兄生平僅見如此好玉,世所罕有,這已不是能用銀子買得到了,光庸賢弟,你下如此血本,如此寶物不惜拱手相贈,所求之事一定非同小可,愚兄想先知曉你所求何事,若是愚兄沒有這個能力……”
錢有祿狠狠的瞧了一眼手掌託着的綠玉蟾蜍,雙目露出痛苦之色,將綠玉蟾蜍放回匣內,蓋上匣子,向前一推,苦笑道:“只能原物奉回。”
陳燁笑道:“通達兄誤會了,這是小弟送給通達兄的一點見面禮,小弟確曾聽花葯董說起過,通達兄愛玉如命。但通達兄若認爲小弟想用這兩件小玩意要挾兄長爲小弟辦事,小弟實在汗顏,既如此,東西留下,小弟等告辭。”做勢就要站起身來。
錢有祿忙道:“慢!賢弟你這是何意?你讓愚兄今後有何面目再與賢弟相見,賢弟快請坐。”陳燁微露苦笑坐下了。
錢有祿手指微顫又將檀木匣子拉了回來,打開,愛不釋手的輕撫着鐲子和綠玉蟾蜍,苦笑道:“只是無功不受祿,賢弟到底進京所爲何事?”
陳燁笑道:“小弟說了,這是送與通達兄的一點見面禮。通達兄若能幫小弟這個忙,受得祿是二十件與這兩件玩意品相差不多的玉飾玉件,還有白銀一百萬兩。”
錢有祿身子劇烈一震,震驚的瞧着陳燁,鼻翼急速噏動,喘着粗氣,抱拳道:“請賢弟明言。”陳燁將自己進京謀救柳夫人母女一事細述了一遍。
錢有祿目露吃驚的望向花嬋玉,花嬋玉不自然的躲開錢有祿的眼神,端起茶碗,輕抿着茶水。
錢有祿收回目光,眼眸深處閃過一抹玩味的異色,沉吟了片刻,說道:“柳湘泉的案子愚兄有過一些耳聞,他犯的是震怒天庭的御案,除了當今皇上,就算是徐閣老都不敢爲他說一句好話,不出意外,他死定了。不過賢弟這次並不是要逆天救他,只是要救被他殃及的妻子女兒,這倒還有些希望可言,但愚兄也不敢說什麼,要探探這池水的深淺,纔敢說有沒有救得希望。”
陳燁抱拳道:“小弟明白,多謝通達兄。”
錢有祿苦笑道:“賢弟不需謝我,爲了賢弟的大手筆,愚兄會全力以赴的。”
話音剛落,廳門外傳來婉轉纏綿媚態十足的嬌音:“錢爺若是再不出來,奴家可就要告辭了。”
這一聲嬌媚纏綿百轉的嬌音,劉全寶、鄭三刀和廖僕的身子都是一顫,都感覺頭皮發鼓,三魂七魄要出竅,一雙眼全都如利箭一般射向廳門。
廳門前站着一位秀髮隨意的用錦帶束起,披在高聳挺拔的美胸前,勾魂奪魄望之全身筋骨盡酥的妖媚俏臉盪漾着濃濃的媚態,整張俏臉比雪還要白,一雙碧藍的大眼睛陷進深深的眼窩內,婀娜綿軟的嬌軀穿着淡綠色杭絲蟬翼紗裙,若隱若現間該露的全都露了,不該露的一點也瞧不到。
鄭三刀使勁嚥了一口唾沫,雙眼直勾勾的瞧着門口站着絕代嬌娃,喃喃道:“妖精,這他孃的是妖精啊!”
陳燁也愣住了,使勁眨了一下眼睛,這不就是個穿着大明仕裝的西洋美人嗎?疑惑地望向錢有祿。
錢有祿站起身來,臉上浮動着曖昧的笑意:“賢弟,美人相召,愚兄只有告罪了。”眼神飛快的瞟了一眼一臉吃驚的花嬋玉,衝廳內的衆人拱拱手,嘿嘿笑着邁步走向廳門,一把摟住綿軟纖細的腰肢:“奴奴莫生氣,今日爺哪都不去,就陪你一個!”
意憐奴長長的睫毛忽閃着,一雙碧藍的大眼涌動着濃濃的愛意,喃喃道:“錢爺,這話當真?”錢有祿哈哈一笑,摟着意憐奴離去了。
陳燁雙眼微眯望着大開的廳門,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正廳內陷入一片靜寂。
花嬋玉美目流轉,瞧到廳內四名男子都如丟了魂一般直勾勾瞧着廳門,尤其是陳燁也是一副色魂授與的德行,一股莫名的裹挾着濃濃老陳醋氣息的怒火立時從心底狂涌而出,在身體裡掀起滔天火浪,陰冷的笑道:“人都沒影了,怎麼眼珠子還沒拔回來嗎?用不用本小姐給你們喊喊魂?”
劉全寶、鄭三刀和廖僕都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一股恐怖的陰冷瞬間瀰漫全身,都以最快的速度挪開眼神,慌不迭的拿起桌上的茶碗,喝了起來。
陳燁身子一顫,從沉思中醒過神來,茫然的瞧着周身噴涌強烈殺氣的花嬋玉,花嬋玉一雙美眸鬱怒狠狠瞪了一眼陳燁,玉面陰冷如冰的垂下頭,大拇指使勁按着左手虎口,不生氣,我爲什麼要生氣,真是奇怪,我生的哪門子氣,與我又有什麼相干?可是,氣死我了!陷入強烈的糾葛中。
陳燁茫然的瞧向其他人,這才發現劉全寶他們全都臉色發青一副受到強烈驚嚇的神情,端着茶碗的手都在輕微顫抖着。失聲笑道:“你們都怎麼了?”
劉全寶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眼神膽怯的瞧向花嬋玉。
陳燁微笑望向花嬋玉,眼中又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半晌,突然問道:“全寶兄,你隨花葯董到京城應該不止一次,錢有祿也應該見過多次吧,你說說他是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