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李婉茹幽幽轉醒。
從韓冬方那過來就一直守候在牀邊的方鴻忙起身打算去端早就叫李子墨備好的流質溫粥,卻被轉醒的李婉茹抓住了手腕。
方鴻詫異回頭,自鬼門關走過一遭的李婉茹面氣若游絲面色蒼白,儘管她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仍是死死的攥着方鴻的手腕,飽含深情的望着方鴻輕輕搖頭。
她的神智其實還並未完全迴轉過來,這個舉動更像是出自本能,她雖然睜着眼,但方鴻的輪廓非常模糊,陌生而又熟悉,她不確定他是誰,但她就像抓住他,不能放!
李婉茹的手薄如溫玉,一絲淺淡的餘溫帶着些些涼意,就是這個看似無意識的舉動,卻已經讓方鴻熱淚盈眶。
生而爲人,對不起。方鴻知道。
生人爲兒,對不起。李婉茹不知道。
人常說,母子連心,有些冥冥中微妙的血緣牽引,是無法用現有認知去解釋的。
“子墨,快把溫粥端過來餵你姑姑~”同樣一直守在房間裡的李德福見到這一幕,臉色立刻就垮了。
女兒轉醒的那抹欣喜在她握住方鴻手的那一刻驟然消散,他盯着方鴻的背影,渾濁的雙眼內斂深沉,心道:如果讓婉茹一直這麼躺在牀上,對李家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啊?好的,我立刻去!”
見到姑姑轉醒,欣喜欲狂呆滯的李子墨這才猛的驚醒,興奮轉身自保溫壺中端來那晚溫粥,悉心服侍姑姑。
在這個過程中,李婉茹倒也張嘴,只是那雙眼睛一直未成離開過方鴻臉半分,情意濃濃,手更是半點不撒。
左手四指指腹搭在李婉茹腕脈上,方鴻知道,李婉茹此時介於半夢半醒間,看他的目光也熟悉,一如那第一次在李家昏睡初醒時見到他時一樣,但似乎又不全是。
因爲那一次李婉茹看他眼裡完全都是牽掛男女之間的情意綿綿與無盡思念,顯然完全把他當成了另外一個人。但眼前,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些墩儒和慈祥,她時不時皺眉,似乎兩種情感在焦灼打架,也就是說半夢半醒的李婉茹自己也分不清這種下意識的舉動到底是出於哪種情況,他分不清自己握住手的人到底是誰。
但在她的潛意識裡仍是無條件的篤定,不管是出自哪一種情感的人,手,都不能鬆。
李德福的臉色奇差,而且是越來越差。
方鴻雖然留戀李婉茹溫潤的手,但這時候也不想過於刺激李德福,如果可以,他無意捲入李家的紛爭。
等李子墨把粥喂完,嘗試性的掙脫無果後,方鴻隱晦的在李婉茹身上幾處有助睡眠的穴位上輕輕推拿,幾分鐘後,李婉茹昏沉睡去。
蠱毒剛除,李婉茹的身子骨正是最虛弱的時候,需要進補和長時間的休息來複原,但在這種情況下,突然的大能量進補只會虛不受補,所以休息最好的方法。
方鴻打算明天再以玄鍼施手幫她調理一番,他今天也累了,到現在粒米未進滴水未沾,他也需要休息。
“子墨,餓了麼?跟我一起出去吃點東西吧?”
從白天到現在,李子墨也還沒有吃過東西。
中途倒是有裡家人送來飯菜,但只有李德福跟李慕白爺孫倆象徵性的吃了一點,方鴻跟李子墨都沒有動筷。
雖然肚子早就咕咕叫,但李子墨仍是下意識的看向旁邊的李德福,儘管有時候會跟李德福對着幹,但那時在有李婉茹撐腰的情況下,平時,李子墨見到李德福都會繞道走,骨子裡是畏懼極了。
“去吧,你也守了一天一夜,該去吃點東西了,這裡有我。”李德福沉聲道,很是通達,接着他又看向方鴻說道:“方醫生,辛苦你了,李某感激不盡!你放心,老頭絕不讓你白忙活,等婉茹恢復過來,我李家必有重謝!”
李德福言辭懇切,鄭重其事。
方鴻笑笑,不居功也不避功,輕飄飄的道:“那就等李女士復原再說吧。”
李德福表面上可客客氣氣,實際上卻也是在告訴…不對,是警告方鴻,你只是個醫生,是個外人,認準自己的位置,不要逾矩!
大戶人家就是大戶人家,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方式都這麼講究,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技術活兒啊!
凌晨兩三點的燕京霧靄濛濛,寒氣深重。
沿街的商販大都關門,昏黃路燈下,方鴻李子墨晃盪了好幾條街都沒有見到有賣吃的,手推車的小販這時候大都已經收攤了,一路走來,也沒見着一個。
方鴻倒是無所謂,他也不怕冷,興致頗高的繼續走,但跟在後邊的李子墨有些頂不住了。
雖然出門前披了一件大衣,仍是架不住寒氣的侵襲,擡頭看看天,她突然想到了科比說的那句“你見過洛杉磯凌晨四點的太陽嗎?我見過!”
神經病啊,我什麼要見凌晨四點的太陽!再說,背景的凌晨四點哪來的太陽!
李子墨罵罵咧咧,終於忍不住衝方鴻喊道:“喂,別找了,要不我們回去點外賣吧,要不去食堂讓師傅起來給我做!”
方鴻沒有回頭。
“大小姐,就你要方便,別人不需要休息的?再忍忍,我看見了一家店還開門,應該有的吃~”
李子墨朝方鴻走向的位置看了一眼,遠遠的果然看見一盞明亮的燈。
十多米外,橋洞旁的一顆老槐下,立着一輛手推三輪,一個略顯佝僂的身影在攤前忙碌,遠遠看過去還騰騰的冒着熱氣兒,讓人看了不免神情一陣,身上的寒意也驅散不少。
這應該是一個餛飩小攤,李子墨晃神的這會功夫,方鴻已經在那邊坐下。
“大爺,這麼晚還沒收攤吶~”
“我要是收攤了,你可不就沒得吃了嘛~”
繫着亞麻色圍裙,餛飩攤前是個六十出頭的詳藹老人。
他本來臉上的一絲疲態在見到顧客上門後瞬間瀲開,綻放出發自內心的笑意,那騰騰的熱氣裹住他的臉,燈光掩映下恍若天人。
方鴻看在眼裡有那麼片刻失神,回味過來笑道:“也對,那就謝謝您嘞,麻煩來兩碗餛飩。”
“謝談不上,真要謝,還是我謝你,你是我的上帝啊~”
老人笑着,開始在攤前忙活,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方鴻扯着。
這些人,這麼晚不回家,真的是爲了多掙這幾塊幾毛錢麼?
看着老人忙碌的身影,方鴻會心一笑。
或許是,或許不是,手推三輪,一盞明燈,還有攤前那忙碌的身影,不正是這個社會底層的縮影嗎……
“餛飩來啦!二位請慢用~”
李子墨拖拖拉拉上桌時,老人也已經端着餛飩送上了桌,笑着跟她打了聲招呼。
方鴻說了句謝謝,端起一碗大快朵頤。
粗茶淡飯能吃出味道,山珍海味也未必侷促,吃得了滿漢全席,也咽的下金拱門肯德基,關於吃,方鴻從來不挑揀。
李子墨有些不同,李家家境優渥,她又是李婉茹的掌上明珠,吃穿用度上自然不是常人能比。摺疊的小桌小凳,擺着幾盤調味小料,環境實在倉促看着也不是那麼衛生,李子墨看着那碗冒着熱氣兒的餛飩嚥了咽口水,卻遲遲沒有動手。
“你不吃?”
方鴻瞥了一眼。
“也對,豪門大戶的閨女,怎麼能吃得慣這路邊攤,得,你還是待會回去讓大廚單做吧~”
“誰說我吃不慣!”
李子墨最討厭別人說她這個,她只是不太適應這種環境,從來沒有瞧不起底層人民。他的蠻橫也只在同自己層次旗鼓相當的人身上,比如李慕白之流,對於普通人,她一直很客氣,就像剛纔老人笑着跟她打招呼,她也笑着迴應了,而並沒有半點瞧不起人的意思。
方鴻這麼說,她覺得很氣憤。
“我吃得慣!”氣呼呼的端起那碗餛飩,瓷勺舀了一勺就往嘴裡送。
“誒誒誒……”方鴻剛要開口,已經晚了,只見李子墨這傻妞又忙不迭的吐了出來,不停的略略路呼呼舌頭,一臉苦相。
“啊!燙死我了!”
李子墨眼淚都快下來了,惡狠狠的瞪着方鴻。
剛出鍋的熱餛飩,就這麼直接往嘴裡送,不燙纔怪。
方鴻是又好氣又好笑,李子墨簡直就是個活寶。
無奈搖頭。
“我真好奇你是怎麼活到這麼大的!餛飩能這麼吃嘛?先吹一吹,像這樣,再往嘴裡送~”
方鴻拿起李子墨碗裡的瓷勺舀了一個,送到嘴邊呼了呼,遞到了李子墨嘴邊:“挪,張嘴~”
親眼看着方鴻做的這一切,李子墨臉上閃過一抹紅暈,但她還是下意識的就張開嘴,方鴻順勢送了過去,就這樣,被方鴻餵了一個,還真不燙了。
因爲實在餓了,她無意識的再次張嘴,方鴻早已經放下了勺子,鄙夷道:“你還喂上癮了,還想讓我餵你?做夢吧,自己吃!”
李子墨如夢初醒,臉色瞬間紅成蘋果,從來都是方鴻說一句她要頂十句的她竟然一言不發,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悶頭開口扒拉餛飩。
方鴻看了她一眼,悶聲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什麼?”李子墨擡頭,有些莫名其妙。
方鴻笑笑。
“你雖然不聰明,但也不至於太蠢,怎麼可能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你……”李子墨放下勺子粉拳緊攥,一副氣急要揍方鴻的模樣。
這個混蛋,人家怎麼說也是個美麗的小仙女,你說話就不能好聽些?什麼叫雖然不聰明還不至於太蠢?
剛纔她也確實一下沒反應過來,但是現在明白了方鴻話裡的意思。悶悶的瞪了方鴻幾秒,見自己的眼神攻擊對他完全造不成任何實質性的影響,沒好氣的說道:“見你第一面的時候。”
方鴻震驚!
“見我第一面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