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宇飛絞盡腦汁回想生前對美食的美好回憶,以期哪怕一點點的感同身受。
可是,關於味道的記憶怎麼都無法令陸宇飛滿意,倒是回憶起一大堆由美食而帶來的或幸福、或溫暖、或開心、或酣暢的情感記憶。
這些記憶固然美好,但都過於抽象,並不能直接轉化爲可以實操的配方。
不過,方向應該是比較確定的。
要想讓一個人吃得滿意,不僅僅只是味道,而是由味道而昇華的對某種情感需求給予滿足的能力。
當一個人飢腸轆轆時,是不在乎味道的,食物本身的數量才真正具有滿足需求的核心能力。
當一個人嚐盡世間一切美味後,也是不在乎味道的,就像賞盡三千佳麗後,幡然醒悟、皈依佛門的順治。
這兩種不在乎,乃是天壤之別。
飢腸轆轆者,最初的確不在乎,但腹過半飽便開始挑選更合口味的食物。
盡嘗美味者則不然,窮盡天下亦不可得的感官極致欲求,最難將就。
到頭來,只落得個徒呼奈何、黯然銷魂下場,其中的清醒者,唯有訴諸心性,約束自我,方有望解脫。
譚芳芳顯然屬於盡嘗美味者,但偏又被稱怨婦,足見其感官之慾未得滿足。又或者,她的慾望根本就不存在於感官。
在羽嘉揚,陸宇飛曾見她於佛音道曲中起舞,看來,她知道問題所在,也在積極修養心性。
只是幽怨過重,難得解脫!
茶不思,飯不想,完全在情理中。
這樣的人,確實難以伺候。
不過,陸宇飛並不爲自己任務艱鉅而擔心。
看着譚芳芳表面極盡驕傲與尊嚴,內心實則怨天恨地、生無可戀的樣子,不免生起憐憫之情。
盡嘗美味者,未必愛珍饈。
電視劇看到一半,譚芳芳聞到背後飄來一縷食物香氣。
這香氣,有點意思。
說有點意思,是因爲她確信這食物並非來自異德烹飪數據庫,遠遠不及數據庫裡菜譜的香氣那麼高端與霸道。
說有點意思,也因爲她確信這香氣僅僅只來自一道食物。
她不敢相信這毛小夥在傷了自己腳之後,竟然膽敢只用一道菜品就來糊弄長老!
說有點意思,還因爲她確信這香氣是來自一道小吃,那個叫陸宇飛的傢伙居然連主食都沒有預備!
陸宇飛立在門口,輕敲三下門框。
未見譚芳芳反對,端着食物進去,來到娛樂廳輕輕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就在這裡吃?”譚芳芳詫異地瞪了一眼陸宇飛。
陸宇飛回道:“這個食物最適合一邊看電視一邊吃。再說,我剛去餐閣看過,最小的廳都是四人座,就咱們倆,空間過大,實在無趣得很。”
聽陸宇飛這樣講,譚芳芳並沒有反對,斜看了一眼茶几上的食物,問:“酸辣粉?”
“是酸辣粉。”
“就酸辣粉?”
“是的,只做了酸辣粉。”
“有什麼說道?”譚芳芳道。
陸宇飛道:“地道的三江酸辣粉。”
譚芳芳把電視機音量調低,從茶几上端起酸辣粉,湊近鼻子聞了聞,問:“臊子的做法是你自己想的?”
陸宇飛回道:“是我母親的做法。”
譚芳芳斜眼看了一下陸宇飛:“她也成爲異德了嗎?”
陸宇飛道:“我父母雙親都尚在人世。”
“哦。”譚芳芳情緒這纔有些舒緩,略有興致地說:“說說看,你母親這臊子的做法有什麼特點。”
陸宇飛道:“一般來講,做臊子主要講究肥瘦肉的部位與比例,通常會選擇用前胛肉來做,基本可以保持肥瘦各半。但我母親認爲,那樣的臊子肉配小麥粉質的麪條可以,配酸辣粉猶有不足。”
譚芳芳道:“有什麼不足?”
陸宇飛道:“我母親認爲,酸辣粉的粉質來自粗糧紅薯,對油水的需求會更多一些,否則會潮肚子、泛口水。所以會在前胛肉的基礎上增加一些肥肋肉,使得臊子的肥瘦肉比例爲3:2左右,這樣爆出的臊子油更足,味更香。”
“嗯。”譚芳芳這纔拿起筷子,從碗裡挑起一根酸辣粉,送到嘴邊輕嘗。
“味道不怎麼樣。”
譚芳芳嚐了一口後評價。
不過,她並沒有把碗放下,而是用筷子一次挑起多根送進嘴裡。
再往後,她把整碗足二兩酸辣粉全部吃完,甚至還喝了半碗湯。
放下碗,譚芳芳漱口擦嘴完畢,慵懶地倚靠在沙發上,重將電視機音量調高,接着看劇。
陸宇飛利索地收拾好碗筷,送上一份新鮮果盤。
譚芳芳並沒吃水果,一邊看劇一邊睡着了。
陸宇飛不敢打擾,也不去關電視或調音量,退出之前,只微微將室內溫度調高,以防她受涼。
我伺候完譚芳芳,陸宇飛向馮適覆命,沒有得到譚長老滿意與否的“客戶反饋”。
不過,馮適法官依舊隔三差五哐他去磨刀嶺。
陸宇飛也不推脫,每次也都用心地將母親蘇琳琳做的“媽媽菜”逐一的回想起來,做給譚芳芳吃。
每一次,譚芳芳都會說味道不怎麼樣。
但每一次,她都吃得挺乾淨。
日子久了,譚芳芳對陸宇飛少了些排斥感,偶爾會找他陪着散散步、聊聊天。
不過,陸宇飛本職崗位是總部基地社會部人聯組幹事。
在異德社會公開前,人聯組沒啥事做。
那時馮適領着另外一位幹事,主要做兩條線。
一條線是與羽嘉揚劉德柱聯絡,推動異德涉人類社會各項事務,比如異德科研成果轉化。
另一條線就是推進《天造計劃》,製造對抗天蠍人的英雄集體和個人。
異德社會公開後,人聯組工作明顯繁忙了許多。
工作主要增量來自人類社會對“腦人”的各種日程安排。
有來自官方的日程安排,比如:
接受各國政要的會見,出席各種會議。
接受科技部門的研究與諮詢,爲人工智能產業發展擔任分析樣本和技術顧問。
回憶被天蠍人奴役期間的生活、工作、心理等信息,整理形成《腦奴回憶錄》,用以研究分析天蠍人先進科技、行爲特點、組織架構等,作爲人類分析天外文明的第一個實例樣本,爲將來面對更多天外文明作準備。
也有來自民間的日程安排,比如:
某個“腦人”生前沒有留下遺囑,其遺產分配問題導致家人爭得頭破血流。爲徹底解決遺產糾紛,地方法院通知“腦人”親自出庭說明遺產處置方案。
某個“腦人”的家屬一直不相信警方對其死因作出的結論,一直無理取鬧。警方通知“腦人”去警局把事實說清楚。
某個“腦人”生前與衆多女子有染,但其中一名女子雖堅稱無辜,但大家都不相信,以致名譽與婚姻受到嚴重影響。女子懇請當事“腦人”到當地社區向所有居民證明她的清白。
甚至還有非政府組織的日程安排,比如:
受邀參加《腦人腦語》等各類節目。
出席爲腦癱兒、腦中風等腦疾病患籌款的慈善活動。
出席開發人類大腦右半球研討會議。
出席深挖人類大腦左半球潛力研討會議。
出席人腦與社會倫理、人腦與生態環保、人腦與宗教信仰、人腦與建築美學等等門類紛繁的各種學術活動。
陸宇飛不由得佩服長風長老在公開前的一個基本預估。
長風長老指出,不能將2017個成員全部公開。長老、法官以及跨國籍的異德暫不公開。
也就是說,廖庭芝們在羽嘉揚發現的“腦人”中不包括異德的長老和法官。
也不包括外國異德。
這的確省了許多事情。
如果公開外籍“腦人”,這些“腦人”的“宗主國”必定會前來聲索主權,相關的日程事務將更加複雜。
即便如此,人聯組也總是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