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迷霧的庇護,怪物的整張大嘴裡冒出滾滾青煙,吞噬的動作也戛然而止。它奮力翻動身軀,似乎想逃離這片無霧地帶,但過於龐大的體型在此刻成了絕對的劣勢。它一邊掙扎着向地下蠕動,一邊甩下冒煙的腐壞表皮,可惜迷霧退卻的速度要比它的行動快得多,竭力掙扎了幾分鐘後,它不再動彈,變成了一塊嵌在岩石和泥土中的死肉。
“你沒事吧?”
艾洛蒂此刻也趕到了朝陽身旁,一把將他撈住,免得他摔進四分五裂的大地中。
“還行。”朝陽維持着願力注入,抽空看了眼腳下。
也就那麼幾輪呼吸時間,這條道路就已經面目全非,被崩開的鋼軌左一段右一段的散落着。怪物在地下開闢了一條足有容納一棟樓房的裂隙,垂直落差超過三十米,普通人就算從邊緣摔落下去都可能小命不保。
不遠處的列車也完全脫軌,已經被震翻在一邊。好在探險隊裡的平民專家已經撤離,留下的都是有一定自保能力的天賦者,倒不必擔心翻車會對他們造成多大的傷害。
「還好你反應夠快。」
他在心裡對拾音說道。
地面隆起的一瞬間,“史萊姆”就擴展成包裹狀態兜住他的雙腳,接着踏地躍起,直接蹦上了四五米的半空,也免除了他雙腳直接承受這一波衝擊的力道。
「那當然,我就是這麼偉大的存在。智慧和肉體對你們來說是兩個相對的詞彙,那是因爲你們壽命極短,以至於無法兼顧,而對於先神來說……」
朝陽直接忽略了它後面的話。
“我們下去吧。”
“朝陽……”艾洛蒂忽然直接叫了他的名字,“你看那是什麼?”
朝陽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她面朝的正是東方,也是衛城的方向。隨着迷霧被紅光驅逐,在地圖上消失十多年的衛城也逐漸露出其輪廓。那是一座以漁業爲主的小城,但由於地處邊境,也是海衛人、海盜、走私黑商和被通緝者的聚集地,人口規模甚至比千林堡還要大一些,從灰壓壓的平房陰影中,也能感到到它曾經的“活力”。
然而問題在於,城市中間居然矗立着一根方尖碑,即使隔着七八十公里都能用肉眼看到——它極度光滑的表面和微微發出的熒光,跟周圍那些灰頭土臉的建築形成了鮮明對比。更不可思議的是,它的下方也收束成錐形,似乎不是靠基座固定,而是懸浮於半空一般。
就在這時,拾音突然停止了紅光的擴張。
退卻的迷霧又開始重新聚攏。
「拾音?」
「快走,我聞到了味道——」它的聲音依舊稚嫩,但尖利程度卻遠超過以往任何一次喊叫,「——是先神!」
幾乎是同時,方尖碑頂端也綻放出一道翠綠的光芒來!
朝陽驚訝的看到,拾音突然躍出掌心,瞬間變成一張巨大的傘型薄膜,擋在自己面前。而艾洛蒂也面色大變的張開雙翼,拉着他向後急退!還有向他飛來的可可茉奇,待在原地仰頭髮愣的英菲諾,以及後方指着太陽手舞足蹈的玩家,試圖將列車推正的梅克法等人……
一切都是如此的緩慢。所有人的動作彷彿放慢了一千倍,他甚至能從艾洛蒂的眼瞳中看到愕然的自己……
緊接着,還在視野盡頭的綠光就已經掃過整片森林,將他和所有人囊括其中。拾音也在頃刻間支離破碎,在意識的最後片刻,他只記住了那隻緊握住自己的手。
……
“呃……媽的,好痛……”
朝陽呻吟一聲,緩緩翻了個身。他只覺得腦袋裡像灌滿了水銀一樣,灼熱脹痛的同時還伴隨着強烈的暈眩感,動一動都能晃得稀里嘩啦。
身下的觸感較爲綿軟,聞起來有股酸酸的怪味,明顯不是泥土地的味道。
他強迫自己的雙眼睜開一條縫,果然,他看到的是牀單和皺巴巴的被褥。只不過被子的花色並不是他所用過的任何一種,這說明此牀也不在千林堡內。
對了……方尖碑和光。
這個念頭浮現時,他不由得渾身一顫。對啊……自己之前還深處迷霧森林之中,現在怎麼就躺到了一張陌生的牀上?出什麼大事了嗎?自己被人救了?
那拉着他後退的艾洛蒂呢?
還有擋在身前的拾音!
朝陽默唸了幾次史萊姆的名字,但平日裡略顯囉嗦的回答聲卻並沒有如期出現。
這種反差讓他迷糊的意識開始回神,脹痛的大腦也瞬間冰冷下來!
拾音不可能離開自己而獨立存活,就算分身被消滅,它也能瞬間移動到本體身上纔對!等下……這具身體到底是大分身還是小分身?或者說他就是本體?
朝陽想到這裡,連忙撐起身體……然而他的雙臂不再像以往那樣有力,光這個簡單的支撐動作都讓碗口顫動不已。更令他震驚的是,當視野被拉大,他看到牀上還躺着一個人。那是名女子,栗色短捲髮,臉上有雀斑。身上的睡袍被卸下一半,露出大半背脊,隱約能瞧見幾條紅腫的傷痕。
在兩人的身邊,還散落着幾個空酒瓶。
朝陽突然意識到,劇烈的暈眩和頭痛不是因爲哪裡受了傷,而是喝下了過量的酒精。至於牀上的酸臭味,則是酒液滲進被子裡,又被捂了一晚上發酵後的緣故。
他和這名女子十有八九經歷過一整晚的狂歡。
不,不對!朝陽捂住臉,冷靜點。這也許只是幻想!他什麼也沒做,或者做的人跟他無關。
“啊……”大概是他坐起的動作大了點,女子也發出了一聲倦怠的低吟。
“嗯?”她的眼睛突然睜開,渾身上下摸了摸,接着擡起頭,目光與朝陽撞了個正着。
不妙。
朝陽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女子見自己衣裳不整,以及同樣赤着上身的朝陽,頓時變了臉色。她張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麼,但眼中的憤怒已經壓倒了語言——無需再說什麼,暴力就是迴應!她猛地撲上來,將朝陽推翻的同時騎在他身上,雙手握緊高舉過頭。
這個熟悉的姿勢,讓朝陽彷彿瞬間回到了大半年前。
如果她手中再冒出狂風的話……
“艾洛蒂!?”他下意識喝道。
女子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
她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誰?”
“你不認識我了?”朝陽摸了摸自己的臉……等下,這臉好像確實要更消瘦一些……
他盯着對方的眼睛,試圖看清眼瞳中倒映的自己。
——接着他發現,那赫然是一名完全陌生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