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不識

五年後。

三月間,正是賞桃花的大好時季。今年將軍巖的桃花開得特別的茂盛、特別的豔,似乎老天也特別的幫忙,都是大好睛天,於是每日、甚至於月下都有成羣結隊賞花的人。若大的將軍巖,遠遠近近都是桃花,半開的、全開的、如澀子般的花骨朵,淡粉的、豔紅的、櫻花白的,各式各樣的,高的矮的、粗的細的,到處是一叢叢一族族的桃花,微風過處,落紅無數,那樣的豔、那樣的美,恍然若夢,夢?那又是怎樣的一個春夢,豔夢?

在這個桃花飄飛的季節,一羣年輕人行走在如海一般的桃林中,慢慢地走着、輕輕地交談着、細細地嗅着、低低地笑着,自由得似要在風中飛、恍惚得似漫步在雲端,風中的花香牽着每一顆年輕的心。

每一次看到桃花,喬飛羽總會神情恍惚,心中似有一根細細的弦被什麼牽着,微微地,又痛又軟,酸澀澀卻又有點甜膩膩的感覺。於是便在每一年桃花開時,在桃花叢中流連忘返、不能自己,便由着它微微地酸,淺淺地甜,象是一種習宮什麼時候養成的呢?

突然,“飛羽舅舅!”很是驚訝又歡快的尖叫聲,聽着是個男孩子的聲音,透露着久別重逢的喜悅。

衆人尋着聲音看去,不遠處的一棵粗壯的桃樹下,一年輕女子,挽着簡單的髮式,米色的素衣外罩一件繡銀白色花紋的黑紗衣,寬衣大袖,衣領在頸下緊緊地包着,不露半分顏色,巴掌寬的腰帶束着纖纖的腰肢,衣裙在風中微微地飄飛,一身的文秀,別樣的風情。身旁站着一個一身粉色,約莫兒十歲左右的脣紅齒白的小男孩,小男孩正眉開眼笑地看着喬飛羽,正是沈心奕夫郎的小孩。

喬飛羽笑意上面,亦笑道:“琪珏。”

“認識?”有人已笑着問。

“是呀,我弟妻家的孩子。”喬飛羽邊回答,邊掃了眼灼灼桃花下的沈心語,莫名地,心微微地、鈍鈍地又痛又軟起來。

“那是你弟妻嗎?很年輕的。”再問。

“不是。”人已迎向撲過來的沈琪珏,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抱在一起,哈哈地笑着,沈琪珏甚至被喬飛羽高高地拋起來,又被接着而笑着尖叫着。

站在桃樹下的沈心語,看着一大一小兩個鬧在一起的男人,曾經那兩個人也那樣笑鬧玩着的,即使他已經忘了她,忘了她呀,忘了他們曾在一起的美好,也不能否認曾經,否認曾經他們相處過的一切。嘴角微微勾着,眼卻微微地發澀發酸,那個男人,那個男人呀,有多久沒這樣大笑了?雖然他已經忘了她,但他終究還是被傷害着的呀。

笑鬧了一回,沈琪珏才說是跟着查看分店的小阿姨來的,已經出來有些日子了,只是前些天聽說今年將軍巖的桃花特別好,才擇了個日子過來看看的,過幾天就要回府了,“飛羽舅舅,回京城後你要來看我們呀,小弟去過王府幾次也沒見着你,上次回來後都跟娘哭了呢。”沈琪珏殷殷囑叮着,一邊回頭走還頻頻回首看。

喬飛羽邊含笑頷首,邊點首許諾:“會的,回去後,舅舅一定會去看你們的。”

近了,沈琪珏伸手牽住沈心語的手,兩人轉身,齊向桃林深處慢慢走去,一黑一白的,於孤寂中卻另有一種和諧。

“姨,唱首歌吧,這麼好的桃花。”小男孩嫩嫩的聲音。

“好呀,就唱一首吧,唱什麼呢?嗯,就唱《一直是晴天》好了。”沈心語對面前飛舞的桃花視若無睹。

“好呀,好呀,這歌還真是應景呢。”男孩歡呼雀躍道。

“……想你的時間每次都是晴天,你連回憶都怕我悽悲,我眼睛閉上充滿淚水,淚水哭不回你的離別,愛你的季節一直都是晴天,你怎麼讓我熬的過,我追不到你最後笑的臉龐,我追不到我吻你的心慌,是那麼寧靜是那麼斷腸,彷彿我們不曾愛過一樣……”說不上用了多少感情,也說不上用了多少心思,即使只是平平直直,那種悲傷、那種淒涼,怎麼都掩不住,隨着歌聲緩緩地流泄而出。

“這歌和名字一點也不搭哎。”一會後小小的男孩微微地嘆息道。

“是呀,一點也不搭的,世事總是這樣,往往越是美得叫人難忘的東西,越是會要叫人痛徹心肺的呀。”沈心語也輕輕地嘆息,低喃着,不知道是要說給自己聽呢,還是要說給沈琪珏聽。

物是人非事事休,無語淚先流。

“等一下。”幾個起落,喬飛羽已穩穩地落在沈心語和沈琪珏的面前,微微喘息的聲音,是自己心中的惴惴不安吧。

“我們以前認識?”喬飛羽滿眼的困惑,聲音中有遲疑,也有焦灼不安,問起話來不免有些小心翼翼。

沈心語一怔,默默看着他一會兒,再微微垂下眼瞼,輕輕地勾起一片嘴角,輕而低地回:“你說呢?”

喬飛羽被沈心語那輕輕的一眼振住了,那是怎樣複雜的一個眼神呀:從滿懷殷切的期望,到一點一滴的失望,再到無可奈何的絕望,到最後的風平浪靜。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但那確確實實是一種經歷傷痛過後,沉澱了許久之後,纔有的眼神,一個人要經歷怎樣的情事,纔會有這樣複雜而平靜絕望的眼神呢?

直到那一黑一白兩個身影越行越遠,遠到只在重重疊疊的桃樹後偶爾飄出一片衣角,喬飛羽還被震在原地動彈不得,那種鈍鈍的痛又一點點、一絲絲漫延開來了。

春風中,桃花似乎有了生命,在一分一鈔間,層層疊疊地舒展着她們的美麗,越發地開得如火如荼起來,美不勝收。桃花依舊笑春風呀,然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小阿姨,大舅舅他真的忘了你了。”小男孩有些惋惜的聲音,低低的。

“是呀,忘了呀,忘了好呀,忘了好呀!”低低的感嘆和微微心鈍的疼痛。

“爲什麼呢?小姨你又不開心,大舅似乎也不頂開心的。”小男孩純純地問,大人的事真得好難懂噢。

沈心語微微一笑,低低地道:“可,小阿姨還有思羽、思玉呀,還有我們一大家子呀。”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可小阿姨不開心卻也是事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