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好了繼續趕路,兩個年輕的孩子不知不覺走到了冬天。
楚鳶不知道到底是什麼,讓兩個孩子能夠一直扛着走到現在,但是她看着這一路上來的相互扶持的走來,隱隱約約明白了爲什麼最開始在自己和石逸琛面前,安安會那樣子的表情對着一個傀儡。
兩個人歇腳的時候,安穆不知道什麼時候把竹笛摸了出來,安安你看着她凝神細吹,曲調悠揚婉轉。
安安拖着下巴,看着安穆微微帶點投入的樣子,真是美好。
這首曲子本來很是歡快,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楚鳶聽着卻莫名覺得傷心。
她想要來抱抱這個孩子,太讓人心疼了。
安穆帶安安去了一個廢棄的城牆,說這是都城最高的地方了,在翻過幾座山就是碎石村了。
楚鳶拿着安穆的身子站在城樓上,風獵獵吹在臉上,彷彿小刀一般割得人發痛。
可是俯瞰着萬家燈火,紅色的燈光好看的很,暗沉沉直接到天際。
“好高呀,安穆,你有看到碎石村了嗎?”安安踮着腳,只想看的更遠。
安穆掏出竹笛,吚吚嗚嗚的真好聽。
安安就伏在城牆上,和着笛聲輕輕哼着“狐狸狐狸你在哪,高高的沙丘白白的月,歸鄉的旅人有沒有到,狐狸狐狸你在哪,寬寬的河水圓圓的日,家鄉的路找不找的着,狐狸狐狸快回家,溫軟的糯米糕熱騰騰……”
她唱完以後就低聲說話,我還有一個故鄉可以依託,可安穆呢?不怎麼說話的安穆怎麼辦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竹笛的樂聲一直響在我身邊。這種熟悉的曲調讓安安覺得安然而放鬆,楚鳶覺得自己都快要跟着哼唱出來了。
楚鳶甚至能感覺的到這個身子心中的變化——即使孤涼的高牆上這樣冷,他的心底也瀰漫着一絲暖意。
楚鳶清楚,這身體,也就是安穆知道那是故鄉的聲音,是故鄉的氣息,是這偌大繁華的世界中,唯一他覺得親切,覺得熟悉的東西。
滿天的雲壓得很低,安安覺得困了,打了個哈欠,便靠在安穆的身上輕輕打盹。
竹笛的聲音漸漸浮起來,像是冬天的薄霧,漸漸地飄進楚鳶的眼前。
碎石村……碎石村……碎石村在哪裡?找了這麼久,爲什麼就不見蹤影了呢。
“安安,你想放棄了嗎?”安穆轉頭,安安搖頭,他一定要找到故鄉,一定要。
安安說了,“安穆說的山好高,安穆說的山好遠。”
早春的林澗間透着些許陽光,透着一片斑駁,細水涓涓的留着,萬物回春,生機無限,枯槁的冬日過去,一切都活了起來。
安穆清晨是看着安安趴在一片樹叢裡尋找着可以果腹的野果,透過疏條的枝葉,有東西穿過視線扎痛了他的眼睛。
楚鳶從安穆的眼中看見了從前面慢慢走的安安,是夜,安安以爲安穆睡着了,他卻無心安眠,看着安穆,她好看的劉海有些長了,軟軟的搭在額前,即使是睡着了手中也依舊拿着一柄竹笛,翠色的潤澤就如同那笛聲一樣讓人耳潤如水。
這夜星光很好,北星遙然相對應,明天應該是個好天氣。
映着月光,他深一腳淺一腳的在深山老林裡行走,記得以前安安說過他是很怕黑的,現在居然如此坦然的穿梭其間,安穆覺的安安自己挺棒的。
看着年紀不大的安安在前面走,還當自己沒有睡着,安穆就緩緩抿着嘴脣,只覺得自己心都在酸澀。
安安掰開雜亂的草叢,是一個歪斜着的石碑,破敗滄桑。沿着石碑後面被雜草鋪掩樹叢遮擋的小徑,安安緩緩向前。
夜蟲在嘶鳴,路上有鳥的囈語,遠處有狼的嘶吼,還有某種爬行動物向前的聲音。
月色很涼,沒來由的,楚鳶想到了以前宮人在夏天放進古井裡的西瓜一樣泌着寒氣。
安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從側面看着安安臉頰潤潤的溼意,剛剛殘破的石碑上血紅的碎石村嚮明中的安安暗中的安娜緩緩傾訴着那段刀光劍影的往事,安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應該有點麻木了吧。
坍塌的房樑,破敗的屋脊,長滿雜草的院子,原來這就是安安和自己一直苦心追逐的故鄉啊。
歲月的痕跡歷史的塵埃,這地上的殘刃濺起的血水如今滋潤了哪片荒草?
楚鳶感覺的到安穆心中一陣接着一陣的難受,他魂牽夢縈的故鄉啊……
同樣也看到了安安,安安她茫然的站在那裡,低低的說話,“蠢貨……原來你沒有爹,沒有娘,沒有你夢寐以求的花好月圓閤家歡樂。”
這時安穆才知道,他想要的,再也不會有了。
早預計好的結局,不是嗎?
安穆沒有再看安安,他緩緩蹲下,就着月色掬了一掊黃土小心的揣在懷裡一個小布袋裡面。
“狐狸狐狸你在哪,高高的沙丘白白的月,歸鄉的旅人沒有有到,狐狸狐狸你在哪,寬寬的河水圓圓的日,家鄉的路找不找的着,狐狸狐狸快回家,溫軟的糯米糕熱騰騰……”安安在那裡低低的唱歌,楚鳶在安穆的身上,只覺得一片淒涼。
安穆等着她離開了,自己也一步步走過滿地凌亂,他學着安安口中輕輕哼着熟悉的曲調,地下的親人們,我唱的好聽嗎?我覺的我唱的應該是好聽的吧……
不知怎麼的楚鳶忽然想到《兵車行》裡的一段詞,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怨舊鬼哭,天陰雨溼聲啾啾。
古來白骨無人收。
是……一手悲愴的歌,楚鳶也想那應該是一首哭天愴地的鎮魂曲吧,聽了那麼久的哀嚎,安穆這首曲調歡快的鄉樂應該更被這殘垣破土喜歡吧。
天邊擦起了層蟹殼青,安穆估摸着安安快要回去了,便踩着原來的小徑原路迅速返回,直到出去的時候才恍然一怔,看着石碑上血紅的碎石村,笑了笑。
清晨的空氣帶着絲霧氣,吸進去涼涼的。